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搶著去掃落葉。在這寺廟里,我總不能白吃白喝吧!可是,小沙彌拉回,說:“阿彌陀佛,施主,這不是您該做的。”我聽了這話就來氣,什么叫“這不是我該做的”?我搶過來,像懷揣個寶貝一樣,說:“不行,本姑娘不樂意!我要掃就是要掃!”小沙彌一聽這話就急了,忙說:“施主,您就別為難小僧了。”我哪里肯這么輕易放過他,便說:“不給不給不給我不給,要想要回,你來追我啊。”小沙彌立即紅了臉。我還想繼續逗他,誰料一聲“主持!”把我嚇得夠嗆。
本來還一副得意狀,現在只得乖乖地交出,我還不情愿地望著明馬兒,可憐兮兮地說:“不嘛,人家要掃地了啦!”話雖這么說,但還是得乖乖地無條件地交給小沙彌。明馬兒的眼神可以殺死十頭牛了!他說:“隨我走一趟吧。”我表面假笑道:“唉,這就來!”其實心里暗暗咒罵道:“死明馬兒!在小沙彌面前也不給點面子我,好歹給我掃一下都好啊。”他直直地往前走,而我在他身后時不時地做點小動作,畢竟心是極不情愿的。當然,我沒這么安份,一路上也會逗逗小花,跟其它僧人熱情地打招呼,還順便哼點小曲。
回到他的禪房,我關上門就直接問他叫我來這的原因。他說:“紅顏,你所以為的禪學是什么?”我苦笑道:“這什么跟什么啊?應該是……應該是,哎,‘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云飛’算是嗎?”他笑問:“你懂是什么意思?”我撲哧一笑,說:“當然,我自己的理解就是不管環境怎么樣,只要你愿意,總是會有路走的。”他看了我一眼,問:“可你是這樣子做了嗎?”我無法再理直氣壯地答話了,只得重新尋找話題。“呀,有棋盤!”
我興沖沖地跑過去,認真地撫摸著棋盤。棋盤上有很多擺好的棋子,看來是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初看不覺得有什么,但乍一看,卻發現這棋路絕非一般人可以,若不是老謀深算之人,是擺不出也玩不下的。我說:“這棋路,不一般吶。”
他摸著胡子道:“此棋乃吾故友下的,當時不解,回到寺中按自己記憶擺好,每日琢磨,也理不出一頭緒來。此棋,步步險,步步牽扯啊,不敢輕易下,怕只怕,一步錯,步步錯。”我問:“那明馬兒你會下棋?”他搖搖頭,說:“不算會,略知皮毛而已。”我說:“以棋藝來養性,可謂智者……哎,要不,明馬兒,我與你接著下?”語氣中帶點挑釁。明馬兒看了一下棋盤便答應了。
黑棋白棋,各占天下,淘盡萬千英雄漢;馬兒紅顏,不論輩分,拼死百十棋盤子。棋子聲,鏗鏗然,是正月里最美妙的樂聲。棋前愁苦棋后樂,決一勝負非本意。下棋下得雙方不停地摸汗,棋盤上,你追我趕,不相上下。我們相視一笑,緩解緊張氣氛。
這時,一小僧破門而入,慌慌張張的,上氣不接下氣。明馬兒說:“別急!先喘口氣再說。”我走下炕,順便給他倒了杯茶,他接過,一口氣就喝完,喘了幾下,說:“主持……剛才有官兵來說要接一位什么虞什么的姑娘回京師,可是主持,我們都把人交出去了,哪里還有一個姑娘呀?領頭那個不信,現在要搜我們定力院呢。主持,該怎么辦?”
