這一日,恰逢苗城夕月節,作為全城最大的客棧自然少不了各種花樣,雖然池硯的到來幾乎使得鴻運客棧關門謝客,可今日卻開門大吉,好酒好菜招呼各路英雄,那呆在二樓的楚青也難免覺得擾攘煩悶,當又一名喝醉的大漢踹開她的門的時候,楚青實在忍不住,蹬蹬蹬便下了樓。這鴻運客棧今日尤其熱鬧還有一原因,便是江湖上的人聽說池家二少奶奶竟出現在了苗城,眾人紛紛趁著著這一佳節,前來一睹芳容,這不,楚青一出現,整個廳子里吵吵鬧鬧的聲音立刻變成了竊竊私語。
“那就是,那就是,二少把流光劍都給了她呢”
“這個?怎么年紀這么輕?”
“怪好看的,就是板著個臉,還是年紀小,不懂事,你說國主會怎么看啊……”
楚青不堪其擾,邁開步子,走出了客棧。這夕月節還真是熱鬧,四處張燈結彩,一片喜慶祥和,走在街道的中間,不時有行人往自己的脖子上掛上花環,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可看著他們熱情洋溢的樣子,楚青心中也不免愉快起來。跟著云中鶴在青山十多年,這樣的民間節日,早就與他無關,腦海里依稀關于兒時的回憶,也只是在這樣的盛日里,娘親抱著自己在廂房中,而大院里的孩子大魚大肉后,還不忘前來譏諷一番。
“丑八怪!丑八怪!”
“這種日子,你就別出來嚇人了”
“還想玩爆竹,小心另外半邊臉!”
楚青搖搖頭,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都已經過去了。不管以后的日子如何,她定不會再墮入那般深淵之中,不會被踐踏在腳底之下,欺她者,她必不罷休!
“阿青!”,不遠處,林常山朝自己跑過來,正準備將一個大大的花環套到她的脖子上。
“你敢”,身后的池硯冷冷地說了聲,林常山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
“你自己看看,阿青脖子上都幾個了,還差我這一個嗎?”,林常山手上沒了動作,嘴上可不示弱。
“師姐,來,我給你掛一個”,小南瓜得意地看了一眼林常山,池硯見是小南瓜,也不好說什么。
“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一路上給我掛了這么多”,花兒很香,卻同時蘊藏土壤與青草的氣息,置身其中,心曠神怡。
林常山將雙手往腦后一報,“阿青,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話音剛落,路的另一頭就出現了一輛馬車。池硯對她點了點頭,她由小南瓜牽著,上了馬車。
過了好一會,車夫才拉住了馬,楚青第一個走下馬車,被眼前的景色給驚呆了。她自認青山之大,秀麗的美景,十年來看的已經夠多,誰料,眼前才稱得上仙境。
所有的話只有一種顏色,近乎月光的皓白,映襯在綠茵上方,顯得猶如山尖的迷霧,數不盡的蝶在花朵上飛舞,倒是這蝶的顏色多得很,緋紅、絳紫、鵝黃、竹青、黛螺,數不勝數,幾乎是密密麻麻的覆蓋在白色的花兒上,它們倒不怕人,楚青走近了,它們有些飛上她的發,有些停在她的白衣上,她陶醉地很,和人與人之間的愛恨情仇想必,自然給了她安全與安心的感覺,看得人也很陶醉,池硯聽了林常山的意思,帶著楚青出來走走,想著這名滿天下的夕月坡定能博她一笑,卻沒想到,與她相比,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在花與蝶之中,著白衣的她才是最大的驚喜,像一顆石投進了湖泊里,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小南瓜也在一旁感嘆,“阿青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看了”。
林常山跟著在一旁打趣,“哎呀,我還是要把我的花環送給我的小青青”,池硯瞟了他一眼,林常山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我就是要送,怎么樣!”
小南瓜拉了拉池硯的衣擺,“池硯哥哥,你的花環呢?不是要送給喜歡的人嗎?你怎么還不送啊?”
謝子竹從馬車上緩慢地爬下來,“他?他的花環一出門就被搶走了,還是苗城最勇猛的女壯士,你們也不幫幫我,哎喲……”
小南瓜趕緊上前將他攙扶過來,他今天的心情也特別好,從來沒看到過師姐如此的開心,只有一次,半年未歸的師父突然回到了上池莊中,師姐那一天笑的和今日一樣的甜,他還從來不知道,他的師姐竟然有這么多人喜歡,紛紛把花環送上,自己的那個花環在那一片花海中,好像怎么都看不到了。他正有一些失落,卻看到楚青朝自己揮手。
“阿南,你過來”
小南瓜興沖沖地趕上前去,可誰知楚青一開口便是,“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時樣錦,是做香料的好材料,多生于……”
看著小南瓜都快變成了一條苦瓜,林常山上前救急,“哎呀,阿青,今天就別說這個了,你看我這花環,全都是我一大早去采的,我親手做的……”
楚青繞過他,向小南瓜問道,“為什么大家都在送花環?”
