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賀大學士一手搭在額上,擋著刺眼的太陽,顧不得刺眼的汗水在臉上流淌,快步地離開了幽深的皇城,沒有進入門下中書那列小角房,而是直接上了轎子,來到了都察院的衙門。一入衙門,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經汗濕了,有些人事不省地木然走到堂中,一個人孤伶伶地坐了半天,才醒過神來。
先前陛下傳他入御書房,只是簡單的幾句話,賀宗緯便知道,原來自己布下的那記暗手,原來全部都落在陛下的眼中,陛下知道自己在查什么,只是懶得去問懶得去管,只是冷眼相看罷了。
一念及此,賀大學士渾身悚栗,恐懼不已,畢竟自己查案有些立意不正,以陛下的明慧雙眼,既然知曉此事,哪里有看不出來的道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陛下并沒有對此事嚴加訓斥,而只是有些疲憊地交待了幾句什么,便把他趕了出來。
賀宗緯在清涼的都察院衙堂里陷入了沉思,陛下沒有發怒,是因為什么?難道說內廷和刑部衙門在達州一地真的查到了什么?究竟是那名虎衛高達,還是那個絕對沒有死的王啟年露了蹤跡?達州離京都并不遙遠,但是來回的情報傳遞總是需要時間,賀宗緯沒有什么別的法子,只好在京都里又興奮又緊張地等待著那處的回報,直到此時,他依然不知道在達州那個地方,因為他搜捕高達的行動,會非常迎合天意地將歸鄉的陳老院長堵在了城外,同時也給了陳萍萍一個出手的機會。
當然,這也正是皇帝出手的機會。
不止賀宗緯并不知曉達州處發生一切地內情。門下中書的胡大學士,六部三寺的慶國官員們,也都沒有猜測到慶國今日正處于一種激蕩之中,他們只是嗅到了某種詭異的味道,卻始終沒有誰會把這種味道和已經歸老的陳老院長聯系起來。
再有智慧的人,也不會想到陛下和陳萍萍之間會出現問題,而且臣子們連想都不敢往這個方面去想。
甚至包括監察院的官員在內。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老祖宗對慶國。對陛下地忠誠。效忠陛下,一切為了慶國,這是監察院所有官員密探們入院之初便接受地教育,這數十年來。以陳萍萍為首,所有的黑衣官員們也為了這個目標,為了慶國的強大,為了陛下的安全而在不停努力著,誰能想到,今天監察院居然也成了陛下地目標之一?
正因為沒有人會想到這一點。所以也有人會敏感地往那個方面去探究。身為天下最強大的情報系統與特務機構,今天京都里的異動。毫無疑問有許多征兆都落在了監察院官員們的眼中,尤其是禁軍的防衛等級提高,京都守備師的突然調動,甚至包括賀大學士地突然入宮,頹然出宮。都落在了不同的針子眼中。經由不同地途徑,傳遞回了那座方方正正的黑灰建筑。
八大處除了黑騎所在的五處之外。所有的頭面人物都在監察院這座黑灰建筑之中。太陽剛剛往西移去,這些情報已經匯總到了二處,經由不同的情報官員分門別類進行梳理,然后放到了二處情報主管地案上。
二處主辦是一位中年人,是八大處老臣們難得留下來地一人。自從范閑成為監察院提司,逐步開始接管監察院權力之后,陳萍萍為了讓他的接手能夠順利一些,開始勸退八大處地那些老臣子,而那些老臣子當年本來就是跟著陳院長一手建筑這座院子的人物,自然對葉家小姐的兒子沒有任何的抵觸情緒,所以他們退的極其自然和快慰。
沐鐵接手了一處,范閑那位用毒師門的師兄接手了三處,言冰云接手了四處,黑騎如今的統領也變成了銀面荊戈,七處的那位光頭主辦很早便離職,八處的主辦也是范閑從啟年小組里挑出來的人。
唯獨二處因為情報至關重要的原因,仍然由那位老主辦打理著,他誠誠懇懇,盡職盡責地培養著副手,只待副手能夠挑起整個慶國情報系統的攤子后,便讓這位范院長的近人接班。
