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宇開打點好匹布行的一切,將匹布行托付給羅爺爺,前提是不許解雇這些做女工的姊妹們。羅爺爺不用宇開提醒,自然也是樂意她們留下,這樣一來,宇開倒也放心了。而我一直都很信任宇開的辦事能力,自然也沒有過多地去問,得到這個結果,我已經很感謝他了。我們一同坐上馬車,往東京去。
我沒有帶什么東西,其實,我留在金陵的東西,最后只剩回憶,而我真正能帶走的也只有回憶。當初意氣風發的我,如今儼然滿身傷痕,無比滄桑。我料到的結局是我與李煜在同一輛搖搖晃晃的通往東京的馬車緊握雙手,不怕接下來要面對的。可是,現實就是與夢想相對,更是沒有幾分溫存。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同樣的,這一切又兜轉回來。我錯錯落落這么些年,終于還是要回去。當初我執意要離開大宋,竟沒有與姐姐好好道別,如今兩人陰陽相隔,回去也再也不能相見。物依舊是,人卻全非。我對大唐竟然是陌生的,盡管我在此生活了十年之久,卻像路過的一般。我把我的青春都付諸在此城,卻帶著蒼老的心靈離去,是報復還是自作孽?一切不想再追究。
我掀起車簾,看著車外一略而過的景物。我的臉貼著車窗,眼神呆滯。或許是車跑得太快,風太急,吹疼了我的眼睛,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我只能放下簾子,將視線挪回車內。坐在我對面的宇開將我的淚水拭去,問我怎么了。
“哦,風吹的眼睛生疼。”
“那你少望車外看,車子走得急,風大,肯定吹的眼睛不舒服。”
我點點頭,但是我知道我肯定還會再往外看的。我們車內的三人明明很熟悉,卻似陌生人般不敢發一言,仿佛都害怕將這沉悶的氣氛打破,于是誰都沒有說話,誰都被馬車的帶動,搖搖晃晃地前進。
“守信。”我率先開始說話,打破這僵持的尷尬氛圍,“你有幾年沒有回鄆州了?”
“嗐,都是過去的事了,有什么好提起的。”
“鄆州到金陵,守信來來回回不下十次。若說幾年沒有回鄆州,倒沒有這個說法,應該是說在金陵呆了多久,在鄆州又呆了多久。”
“算了,不想知道了。”我不敢再問下去,不知道自己是怕結果還是怕守信。
“在金陵的匹布行雖然掛著名號是我的,但是卻是守信開的。”宇開借機接話。
“我不懂這些生意上的事,但是宇開懂,而我只是需要一個安身之所罷了,掛著誰的名號倒不是最打緊的。”守信忙解釋。
“哦。”我冷場地來一句。
果不其然,大家瞬間找不著接下去的話題,大家都安靜地坐著,不吭聲了。氣氛尷尬,我又只好掀起簾子,往外看。這一路的風景,當初我只為了逃出魔抓。沒有仔細瞧過一番。可是任憑今日我已經解脫,所見的風景依舊無法入眼。或許是窗外的風景不綺麗,哀鴻滿地。如今的大唐已經不是昨日的大唐了。大宋發起的攻擊,可謂是生靈涂炭,現在雖然開始已經距戰爭已有一些時日,但是百姓們的生活依舊水深火熱。現如今百業待興,可是當初為了躲避戰爭四處逃竄的人們依舊在路上,尋著他們的出路。整日呆在宮中竟然絲毫不知宮外事。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我,我明知道會有今日這一局面,卻因自己貪圖享樂,而害了蒼生。我已經在贖罪的路上了,很快的,我就可以去贖罪了。
這時,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我呆住了,但是馬車沒有因為我的驚訝而停住。緩了一小會,我才反應過來,連叫數聲才叫住馬車。守信和宇開還沒有反應過來,而我已經不顧一切地跳下車。雖然著陸時身子有些歪斜,但是我已經顧不上了,自己只顧往熟悉的身影跑去。我一定沒有看錯的,是秋紅!