謝子竹開了口,“唉喲……這夕月節來自我們腳下這夕月坡,而這夕月坡呢,又和很久以前一個叫做夕月的苗城女子有關了。話說,很多年前,一個燕國的少俠因為海難,漂到了岸邊,這個姑娘恰好救了他,那男子不知是不是傷了腦,過去的全忘了,只好在苗城這么住了下來,雖然說兩個人語言不通,但一來二去地倒也相愛了,還有了一個健康可愛的胖娃娃,這本來是一段佳話,可惜啊,有一天,男子的家人找來了,原來他在燕地早就有了妻妾兒女,一家人找了他整整五年,總算在這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他,要帶他回燕地去,可男子哪還記得過去的事情,不愿離去。于是那伙妻房中有個膽子大的,就跟村子里的人用重金買了□□,把那還不到兩歲的兒子給毒死了,夕月悲痛欲絕,跳下了這個坡,男子家人以為這下一家人可以乖乖回去,誰料那男子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便也縱身跳了下去,據說,從此這篇長坡便只長白色的時樣錦了,而白色恰恰就是兩人生前最愛的顏色,其實夕月是城中最好的香料師,她每日在花海里穿梭,所以人們做這個花環一方面是對她的懷念,一方面是對愛情的憧憬……哎喲,一口氣說這么多,累壞我了”
小南瓜癟著嘴,“怎么是這樣一個故事啊,太可憐了”
林常山仍然拿著花環在楚青面前晃來晃去,“小青青,你看我這全是紅艷艷的話,這都是我赤果果的愛啊……”
輪到池硯將他推到一邊,對楚青說道,“我們晚上會在這呆一夜,到了晚上會更美”
謝子竹非常配合地在旁補了一句,“我們二少昨天在這一宿,就是看看夜晚涼不涼,霧氣重不重,就怕傷了二少奶奶的身子……”
林常山撲向謝子竹,“老謝,你敢耍賴……”
小南瓜見著有趣,也要往上撲,謝子竹一身的傷,那受得住此番折騰,邊逃邊求饒,大大小小的小聲環繞四周,而池硯和楚青兩身白衣站在其中,偶有老人經過,仿佛見到了當年的那對璧人,蝶兒飛,花兒香,正是苗城好時光。
入了夜,楚青坐在一側,小南瓜很勤快地在一旁擺著涼菜和美酒,他今日玩得很開心,小臉蛋紅撲撲的,做他師姐數十年了,還從來給過他這樣開心的一天,她的心中有些酸楚,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叫你別鬧,看一頭都是汗”
“都要怪大林,他老是嚇我,說要把我丟下去,看看會不會以后長出南瓜”
謝子竹咧著嘴角,不敢笑出聲,怕一笑又得扯到傷口,連一貫冷淡的楚青也忍不住笑了,“也就只有你老被他騙”
“這叫什么騙,我這是逗他玩呢是吧,冬瓜”
“你再叫我冬瓜,我就讓你天天拉肚子”
“西瓜,苦瓜,哈密瓜,哈哈哈哈哈……”
剛剛歇下來的兩人又開始一前一后的追逐了,他們還真是天生一對,楚青也是因著這個原因,心中對林常山有一份異樣的感情,他這么個人,看上去過得比誰都輕松,也許私下便像是那夜他告知自己的那般不容易,若不是他在自己的冷漠下持續地緩解幾人的關系,怕是她不會這么輕易接受這些人。
夜空上早已布滿了繁星,蝶兒不知什么時候散去,零零散散地出現了一個、兩個閃閃發光的流螢,漸漸地便成了一群,他們將這片白色的花海罩上一層似淺似深的螢色,在這月光下,顯得特別不可思議。流螢并不少見,甚至楚青在青山時,常常便看到了一群,可今夜,他們顯得特別的有趣,時不時的舞動,使得它們更像是一條柳黃色的銀河。
池硯不知何時湊到身邊來,“好看嗎?”
“嗯,這個時節還有這些小家伙不容易”
“昨夜沒回去,花環在路上做的,一下車就被搶了……”
“不要緊,我已經有很多了”
“扔掉”
“我不要”
“我再做一個給你”
“那我也不扔,你愛做不做”
池硯正郁悶的時候,林常山拿了盤小吃遞給楚青,楚青拿起一根便往嘴里送,還沒往下咽,楚青立馬瞪了他一眼,“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玩一樣的把戲?”
池硯見她不適,忙叫道,“阿南,快給你師姐盛杯水”
小南瓜連忙端上一個杯子,眼底匆匆閃過一絲恐慌,但池楚二人哪有察覺,楚青接過便一飲而下,林常山樂得大笑,“哈哈!這可是徐掌柜二十年的佳釀!小硯,兄弟只能幫你到這了”,說完,便嘻嘻哈哈地拉著小南瓜和行動緩慢的謝子竹離開了,雖是離開,可他們還躲在角落,看這個法子,究竟能不能助池硯一把,林常山拍了拍謝子竹的胸口,“老謝,讓位了啊,看清楚,你林哥哥是怎么讓我們小青青屈服小硯的美色下的……”,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沒他們想得那么美。
楚青沒過多久,便覺得天旋地轉,她覺得另一個自己又要蹦出來了,她要自己將雙手舞動,將長發放下,對著眼前這個白衣人,她已經有十年的話要說了,她離他那么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臉,不似從前,她只能到他的腰,他總是高高地俯瞰自己,而現在他就在自己面前,雖然在酒的作用下,她看不清他的臉,可能將白衣穿的這么好看的人,應該只有他一個。
她竟真的將手撫上了他的臉,林常山在一旁都快拍手歡呼了,“老謝,你看,你看,我說這方法成!你個冬瓜,還敢說小青青不喜歡我們小硯!”,可楚青接下來的話,卻讓除了他以外,幾人的心一片拔涼。
只見,楚青的手扶著池硯的面頰,她目光迷離,兩頰有紅暈,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女,她說,“先生”。
林常山心底一涼,“糟糕”
謝子竹緩緩抬起仍然痛著的手給了林常山一下,“是我要糟糕”
在這一片皎潔的月光下,楚青平生第一次說出了前兩天剛聽到的話,她已經想說很久很久了。
她說,“先生,楚青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