監察院和都察院一直在打官司,小范院長很不待見那位賀大學士,所以賀宗緯本來就是監察院暗中監視的重點,雖然陛下對于這種監視向來持著反對的態度,但是監察院憑借手中的力量做些閑事,朝廷也不可能天天去盯著。二處中年頭目皺眉看著手中的卷宗,不知道賀宗緯此人今天究竟是被陛下說了些什么,臉色竟然變的那般難看。
至于禁軍的調整以及京都守備師的開拔,也是十分敏感的情報。二處主辦皺眉想了許久,始終想不明白,如今的慶國京都重地四周,有什么力量需要朝廷如此用心對付的事情。尤其是監察院居然從一開始,便沒有參與到此事之中,宮里連知會一聲都沒有,這實在和以往有太大的差別。
他抱起案上的卷宗,咳了兩聲,走出門外,上了樓梯,走到了那間安靜的密室,敲了兩下門,便推門而入。
一位渾身白衣,與監察院這陰森氣氛完全不協的年輕官員,正坐在大桌之后,凝神審看著一些什么。
二處主辦微微一笑,看著言冰云在心里嘆了口氣,然后走上前去,把手里的案宗放到了他的桌上。
老院長已經退了,小范大人終于成了真正的院長,而小言公子很明顯不止要管著四處的事務,只怕也會接替范閑的位置成為監察院的新任提司。在這幾年里,陳萍萍一直在養病,范閑也不耐煩管細務,所以整個監察院的事務,本來就是言冰云一人在辛苦承擔,所以日后言冰云成為統管院中雜務的提司大人。所以監察院的官員都已經習慣,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而且對于監察院的老臣子們來說,小范大人雖然是個驚才絕艷之人,而且因為葉家小姐和陳老院長地關系,他們對范閑都是忠心無二,頗有敬意,然而這種敬意總是有距離的。與之相較。自幼在監察院長大。言若海家的公子,在北齊替院中付出極大代價的小言公子,毫無疑問更要親近一些。
“劉叔,什么東西。要勞煩您親自送上來?”言冰云溫和地笑著,完全沒有在范閑面前的冰霜感覺,站起身請這位二處的主辦坐下,然后隨手翻開了那些卷宗。
“禁軍和京都守備師的調動,只需要向內廷和樞密院報備,本來我們不知道也不算什么。”二處主辦看著言冰云憂心忡忡說道:“可是這與慣例不符。這么大地事情,肯定有所目地。然而我院直到此時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此時言冰云已經將這幾份情報翻閱完了,唇角的弧線依然是那樣穩定,微笑說道:“東夷城那邊最近不安生,那些地方高手眾多,而且江湖人多殺性。或許宮里是擔心。就像那年懸空廟一樣,又混進幾個殺手來了。禁軍提高防衛等級也算不得什么。”
“倒是京都守備師這邊。”言冰云搖了搖頭,說道:“呆會兒發個文去樞密院問問。”
“樞密院可以不用理會我們。”二處主辦皺眉說道:“而且現在的問題,史飛是親自領軍走的,肯定是宮里發地旨意。”
他忽然想到了一椿事情,想到了陳老院長的車隊離開京都并不是太久,但馬上他就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怎么了?”言冰云眼神幽深,不著意地看了他一眼。
“沒什么。”二處主辦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年紀真是大了,腦袋有時候容易瞎想。”
是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宮里會對自己最敬愛的老院長下手,所以下意識里把先前那絲猜測掐死。就如宮典與葉重的不解,就如同大將史飛的不安惶恐,沒有人能夠想到這一點。
言冰云緩緩低下頭去,說道:“院里對軍方地監視本來就是上不得臺面的事情,還是不要向樞密院發文了。往常慣行地做法是什么?”
