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沫瑾對自己進行了一番譴責之後,才覺稍稍心安。
這一日正是元宵佳節,然大船卻正行至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境地,寬闊的江面兩側是一望無際的農田或密林,自然是尋不到城鎮過節了。
然樑仲身邊衆人素來是心思縝密又心靈手巧之人,特別是素若,一個下午都在搗鼓著做元宵和美味佳餚,待夜幕黑沉之時,更像是變戲法般的擒出了兩隻白兔兒模樣的籠掛,懸在了艙門口,也算是應了景。
天上的月兒很是明亮圓潤,因著大船在夜間行駛得慢,又有些背風,素若在艙前的甲板上放了張矮桌,幾人圍坐著賞月品酒,也不覺著寒。
“元宵來了,熱趁吃啊。”
素若端來了幾碗元宵,先爲對面而座的兩人各上了一碗,又端著托盤給站於甲板上的幾人各送了一碗,衆人捧著,熱熱鬧鬧地吃了起來。
這幾日沫瑾已對船上的人都熟識了,自然也認識了樑仲口中那個養了只大鷹的風殷,此時他也與衆人站於一塊兒,面無表情的端著碗,悶頭吃元宵。
樑仲一向對底下人無尊卑之分,此時更是鬧作了一團,紛紛打趣他要賞錢。
“這又非是新年,更不是你們生辰,怎又憑白要我出銀子,我是個窮相爺,可不是什麼散財童子,待過年時再給吧。”
沫瑾笑得合不攏嘴,捧著小碗抖個不停,樑仲無奈的搖了搖頭,奪下了她手中的碗:“你啊,笑完了再吃,免得岔了氣。”
他本是一翻好笑,不想她笑得更大聲。
“爺此時到不像個當官的,反像是莫管家那個管事兒的。”素若站在沫瑾身後,一手拎著托盤,一手舉袖掩脣笑說著。
“你這丫頭,還真是沒大沒小,連主子的玩笑也開得這般順溜。”樑仲佯裝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然她卻有恃無恐,連笑聲都不見收斂。
“想那日,大哥說元宵佳節之夜,定要讓素若和莫管家帶我出去湊湊熱鬧,只是我現下覺著,跟一夥人擠來擠去有甚意思,還不如咱們幾個在這裡說說笑笑呢。”沫瑾拭了拭眼角,將溢出眼角的溼意抹去,這才拾起了小湯匙舀著元宵送入口中,“嗯,軟糯香甜,素若的手藝就是好,比起通城大酒樓的名廚來,可是毫不遜色,也難怪大哥走哪兒都得帶著素若。”
“沫瑾小姐這句話可就說錯了,往日出門,我確是巴巴地盼著爺能帶我同去,可爺總嫌我麻煩,我這呀,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呢,算起來可是託了小姐的福呢。”素若邊說著,一邊衝著樑仲竊竊地笑。
樑仲懶得理會她,只是不停的攪著碗中爲數不多的幾顆元宵,似是興致索然。
沫瑾側頭望了素若一眼,無奈的撇了撇嘴,起身望著天際。
也不知是否因月兒太過明亮的緣故,周遭的星兒顯得有些灰暗,一閃一閃地努力散著光亮。
“看來明兒個應是個好天氣。”看了半天,從沫瑾口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衆人隨即擡頭望了望 ,卻沒人出聲。
“許是吧,只求風平浪靜就好。”沉默了許義,樑仲如是回了一句。
她撇頭看向他,總覺得這看似平常的話之下,總隱著讓人莫名不安的東西,難道說,他還能從這天象中觀出明日的風浪有問題不成?
