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zhòng)軍騷動起來，有不少人紛紛放下兵器，走出營房，看樣子是打定主意回鄉(xiāng)了，但更多的人則是逡巡著拿不定主意。要知道，做官軍雖然拿不到餉銀，可總算名聲好聽，一旦造了反，就只能一條道跑到黑，除了在戰(zhàn)場上被殺，就得期望著造反成功，博個前程。

而自古以來，造反成功的，又有幾人？

至於回鄉(xiāng)去，多半也是死路一條，如果能活得下去，誰還跑來當兵？

因此衆(zhòng)軍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李巖瞧出來了，他哈哈一笑：“諸位的爲難我知道，你們是怕留下來，敵不過明軍，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回鄉(xiāng)呢，多半又得餓死。左右是個死，因此拿不定主意。如果諸位信得過我李巖，我便爲大家開解開解，看看當今這個世道，如何才能活下去。”

衆(zhòng)軍一聽李巖二字，無不大吃一驚，紛紛說道：“他是李巖，他便是李巖，寫檄文的那個少年人……”

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大家一聽名人在此，立刻都不言語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在他身上。

李巖清清嗓音：“先來說說回鄉(xiāng)吧。葉落歸根，誰不想家？可是回了家，就能活嗎？連年大旱，餓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你們手中的十兩銀子，能買多少米糧，夠一家人吃幾天？那時候不想餓死的話，只有兩條路，扯旗造反，或者參加官軍。因此你無論是回鄉(xiāng)，還是在這裡，面臨的選擇是一樣的。既然如此，還有必要回鄉(xiāng)嗎？”

衆(zhòng)明軍聽了，紛紛點頭。

李巖繼續(xù)說道：“要說加入官軍，諸位比我清楚，除了隨時可能戰(zhàn)死之外，還拿不著餉銀。只能混口飯吃。如果有人喜歡當官軍，我們也不強留，最後，我來說說造反的事。”

大家無不豎起耳朵靜聽，校場上鴉雀無聲。

李巖道：“造反，自古以來，就不是一條好路。風險太大，一人奪取天下，百萬人只能殉葬。可是今日不同。諸位也知道，如今天下大亂，陝西，山西，甘肅，河南，四川數(shù)省，民變不斷，已是遍地盜賊，其中坐擁數(shù)萬人馬的匪首，不下數(shù)十人，官軍要對付農民軍，還要應付關外的金人，已經手忙腳亂了。照我看來，民變不可能平息，日後北方各省，必然出現(xiàn)割據(jù)局面。我大秦人馬趁機而動，一統(tǒng)天下雖然有些難，可是割據(jù)陝西，倒還有些把握。一旦我們佔了陝西，就可以聯(lián)合各省農民軍，共同對抗朝庭。到時候進可以奪取天下，退可以割地稱王，左右逢源，便可立於不敗之地。諸位都是陝人，奪下陝西，便是保住了家，保住了妻兒老小的性命。我們不是爲朝庭賣命，而是爲了自己的家人。讓他們免於餓死。”

此時明軍中有人問道：“李公子不知道嗎，當今有洪承疇坐鎮(zhèn)西安，手下都是精兵，奪下陝西，哪會那麼容易？”

李巖一陣朗笑：“這位兄臺說得不錯，洪承疇詭計多端，手段又很是毒辣，是個勁敵。可眼下麼，他的精兵都已經去了山西，追剿紫金樑去了。陝西一地，已經空虛，只要我等趁勢而動，洪承疇也奈何不得。”

衆(zhòng)軍一陣騷動，最後有人高聲叫道：“我們不走了，加入秦軍，奪下陝西……”

開始是幾個人喊，後來越喊人越多，最後這幾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誰也不想走了。

李敢瞧著李巖，打心眼裡佩服，暗想：這讀書人，就是不得了啊……

李巖吩咐清點人數(shù)，一查之下，尚有四百來人。李巖將他們分成二十隊，每隊有一名秦軍做小隊長，每一百人設百人長。而全軍統(tǒng)領則是李敢。衆(zhòng)軍見他分佈得井井有條，都無異議。李巖見收編已經成功，吩咐連夜趕製大秦軍旗，務必於明天早上，將旗幟插上城頭。