“軍方我們不能插手,一般都是擬個情報條陳遞入宮中,請陛下過目。”二處主辦沉吟片刻后說道:“當然,像今天這種異動,我們反應要快一些。”
“好。”言冰云依然低著頭,說道:“馬上把這些情報似成條陳,密道送至御書房。”
“是。”二處主辦下意識里像下屬一樣應了聲,忽然覺得言冰云的反應有些奇怪,一直沒有抬頭,顯得有些無禮,自己如今與他是平級的官員,對方還沒有真正地出任提司一職,卻偏生……他又搖了搖頭,他自幼看著言冰云長大,知道對方不是這樣的人,只是以為言府自身有些什么問題,便不再多想,抱起卷宗退出門去。
監察院在第一時間內作出反應的機會,就這樣錯失了,當然,在慶國強大地國家機器面前,身為特務機構地監察院,如果沒有任何反應,說不定是對這個國度,這個朝廷,甚至這個方正黑灰建筑來說……最好的反應。
房間里又回復到無數年不變地安靜之中,言冰云緩緩抬起頭來,此時如果有人在旁,一定能看到這位小言公子眼眸里愈來愈濃的掙扎與痛苦情緒。
言冰云在桌下的雙手握的緊極,許久沒有松開,他的薄唇抿的極緊,緊的快要沒有什么血色。他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了窗子的旁邊,掀開那層黑黑的布簾,向外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初秋清漫陽光下,正在閃閃發亮的明黃皇城一角。
在這個時候,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進監察院時,那位輪椅上的老人,就是在這個房間里接見自己,窗戶上的黑布似乎從來沒有拿下來過,似乎那位老人習慣了黑暗,便再也見得陽光了。
后來那位老人離開了這個房間,回到了陳園,范閑又不喜歡天天在監察院這種嚴肅陰森的院子里呆著。所以在這個房間里呆的最久的人,正是言冰云他自己。
以往八大處的主辦都會在這張長桌地兩側稟報事宜,如今長桌兩側空無一人。以往長桌的盡頭,都會有一張輪椅,輪椅的后方是一片陰影。
如今輪椅早已不在了。言冰云緩緩入下手中的黑色布簾,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眼中的迷惘掙扎痛苦漸漸不見。他既然是這個房間里第二個主人。他就要稟承前一任主人的性情與意志,既然下定決心了,就不能再猶豫。
言冰云,當年慶帝向朝廷輸入新血時。召入宮中的七位年輕臣子之一。這七名年輕臣子正是慶帝為慶國地將來準備地新人,除了死于叛亂之中的秦恒之外,其余六個人都已經開始在慶國的朝堂上發光發熱。
六人之中,爬的最快地自然是賀宗緯,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門下中書行走大學士,還兼理著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職。而言冰云和范門四子之一的成佳林。毫無疑問被所有人歸在了范閑一派。
只是沒有人知道,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在那次夜談之中。對于監察院的小言公子投注了多少的心力與威懾。
所謂七君子,在皇帝陛下看來,最重要地便是賀宗緯和言冰云二人。
言冰云緩緩地坐了下來,雙掌平平地攤在案上,輕輕自監察院繁復無比的院令文書和情報奏章之上撫過。然后他輕輕地敲響了一個鈴鐺。喚進了自己地直屬官員以及自己能夠使動的啟年小組成員,輕聲發出一道一道的命令。
這些命令看上去互相之間并沒有什么聯系。也并不怎么引人注意,然而向東夷城的增援,與西涼路鄧子越處的交接,卻會在這十幾天里,耗去監察院大部分地注意力。
一共四道命令,很輕松地讓京都監察院地本部力量被抽空了一大半,開始往慶國各處調動。這些調動并不異常,所以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如此一來,監察院再想在京都里集起強悍地殺傷力量,已經極難。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不多,甚至就算是范閑親自來做,只怕也沒有言冰云做的迅疾,因為范閑終究是個不耐細務之人,他對監察院很了解,可是依然不如言冰云了解的透徹,一個龐大的監察特務機構,只是動了其中的某幾個點,卻能造成這樣的后果,小言公子的運籌手段,依然還是那般強大。
唯一沒有辦法動的是監察院一處,一處本來就是負責監察京都百官吏治之事,而且一處當初是范閑親自管理,如今雖然沐鐵成了一處主辦,但實際上一處的官員依然覺得自己的直屬上司是院長,言冰云雖然有范閑的手令,可是也沒有辦法用太過離奇的命令,將他們調出京都。
言冰云做完了這一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像是覺得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快要讓自己窒息一般。
“一切為了慶國。”言冰云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不禁想到很久以前與父親之間的那番對話,光滑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起來,“還是一切為了監察院?”
