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外,廝殺聲,馬叫聲,聲聲入耳。這些天我都沒有好好睡過,時常是半夜驚醒之後,就一個人靜坐著思考。很多時候,我獨自看著帳頂發呆。失去了對天空的嚮往,無法自由馳騁疆野,我連鳥類都不如。現在的我是真的寂寞,連個談心的人都沒有,我都快憋瘋了。那個侍衛走了,上戰場打戰了。當石守信帶著部隊回來時,我只是坐在椅子上。也是當他回營時,我才跑上去挽著他的手臂,剛想問戰果,石守信卻叫了一聲。怕是弄到他的傷口了,我忙扯他的衣袖,他連忙阻止,但還是被我看到一點,如果我猜得沒錯,他身上的就是鞭痕。不對啊,上戰場打戰,所留下來的怎麼會是鞭痕?我剛想問,守信就給我大述戰果。可當我問到侍衛時,他就變得閃爍其詞。我說:“他戰死殺場了?”守信先是一愣,然後就點了頭。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就哭了。守信忙來安慰,他說:“紅顏,他可是很感激你呢。”感激?我梨花帶雨地說:“謝我?可……可是,是我害死了他啊。”守信搖搖頭,說:“不,紅顏,你應該清楚,一個男兒可以爲國捐軀是光榮的。”
聽著守信的話,我不禁走了神。或許吧,是我拯救了他。堂堂七尺男兒,他們心中所追求的應該是拋頭顱,撒熱血。與其在營後躲躲閃閃,不如風風光光地在營前大展身手。這,是他們的歸宿,也是最好的禮遇。有時候,我覺得戰爭離自己挺遠的,其實又不遠。當看到身邊一個個人遠離的時候,才知道戰爭的殘酷。關於那個侍衛,我始終沒問過他的名字。守信說,營中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一場戰爭過後,有誰會被銘記,又有誰被遺忘,這,看上去挺殘酷的。
確實,在歷史的風塵裡,我們真的像塵埃,渺小卻頑強,無須誰證明我們活過,只要我們證明我們活過便已足夠。
帳內不是很大,卻讓我發自心底的害怕,原來是心空,我受不了安靜,一安靜就會想很多;我也受不了吵鬧,一吵鬧,發現自己的心更空。找不到活下去的方向,心便茫然了,無措了。這便是歷史的無奈,無奈的歷史讓我無法抉擇。我現在很害怕我的人身安全。我不清楚石守信,對於他,我瞭解甚少。在大宋裡,我最認識的就趙匡胤。於是乎,我說:“石守信,把我引薦給趙匡胤吧。”石守信沒有答話,我便加催促,希望他儘快給我答覆。
終於,守信問:“紅顏,在這裡不好嗎?”我爲了增強厭惡感便說:“我在這裡過得不開心!”我還特意地加重後面三個字。石守信立馬就吼道:“不行!我不會讓你走的。你還是留在這裡吧。我會保護好你的。”聽了守信的話我就忍不住問爲什麼,他沒答話,我就大嚷:“石守信,你爲什麼不讓我見趙匡胤?”
守信剛想解釋,這時有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哦,你想見趙匡胤?”
我循音望去,只見一位與石守信年齡相當的男子。他樣貌俊秀,人雖瘦但有福態。我不知道是誰,只是直楞楞地盯著他,他大步從容地走來,石守信忙拱手行禮,剛要問候他,他卻對石守信甩手,示意不要出聲,而他卻對我說:“原來守信營中多了一個人吶,怪不得守信每每打戰回來總是直接回營。當時我就納悶了……”
“你是誰?”我搶著問。
“我是誰?難道守信沒有與你說過我嗎?”他饒有趣味地問道。
“誰認識你啊?你以爲全天下的人都必須認識你嗎?”
聽完我這麼一說,石守信立即給我使眼色,而我卻不識趣地說:“石守信,你的眼睛怎麼了嗎?”石守信尷尬地低下頭,不語。那人瞧了石守信一眼後,立馬轉過身對我說:“請問公子是做什麼的?”
突然,我好像能猜到他是誰了。畢竟,能讓石守信這般謙卑的,除了他就沒什麼人了。因爲想得太入迷,我沒有聽清楚他講什麼。我兀自地吐出一句,道:“你應該就是趙匡胤。”石守信終於透出一絲放鬆之感。我自豪地回以一笑。反倒是他疑惑地問:“哦,你是怎麼猜到的?”
我說:“趙兄你一副富貴樣,很容易認的嘛。”
趙匡胤說:“你剛纔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說:“怎麼?要因此治我的罪嗎?若是趙兄沒有大度量,我又怎敢開你的玩笑。趙兄,你不會因此而怪我吧?”
趙匡胤笑道:“哪裡哪裡。哎,公子,怎麼稱呼?”