啓脣,她正想說話之時,突見風殷臉色一沉:“不對。”
衆人隨之不解地看向他,沫瑾雖不知出了什麼事,卻也感受到了忽然間凝重起來的氣氛。
“船在下沉。”風殷在衆人的注視之下,丟下話便走向船艙,衆人頓作烏獸而散,紛紛去查看若大的船隻。
“相爺,有人鑿通了船尾處的船底,船沉得很快。”一個閃神,風殷就已出現在樑仲身邊。看得沫瑾目瞪口呆。
白日裡她還想著會受樑仲之累失了小命,不曾想才幾個時辰,就應驗了。
只是說也奇怪,按理此時她應是嚇得腿都軟了,可即便是知曉腳下的大船馬上便要沉沒於黑夜下的大江裡,她還是不覺驚慌,只是怔怔地望著樑仲,看著他,她便覺安心。
“命人放下小船,棄大船。”樑仲鎮定的下了命,又命素若陪同沫瑾去收拾重要之物,衆人正要各自行事,突然一道火光如利刃破空,“嗵”的一聲正巧就釘在了沫瑾的跟前,她受驚之下硬生生收回了邁出的腳,左右腳一絆險些摔倒,還好素若便在身旁,拉了她一把,兩人踉踉蹌蹌地站定,驚愕地望著跟腳尖前方散著火光的火箭。
“保護相爺、小姐。”
風殷一聲令下,沫瑾只覺眼前一花,四周便出現了一堵肉牆,無論身有身後,還是左右兩側,皆是站了人。
江風不知在何時大了許多,啪啪地吹過帆布的邊緣,然除卻這些雜音之外,四周又無旁的聲響,衆人四周環顧戒備,隨時提防著從暗處而來的殺意。
方纔的火箭燃盡了火油,漸漸熄滅,而船還在緩緩下沉。
“風殷,想法子尋出他們。”再如此耗下去,便是船毀人亡的結果,樑仲看了甲板上的箭,擡眼看向黑漆漆的江面。
風殷一點頭,曲指於脣邊,一道尖銳的哨聲劃破了江面的沉靜,隨之鷹唳似呼應般響起,不停的鳴叫著。
“左前右前各四,左後右後各三。”須臾,從風殷口中吐出一句話,隨之身形似鷹拔地而起。
沫瑾還沒鬧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就聽到叮叮噹噹地劍擊聲四起,素若緊緊拽著她的手臂,扼得她隱隱作痛。
她們被兩個侍衛護著站於船艙前,一旁,另有兩個侍衛抵禦著攻勢,想將側靠在船舷處的小舟放下水,顧前難以瞻後,顯得異常狼狽。
身後,隱隱有嘩嘩地水聲傳來,沫瑾腦中一片空白。
慘了,怕是水已沒進了艙內,不消片刻,這艘大船就要沉入江底,只是一旁的小舟卻還連沾水的機會都不曾有。
不成,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博,許是能求得生機、
沫瑾一咬牙,便要衝向一旁的小舟。
“小姐,你要去做什麼?”然,素若的手腳更快,她才稍稍挪了步子,就被她一把扯住了。
“我要去幫忙,否則咱們都要被淹死了。”甩開她的手,沫瑾彎著腰身躲避著刀光劍影,慢慢地挪向船舷處。
“小姐,小心吶。啊……”素若在身後擔憂的叫嚷著,突然的驚呼讓沫瑾以爲她發生了不測,回頭卻是因著黑衣人的攻勢太過猛烈,隱些穿過侍衛的人牆傷到後頭的她,雖被人及時解圍,卻還是將素若嚇了一驚。
沫瑾收回視線,眼神留意著四周人的動向,還要分神找尋著樑仲的身影,他一個文弱相爺,想來也無武藝傍身,不知可處在安全之地。
匆匆一掃,他一身白衣甚是扎眼,有四個黑衣人正圍著他,而他跟前只有風殷一人強撐著。
敵我實力太過懸殊,只怕風殷他們也撐不了多久。
貓著身子摸到小舟旁,粗糙的麻繩緊緊地捆綁著,只是船手打的活結予她而言,卻成了棘手的問題,拉扯了半天就是紋絲不動,反到磨得手疼。
她有些挫敗的嘆了口氣,撐著小舟粗喘了口氣,決定再接再勵。
“小姐,小心。”
素若的聲音尖如針刺,沫瑾雖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卻還是下意識的往邊上又邁了一步。
返身,只見亮閃閃的刀迎頭避下來,“叮”的一聲,一把長劍在離她面部不足兩寸處替她擋往了殺機,她一個返身,沿著船舷轉了個滾,蹣跚著跌至一旁,攀著船舷好不容易纔站穩了身子。
廝殺近在眼前,小舟也近在跟前,四周嘩嘩地水聲也越發的清晰,她蠢蠢欲動,想穿過戰線回到小舟旁,只可惜每每想動,都會被阻斷去路。
她擡眼,就看到樑仲與風殷已被逼至了船頭處,而跟前的黑衣人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驀地,大船發生晃動,她伸手想去扶著船艙身,不想身側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身子一歪就向船舷外側倒去。
“小姐,沫瑾小姐……”
那一瞬,沫瑾的腦中空白一片,甚至還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覺得周身被冰冷緊緊圍繞,憋得透不過氣來。
她想張口呼救,然一張口,冰冷的江水就爭先恐後的涌入口中,奪去了她的聲音,也奪去了她微弱的氣息。
無邊的黑暗,似一張網纏住了她,將之拖入無底的深淵之中。
殺氣,在黑夜之中,慢慢籠罩著江面,江水慢慢地爬上了甲板,殺戮卻還在繼續。
樑仲眼見著沫瑾的身影消失於船舷處,因隔著一段距離,也不知她遇上了何事,只是眼見著風殷跟前越來越多的殺手,漸漸也沉不住氣起來。
“風殷,速戰速決,先上岸再說。”他覺著聲,冷眼掃過身前的戰勢,他的人傷了不少,卻仍頑強抵抗著。
黑衣殺手雖有傷亡,卻不停的有人頂上,似連綿不絕殺不盡,實不宜戀戰。
“是!”
風殷沉聲而應,殺伐之氣更盛,出手招招狠絕,力求儘快脫身。
血水,與慢慢涌上甲板的江水相融,在夜幕之中,慢慢四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