當姚太監離開御書房,來到皇城之下,向葉重和宮典二人宣告圣旨的時候,皇宮里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情。當葉重與宮典跪在地上,強忍著內心的震驚與不安接旨后,姚太監將陛下的手書交了過去,然后毫無表情說道:“史飛大將正在候旨。”
葉重站起身來,接過這一封陛下的手書,就像接過了一座大東山般,沉重地他的手臂快要抬不起來,他是慶國如今僅存的幾位九品強者之一,可是面對著這封手書,他依然覺得自己承擔不起。
好在真正需要這封手書的是史飛,軍方燕京派的重臣,因為久不在京都的關系,被皇帝陛下派了這么一個要命的差使,葉重身為樞密院正使,不禁為史飛感到了一陣悲哀,同時心中生起了一抹寒意。
讓軍方燕京派去做這件事情,而不是讓定州軍方面去做這件事情,除了史飛領的京都守備師便于操縱之外,不得不說。葉重久居京都,皇帝陛下也不怎么放心他與陳萍萍之間的關系。
葉重想明白了這一點,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
姚太監空著手離開了禁軍的營地,佝僂著身子,緩緩地向深宮里行去。其實與葉重一樣,這位首領太監的心里也浮浮沉沉著許多復雜地情緒。在宮中服侍久了,他見慣了陛下與陳老院長之間。完全不同于一般君臣的交談和對話。他知道在陛下的心中,陳老院長絕對不僅僅是一名普通的大臣。
想到御書房內陛下震怒的那一幕,姚太監臉上的笑容不自主地苦澀起來。其實在他看來,陛下如果真的想發落陳老院長。那么在京都時,在陳老院長進宮辭見之時,陛下動手豈不更為方便,為什么一定要拖到陳老院長已經離京,走在了返鄉地道路上才動手?事在達州,那名臨陣脫逃地虎衛在達州。賀大學士派去的刑部高手在達州,內廷遣去幫助都察院的高手也在達州。
姚太監比任何人都明白陛下的心意。看來陛下還是在看啊……姚太監清楚,如果陳老院長真地想脫身而走,除非陛下親自帶兵去追,不然沒有誰能夠攔得住那個老怪物。
他走到了太極殿下,靠在廊柱一側。享受著難得的清閑。身旁經過的太監宮女們恭謹而微懼的行禮。然后無聲離開。姚太監閉目享受著初秋的下午陽光,暗自嘆了一口氣。在心里自言自語說道:“老院長,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了,陛下也不愿意你回來。”
是的,冷血無情地慶國皇帝陛下,在暗中調查了許久之后,依然違逆他的本性,給了陳萍萍一個機會,一個自辯地機會,一個離開的機會。然而陳萍萍在離開之前,沒有自辯,而如今在達州城外,他遇見了被朝廷通緝的虎衛高達,就要看他肯不肯離開。
如果陳萍萍肯離開,或許這件事情也就罷了,如果他不肯離開,那么他便要回京都來。
這并不是慶帝對陳萍萍的情意,只怕更多的還是對陳萍萍那顆心地審問,質問,輕聲相問。
慶帝與陳萍萍相知相伴數十年,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自己,因為多疑地帝王從來不相信世間任何人,可是他不能接受陳萍萍背叛自己,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查出來的任何真相。
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害怕孤獨地,尤其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或許慶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陳萍萍這個看上去孤寡無比的老跛子,是他冰冷內心里唯一可以證明自己是個活人的溫暖所在。
所以皇帝陛下憤怒,焦慮,直到最后,依然帶著一絲不自信地審看著自己以及陳萍萍的心。
當局者迷,或許唯一能夠看清楚這一切的,只有這個靠著太極殿廊柱,曬著太陽的太監頭子。
洪老太監喜歡曬太陽,姚太監也喜歡曬太陽,當初死在范閑手下的侯公公也喜歡曬太陽,大概是這些畸余之人的心里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讓他們知曉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樂,偏生他們說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讓太陽不停地曬著自己的身體,以免讓體內的那些秘密發霉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緒把他們凍傷。