待我跑到她的身邊時,方才還在顫顫巍巍地走路的秋紅,現在已經倒地。我馬上用食指放置她的鼻前,見到她還有呼吸,揪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只是秋紅面黃肌瘦,呼吸微弱,只怕是再不及時怕是要……我不敢隨便猜測,想盡自己的努力將她抱起,不要讓衣裳薄薄的她在風中受冷。只是我沒有想到,剛才跳車跳得太急,把腳扭到了。一下子栽在地上。
這時,往回趕的馬車已經到達。守信和宇開忙跳下車。守信來到我身邊抱起了我,但是我堅持不要他繼續抱著,我便不穩地站在地上了。秋紅突然睜開眼,嘴里念叨著要水喝。我忙讓宇開拿誰拿吃的來。秋紅喝到一點些才緩了些。突然,一位老爺爺撲在我腳下,緊緊地趴著我的腿。我被嚇到了,一時間六神無主。
“姑娘,你就救救我的孫子阿良吧,他的身子本就差,而今他又發著高燒,又兩日沒有吃東西了,怕是難熬此劫,還請姑娘救救我的孫子,施舍一些吃的給我們吧。”
“紅顏!不要隨便給他們。”宇開搖著頭叫住我。
可是在宇開要轟走他的時候,我從包袱里拿出一包糕點,讓他盡快拿去給他孫子。誰知老爺爺剛要謝我,附近的難民一擁而上,守信吼了一聲,說:“誰敢搶我們的東西,今日我就讓你們……”我連忙說:“不許傷害他們!”守信束手無策,只得任著他們來,就連久經沙場的守信都拿他們沒法。一頓哄搶過后,我被他們推搡在地,才算是平靜了。可是我的臉上、身上都是一只只黑乎乎的手印,而且連要給秋紅吃的糕點一塊都沒有留下。倒是還剩下守信身上的水壺沒有動到,就連宇開常用的葫蘆也被搶走了。這時,還有許多人眼巴巴地看著我,想要得到我的施舍。宇開說了實情,說我們已經沒有可以給的東西了,他們才無奈地走開。
我還定格在剛才哄搶的場面中,宇開便說:“剛才阻止你,是會料到這一局面。不是我們沒有善心,只是一施舍給一個人,其他也會想要。我是怕,你這性子,見到有更多施舍不了的更難受。”
果真是應了張養浩的那句詩;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愣住了。守信來到我的跟前,說:“來,我扶你起來吧?”恍惚間,我回到了以前淪為街頭乞討的乞丐時,苦楚一下涌上心頭,淚水就滾滾而下。守信說:“放心啊,紅顏,只要有我在,你不會再受這樣的苦楚了。”我淚汪汪地看著守信,說:“我不要再挨餓了,不要再挨餓了!”守信替我抹去淚水,將我抱在懷里,說:“放心,一定不會再有那樣的日子了。好了,好了,不哭了。”而我也愿意在他的懷抱里感受著溫暖。
宇開抱著秋紅,來到我們的跟前,說:“她現在身子發冷,得趕快進行醫治。而前方十里就進入揚州了,得趕快找個地方將她安頓下來,找大夫來看看才行。”我說:“守信,怕是有些耽誤行程,你們…..”守信說:“其實我的目的地不是哪,而是有紅顏的地方就夠了。”真的有那么一刻,我覺著自己就要愛上他了,可是宇開的一句“那就事不宜遲,馬上趕去!”的話讓我回歸現實。我只不過是猜忌太久,連自己對李煜的感情都淡淡的了。我不允許自己再多想,上了馬車之后便與守信保持著一定距離。
在馬車上,守信和宇開也基本上知道他們眼前這位是秋紅,是我在金陵城中的貼身丫鬟,也算是友人。
我們下榻了一間客棧。為了更好照顧秋紅,我與其同住一間房。而守信住在我們的前邊,宇開住在我們的后面。
是日,我如同往常端藥給秋紅的時候,她終于清醒過來,可是一看到我就害怕,馬上瑟縮在床角。我先是不解,后覺著她應該是記著一直穿天水碧衣裳的我,現在總是一襲素裙的我可能是反應不過來了。
“怎么?認不出我啦?”我在她的床沿邊上坐下,勺著中藥要喂她,“來,先吃藥。”
誰知秋紅一把將藥撲掉,湯藥灑在床上地上,碗也碎了。我輕輕地問:“是嫌藥苦嗎?”秋紅的眼睛里透露出來的都是恐懼,此時,聽聞響聲的守信與與開也急急闖進來,問發生了什么事。
“現在的秋紅十分害怕我,就連我要喂她吃藥,她都十分排斥。”
“看來她是受了一定程度的驚嚇。要不紅顏你和守信先出去,我來詢問一下情況,順便也試試看,能不能幫她。”
“可是…..”
“紅顏,難道你不相信我嗎?放心,她是你的丫鬟,我自然也會將她視為我的妹妹。”
我是相信宇開的,當初若不是他,或許我沒有那么堅強,是宇開教會了我要怎么樣堅強地生活,是宇開的性格感染了我,我點點頭,與守信下去了。
暫時到守信的房中呆著。守信見我悶悶不樂的,說出去逛逛揚州。我本就還為著秋紅的事愁眉不展,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去玩。我剛要推脫,守信便說:“我們趕路,也需要帶些干糧,你自己去挑些可口的,路上也能吃得開心些。再說了,你不想吃的話,也還得為秋紅著想啊。路途漫漫,沒有干糧…..”
“知道了!出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