隨後他令人四下宣揚，就說秦軍已經重奪華陰，兵力雄厚，秦王坐鎮(zhèn)城中，招集失散的秦軍散兵。

天明之後，華陰城頭已經遍插秦軍玄旗，而數(shù)十騎人馬也已經分頭馳向四方，將消息遠遠地散佈了出去。

這一招果然靈驗，不到一天的功夫，就來了幾百名秦軍，這些人很多都有馬匹，是與白起等人一路的，可是他們中並沒有秦王，李敢還是有點不開心。

秦軍重佔華陰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洪承疇第二天夜裡，就得到了稟報。他吃了一驚，有點不敢相信。

因爲據(jù)十餘天之前，賀人龍與盧象升遞來的塘報看，這股“秦軍”早已被殺得七零八落，不成建制，怎麼短短幾天之內，便可以組織起如此力量，可以輕而易舉地奪下華陰城？要知道，白廣恩雖然走了，城中尚有五百餘名士兵。

若真如此，那麼佔領華陰的秦軍至少有幾千人。

於是，洪承疇開始懷疑那兩份塘報的內容了。

盧象升是個嚴謹?shù)娜耍瑧敳粫e報，至於賀人龍，塘報上說殺敵六七千人，可交上來的人頭，只有兩千，其餘人數(shù)都說是趕入水中溺斃，屍體無蹤。

洪承疇有些信不過。此人名號叫做賀瘋子，曾經有過殺良冒功的行徑，就因爲他是員猛將，洪承疇將這事壓下了，因爲他還要用賀人龍，眼下看來，定是賀人龍謊報殺敵人數(shù)。

想到這裡，洪承疇有些氣憤，秦軍佔了華陰，若不急速剿滅，實力定會一天天坐大。可是眼下，他的精銳人馬都去了山西，會剿紫金樑王自用，整個陝西能用的人馬已經不多了。

如今他只得調用後備軍了。可是這支軍馬不是他的嫡系，戰(zhàn)鬥力也不太強，平時只能維持安保，一旦遇到極爲強悍的亂賊，只恐要吃虧。

但是山西的精兵短時間內不能調回，因爲據(jù)塘報講，圍剿紫金樑的戰(zhàn)鬥非常順利，此時調回人馬，無異是個昏招，洪承疇當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所謂遠水不解近渴，沒辦法，只好起用這支人馬了，他尚有一種僥倖心理，這股秦軍剛剛經過大敗，很可能只是走投無路，偷襲華陰得手，大軍前去圍剿，或許他們害怕之下，全軍潰散也說不定。

想到此，他立時下令，調遣這支後備軍去華陰，剿滅秦軍。

令也下了，洪承疇忽然有點不放心，萬一這支人馬敗了，秦軍勢必恢復元氣，而自己手下，再無機動力量可派了，因此這次戰(zhàn)鬥，竟顯得極其重要了起來。

他吩咐傳令兵，快馬加鞭，請這支後備軍的主將前來相見。

不多時，門外大步流星走來一人，中等身材，一身披掛，到得門前，拱手施禮：“遊擊將軍史可法，參見總督大人！”

洪承疇請他進門來，仔細一瞧，心頭便是一喜。

史可法生得非常年輕，也就二十多歲，但是一臉精幹，虎目含威，舉止行動間，甚是沉穩(wěn)，與他的年紀有點不相稱。

洪承疇請他入座，當頭就問：“史將軍，你手下有多少人？”

史可法道：“回大人的話，兩千二百七十人。火銃三百二十枝，戰(zhàn)馬五百匹。”洪承疇點頭：“本督讓你去收復華陰，可有把握？”史可法沉聲道：“沒有！”

洪承疇笑了：“說說看……”

史可法毫不隱瞞：“華陰敵軍，人數(shù)不詳，裝備不詳，戰(zhàn)鬥力不詳，有無後援不詳，有此四不詳，收復城池，沒有把握。”

洪承疇哈哈大笑：“將軍可稱良將。如果你上來就說有把握，我倒不放心了。既然你早有計較，權衡得失之下，此戰(zhàn)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