姚太監閉著眼睛,緩緩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癢那種強者,也沒有為慶國一統天下而犧牲自己的偉大精神,他只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他所有的目標就是保證自己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所以對于皇帝陛下和陳老院長之間的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沒有別的任何想法。
“今兒太陽著實不錯。”從殿旁走出來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邊,笑瞇瞇地說道。
姚太監笑著看了這老伙伴一眼,他二人當初是一道入宮的,只是戴公公在宮內的日子卻不像自己這般平穩。戴公公最先在淑貴妃宮中,深得陛下喜愛,往大臣宅子里傳旨的要緊事情都是交給他做,然后后來一朝失勢,在宮里混的極慘,直到最后小范大人幫忙,又有宮變時的突出表現,才在宮中重新出了頭。
整個宮里的太監宮女都很害怕姚太監,畢竟是他陛下身旁最親近的首領太監,但戴公公卻沒有一般人的那種畏怯感覺,畢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權勢也不小,身后還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監沒有接話,只是往旁邊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讓了一半給他。
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轉而嘆息道:“當年我們剛入宮的時候,就偷懶在這兒曬太陽,結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還記不記得?”
姚太監當然記得,當時的幾個小太監當中,小侯子已經死了。他嘆了一口氣,知道老戴想問些什么,想必對方也查覺到了今天皇宮里的異樣。只是這件事情太大,整個天下只怕只有五個人知道此事,更何況戴公公和小范大人關系極好,此事更要瞞著他。
姚太監笑了笑,瞇著眼睛看了一眼左手邊的太陽,說道:“當年的伙伴,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有幾個還像你我一樣記得同挨板子的情份?”
“我們還活著,活著就好。”戴公公搖了搖頭。
姚太監忽然抬頭往長廊盡頭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太監正佝著身子,緩緩地走了過來,他瞇著眼睛說道:“洪竹最近跟著你,怎么樣?”
“這孩子大概三年前受了大刺激,越來的沉默寡言了。”戴公公明顯很喜歡那個機靈而沉默的小太監,嘆息說道:“當初也是東宮里的紅人,結果誰想到最后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他當年也是御書房里服侍的。沉默寡言……也是好事。”姚太監平靜說道:“你當年也是話太多了。”
戴公公自嘲一笑,沒有再說什么。一處山間,急行軍至此,剛剛休整不到一日的京都守備師一屬,接到了京都樞密院發來的特急密報。史飛接過那封密信,將信口處的火漆毀去,一字一句地將信里的內容讀了一遍,眼瞳微縮,旋即回復正常,并沒有沉默多長時間,便將這封信遞給了身旁的親兵。
“收好這封信,明日你不準現身!如果我死了,把這封信……交給小范大人。”數千名京都守備師騎兵正在山谷之中待命,大將史飛只帶著身邊的親兵站在落日下,注視著前方不遠處達州的動靜。
親兵微感驚愕,心想自己燕京大軍和小范大人甚至是監察院向來沒有什么瓜葛,這是什么信如此重要?
史飛冷笑一聲,沒有解釋什么。他看著山谷下的下屬們,心里根本沒能任何底氣,因為連他都不知道,這些京都守備師的官兵里,到底有有監察院安插下的釘子。
雖然朝廷明旨規定,監察院院務條例也說的明白,嚴禁監察院向軍方滲透,可是大將史飛是何等樣人,他根本不相信這些。
連秦老爺子這種大人物都栽在監察院的奸細手中,史飛可不認為自己比秦業更厲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壓速,向達州方向逼近。”
他害怕自己失敗身亡,更害怕一旦死后,陛下為了安撫小范大人的情緒,會把殺害陳老院長的罪名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把那封陛下的手書交給了自己的親兵,如果此次失敗,那么這封信一定要送到范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