把我當男的看了?好吧,將錯就錯吧。反正在軍營中充當男丁總好過姑娘。我笑道:“虞……你叫我虞弟即可。”我由於太緊張,差點就說出我的名字了。
“愚?爲何愚?”
沒有辦法只得解釋半天。其實只要在紙上一寫,就十分明瞭了。我只覺得我腦子開始變得不好使了。
“虞弟,待會我們有慶功宴,你去嗎?”看見趙匡胤這般熱情邀請,我是真不忍心拒絕,但一想到我是以一個俘虜的身分去的怕是不妥。總得有個體面的身分再去。我一面裝肚子疼,一面說:“趙兄,好……像不太方便……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玩吧。”趙匡便問:“那虞弟沒什麼大礙吧?”我忙說:“沒事的,興許是病了,往牀上躺躺就好了。”
“虞弟,要不請軍醫看一下吧?”
聽了趙匡胤的話我急得都不知怎麼回答了。最後還是多虧了石守信及時解了圍,說:“趙軍官,怕慶功宴是要開始了,您且先去吧。至於虞……虞弟的事,我辦完就趕去,你看如何?”石守信都這麼說了,趙匡胤自是無話再說,於是他便退出去了。
我蹦達到牀上之後,假裝睡著,但又用餘光拼命地掃射。只見石守信向我走來,我一驚,就連忙把眼閉上。他說:“別再裝了。你這點小伎倆誰看不出?”
“趙匡胤!”我睜開眼睛坐起來回答他。一語中的。bingo!誰料石守信當場就滅了我的威風——他說:“趙軍官未必看不出!”我立馬就急了,說:“我看他就是看不出!”惹急我,我就跟誰急。石守信剛想辯解,卻說:“你爲什麼不去?”
“因爲我料得到你一定會阻攔。”嘴巴蹦出這句話的時候,腦子都沒有反應過來。或許,我只是要逗逗他,誰知,他卻說:“你看得出?”我那吹牛的習慣又上來了。我說:“告訴你吧,不是我吹牛,我是誰?我是虞紅顏啊!虞紅顏誰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從古至今,我都知道。沒有人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的。”
這次,石守信並沒有像上次那樣好好當個聽衆,他聽得不耐煩——聽完竟直接問我剛纔說的話:“紅顏,你爲什麼想要見趙軍官?”
我立即就說:“因爲他是未來的皇……”
“帝”字還未脫口,我就被石守信捂住嘴巴。我使勁地抓他的手,以爲他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石守信說:“你不再亂說話,我就不放開了。”聽石守信這麼說,我才勉強答應——點點頭。石守信見我點頭了,才緩緩放開我。
得到自由的我猛地喘氣。石守信真是太可惡了,他這是謀財害命啊!
“紅顏,以後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不要再說了,小心沒了命!”石守信一臉嚴肅地警告。我纔不吃他這套呢!他知道什麼?他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趙匡胤會是大宋的皇帝。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中不停地咒罵道:“根本什麼都不懂!”也許是石守信看出什麼端倪了,他說:“紅顏,不管你生不生我的氣,我都得說:‘隔牆有耳’,你千萬不可大意,免得惹來殺身之禍。”我忍不住問:“可……我就是知道,我爲什麼不能說?我幹什麼要像你們一樣活得壓抑,活得虛僞?”石守信無言以對。
突然,他使勁地捏住我的手臂,又很嚴肅地說:“紅顏,我不管你是來自一千多年後的時代還是哪裡,你現在既然來了這裡,就學著放下吧,不要前瞻歷史。歷史有它自己的潮流。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阻止的。”我像個被別人操控的玩偶,在他鬆開我那一瞬間,像斷了線的木偶,整個人癱軟地側躺在牀。石守信又說:“紅顏,關於你來自哪裡,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懂了嗎?”我只是機械地點頭。我根本不知該怎麼做了。要是有人告訴我是怎麼來了這裡,我就有辦法回去了,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必須給自己找一個活在這裡的理由。
之後,我們沉默了很久。石守信見我不語,他便去參加慶功宴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超乎我的想像,現在我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獨酌於帳中,薰醉了歷史,卻醉不了我。不管是昏沉還是清醒,路還在,抉擇也還在。喝得醉醺醺的我看見了目光茫然的愁眉緊鎖的李煜,他,身形有些佝僂,洗得泛白的長衫顯得鬆鬆垮垮,清瘦的臉上爬滿了皺紋。他,又一人獨飲於夜色中。梧桐深深幾許?如鉤曉月劃傷了黑夜。無奈,無奈,滿地無奈……
李煜!對,李煜!沒錯,我要在李煜有生之年見到他,我要伴他度過漫漫長夜;我一定要陪他度過被囚的日子。
現在的我就像在茫茫無邊的海里找到了方向,那是希望的曙光。幾日壓抑眉終舒,滿臉笑意往臉撲。既然做與不做都會擔驚受怕,不如勇敢邁出第一步,我一定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我最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