明馬兒說:“你先下去吧,我自有方寸。”小僧退下。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該來的果真躲不掉。“紅顏,你若想去大唐,我立馬可以帶你離開這里。”我再次陷入了兩難境地。確實,我更想去大唐,可是趙母老了,我還沒有報她的恩,那幾年的照顧不是說可以一下子抹殺的,再說了,明馬兒若把我帶離這里,以趙匡胤的性子,明馬兒一定不會好過的。一邊是責任,一邊是夢想,要放棄哪一邊都難受。站在一旁的明馬兒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說:“當機立斷吧。”
我愁苦地望了一眼明馬兒,又看了一眼戴在手上的手鐲,說:“趙母對我恩重如山,我還是與他們走吧。”他說:“你要慎重啊,一回到那個皇宮,想再出來決非易事,更別提去大唐了,你真舍得為了報恩要舍棄一生的幸福?”我無奈地說:“去大唐,尋不尋得幸福還是個迷,可是我與他們回去,就一定能報恩。”他說:“也好,這畢竟是你的選擇,但是你日后最好不要后悔。”我不答,靜靜地走出去。他還是忍不住說:“還是送你一下吧。”說著便緊隨其后。
從繁華遁入空山,再從空山走入繁華。我尋尋覓覓的,思前想后的決定又決定我下一步。這座寺廟終不屬于我,不能再在菩提樹下打坐,參禪悟道,隨心所欲,無拘無束,看云卷云舒,聽花開花落。沒有塵世的紛擾,一切順其自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吹風是風。然而,這一切只屬于這寺廟中參透了禪的人。
“你,真想好了?”我想要用笑來掩飾我的難受,但是哭著笑,心太疼了。我傻笑著傻笑著就落淚了。活著不能一順百順,還不如出家當個尼姑算了,了斷塵事,不聞不問,一心念經,倒也一了百了。我仿佛是要將自己送入虎口-走幾步就停下,或是退一步,猶豫著,然后又前進。死,只需要一時的勇氣,而生,卻要一輩子的勇氣。犧牲一切,拿全身精力來孤注一擲,值得嗎?我反復詢問自己。我不應該做這樣的事,成功了,沒有瀟灑可言;失敗了,更會導致精神崩潰。或許只有舍得放手,才可得到自由。
趙匡義帶著他的手下要硬闖,幾位沙彌想攔也攔不住。
“趙匡義,你休得無理!此乃佛家之地。”
趙匡義見到是我才和顏悅色,態度也溫和了三分,他向我走來,問:“虞兒近來可好?”我哂笑道:“我一聽沙彌說有人硬闖,我便猜到是你了。我好不好,不是站在你面前了嗎?你沒眼啊?又何必多此一舉?”他陪笑道:“虞兒,我是太在乎你了,所以忘了,你可大人有大量,勿怪于我了,免得傷了身子。”我也不想與他爭辯,見到他,我是極其厭惡的。我說:“你們都先回去吧,我還想在此小住幾日。”他立馬就說:“虞兒,皇兄命爾等來接你回宮,今兒須得回去。”我甩袖道:“若我執意不回,你們又奈我何?”他拜了拜,說:“那多有得罪……”
“慢著!”明馬兒擋在我面前說道,“各位施主,這寺廟也是佛家重地,萬萬不可在此動粗啊。”說完,轉過身來,對我使了一個眼色,最后詢問我是否去大唐。
我深吸一口氣,說:“看來,我也不能為難趙匡義了。回去有什么不好?吃得好,睡得好的。趙匡義,我隨你回去便是,不要再為難這里的僧人了。”
“虞兒能這樣為我們著想,那就事不宜遲,即刻起程吧?”
我剛要走,卻被明馬兒一把拉住,他極其深沉地叫了聲“紅顏”,我把他的手掰開,說:“放心吧,我已經想好,從今日起,我們還是回歸自己的生活吧。”趙匡義顯然覺得不對勁,便問:“虞兒,所謂何事?”本來不慌張的,不料被他這么無心一問,毫無心理準備的我有點慌亂,可是趙匡義步步緊逼。
“施主,阿彌陀佛,別再為難這位女施主了。其實剛才貧僧是想說,想要紅顏姑娘為貧僧謀得一官半職的,可她似乎很為難。”
“噢,我忘了,畢竟圣僧你也是救了當今圣上的家眷,封官加爵之事,你毋需操心,只是我不明白,圣僧乃一出家人,早已隱退,不知當官可為圣僧本意?”
“看來,施主也明此理,貧僧不要官位,不要美色,只需當今皇上略施錢財。”趙匡義一手下鄙夷地說:“貪財的和尚!”明馬兒對此并無怒氣,只是一笑置之。趙匡義說:“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你救了當今圣上的家眷,定會給你豐厚報酬。
“幾日后,定把錢財送來。虞兒,我們走!”
明馬兒攔住,說:“哎,萬萬不可,倘若這位女施主走了,貧僧拿什么作籌碼?”趙匡義笑道:“請圣僧放心,圣上自是念著你,你的大恩大德,我們自是會報,既然今日圣僧提出條件,我必會稟明圣上,圣上定會報此恩情。”明馬兒說:“貧僧出家本就是為了能在凡世存活,本不圖榮華富貴,但因與圣上結緣,貧僧自是想回到當初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之時,可貧僧在得到錢財之前,還是有條件的。”趙匡義問:“哦,什么條件,說來聽聽?”他說:“貧僧出家多年,自是吃厭了粗茶淡飯,此次想借機讓你們為貧僧破費一次,給貧僧一桌好飯菜。”趙匡義有點瞧不起他眼前的明馬兒了,說:“行!我當是什么條件,這個定是可以滿足。要不待會圣僧隨我們一道去京師?”旁邊一位主持聽了,閉眼說了聲“阿彌陀佛”,然后又對明馬兒說:“師弟,萬萬使不得!身為佛家弟子,怎可破了齋戒?”明馬兒說:“師兄,我可沒那本事整天吃齋念佛的,我圖的是什么啊?如今我為當今圣上立了功,自當領我應得的一份錢。不過師兄,師弟我也不是沒良心,得了錢財定回來捐點。”
“阿彌陀佛,佛祖莫要怪罪啊。”
“那,圣僧,隨我們走一趟吧?”
“哎,不行啊,貧僧起碼也是一想向佛的,今日貧僧實在不能還俗。不能還俗就意味著不能打破佛家清規戒律,所以貧僧想還俗之后再去,施主覺得如何?”
“原來當日主持百般討好是為今日這出!我不曾料想,只怪我虞紅顏糊涂,還以為可以結交一位性情中人。”
“我可從沒有說要討好你,不過是你多想了,我領賞賜乃我本來好處,與姑娘你無多大關系。有你沒你,這份報酬,我依舊得,是你一廂情愿了。”我說:“不可能的,你怎么會騙我?難道你口中的她也是捏造出來的?”他說:“她倒不是,只是你想太多。”
我的心冷到了谷地,我冷笑。自己真心一片,不料卻是他人的棋子,被利用了。我急忙跑向前,要騎馬速速離開。
“哎,施主,那我該如何進宮領賞賜?”趙匡義剛想跳上馬與我一道,卻得停下,說:“這個容易,我把令牌交予你,你要進京師時,出示即可。”明馬兒說:“行,那時我可想與圣上喝幾杯。”
對于這一套虛偽的對話,我反胃不已,可以早點離開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我對這里沒了留戀之情,還沒等趙匡義上來與我一道,我一鞭抽在馬身上,立即離開。
回去吧,回去那個皇宮,那個至少還有關心我的人,對我是表里如一的。在回去的路上,我沒有回頭看一眼。荒唐,可笑這些歲月,我平白無故地相信,到頭來卻得到**裸的謊言。忘掉,把一切通通忘掉。
回去的時候,我沒有意思要回頭看看我先前還戀戀不舍的地方。荒唐!這些歲月竟然得到**的謊言,把心傷得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