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這是李旭第一次真正踏足靜墨軒,自打她遷至此處,除卻太后壽宴那日來接她,他便未踏進(jìn)來過,更不必說是堂而惶之的進(jìn)了她的居所。
“本宮方才去向太后請安,太后道要于后日在怡梅園辦賞梅宴,要你介時出席。東宮只邀了你一人,本宮尋思著讓人特特跑一趟東宮實屬不便,不若本宮順道支會你一聲的好?!?
他說的淡淡然然,沫瑾卻不由深思熟慮,怕是原本要走上這一趟的應(yīng)是梁晴,外頭積雪深厚,道路難行,他定然是怕她辛勞,故而才甘愿替她走上一遭,那怕是來他最為不屑的靜墨軒,也毫無怨言。
“多謝殿下,您派人過來通傳一聲便好,又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彼笪Wp手交疊于膝上,目光落于他擱于桌面的大掌之上,施施然說著。
這也是她唯一想不明白的事兒,明明他只需派個身邊的小太監(jiān)來傳個話便好,又何需親自跑這一趟,不知情的還道是他有多看重她,讓嵐月那伙兒子人知曉了,定是要絞碎不少帕子吧。
“本宮親自過來,是因著還有一樁事告之予你,省得你介時出了差錯?!?
此時初心等人送了茶點進(jìn)來,他停下話,接過藍(lán)意遞上的茶盞,拎著蓋子輕輕地劃著浮于上層的數(shù)片茶葉。
沫瑾只覺嘴里還有些藥味,但捏了一小塊梅肉丟進(jìn)嘴里,等著他將話接著說下去。
藍(lán)意等人奉好茶,便自行退出了屋子,與初心兩人分立門口兩側(cè)。
李旭抿了口茶,這才接著道:“已近年底,我有位一直在外的叔父亦要歸來向太后請安,陪她過年,估摸這幾日就該到通城了,許是賞梅那日他也會出席,介時你不要失了禮節(jié)?!?
李旭的叔父?
沫瑾挑了挑眉,仍是不語。
從不曾聽人提及他還有這么一位在外的叔父,想來他父皇登基之時,這位叔父定然是即刻被趕出通城了吧,能留有一條命已是不易,自古帝王之家,初時的兄弟之情最后都會被皇位權(quán)勢所泯滅。
“殿下的這位叔父是何身份,可否說得再細(xì)致些,讓妾身也好知些分寸。”她咽下口中的東西,輕聲問著,而后端起茶飲了一口。
李旭眼角的余光睨了她一眼,略一想,覺著確實還是說清楚的好。
“本宮這位叔父,比本宮只是略大了七八歲,是太后最小的兒子,按著我朝規(guī)矩,在父皇登基之時,但被封為成親王送去了封地,太后憐愛予他,特懇請父皇準(zhǔn)他每年回京都一次,陪太后歡度佳節(jié)?!?
沫瑾不禁愕然,她本在心中想著這位親王該是如何蒼老的模樣,卻不想他竟同她說不過是比他年紀(jì)略長,那算來正值壯年,所幸他提了提,否則她親眼瞧見了人,還不知會鬧出什么笑話呢。
昔日成親王年幼,而今他正值風(fēng)華正茂之年,可皇上仍準(zhǔn)他年年回京探母,可見這位親王應(yīng)是無甚作為,不足為懼吧。
“殿下說的,妾身都記下了,不知那日,殿下可會蒞臨?”沫瑾問道。
他若不出現(xiàn),許是成親王未必會發(fā)現(xiàn)她,然若他也同席,那可不一定了,一想到要應(yīng)付那些娘娘已是讓她頭疼不已,不曾想還冒出一位成親王來,一個男子出現(xiàn)于眾女子間,他便不會覺得別扭么?
“本宮大抵是不會去了。”他說著,擱下茶杯,依桌起身,“好了,該說得本宮都說完了,先走了。”
沫瑾起身相送,跟著他走向門口。
他踏出門檻,外頭的藍(lán)意與初心齊齊跪地行禮,沫瑾跟著邁出門外,正想曲膝行禮,他卻突然回過頭來。
“你,若是那日身子還覺不適,但派人去太后那里知會一聲,莫要去了。”
沫瑾抬眼看他,卻意外的見著他眼中難得一見的溫柔和善,令她不由僵住了身子。
這種眼神,她已經(jīng)許久未在他的眼中瞧見了,猶記得那時他們?nèi)筒粷?,漏屋棲身,雖苦,卻無怨言,那時的他,眼神輕柔,談吐溫雅,絕不如后來的他,眼神凌厲中帶著殺伐之氣,從此,那個溫柔的李旭便只存在于她的夢境之中。
而此時,他突然拋給她一個已令她心心念念許久的眼色,無疑于將一顆巨石投入了湖中,平靜的水面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李……”那兩個字險些脫口而出,卻又在轉(zhuǎn)瞬間醒悟過來,心魂不定的叫了一聲:“殿下,妾身知道了?!?
說罷,她緩緩傾身而禮,雙眼閉了閉,咽下心中的苦澀。
“你,好生將養(yǎng)著吧?!彼t疑著,雙添了一句,移開視線時沖著藍(lán)意又說了一句:“照顧好你家夫人?!?
沫瑾緊抿著的唇瓣微微顫抖,許久之后抬頭,只看到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藍(lán)意上前扶起了她,三人怔怔地站立著,久久無語,末了,還是初心似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聲:“今日的太子殿下好生奇怪?!?
“你又覺著奇怪了?”藍(lán)意扶著沫瑾回過身,淡淡地掃了初心一眼,說著。
“我說得是實話,不信你問夫人?!背跣囊荒樀牟环?,委屈的抱怨著。
藍(lán)意轉(zhuǎn)頭,卻見身旁的沫瑾雙眼呆滯,好似并未聽到兩人的對話,便閉了嘴,扶著她進(jìn)了屋子,回到榻上休息。
實則,初心的話,沫瑾聽得一清二楚,今日的李旭,確實有些怪異。
不,應(yīng)該是說,打從太后壽日那天開始,他便有些怪,說話怪,行事更怪,好似他們兩人之間曾經(jīng)冰封的千里寒冰,慢慢有了融化之意。
她猜不透,李旭實在深沉的她連一絲邊邊角角都摸不到。
一場雪,連下了三日,也不見有停歇的意思,忽大忽小,落下的積雪甚至都來不及化去一些些,新的又蓋了上來。
沫瑾被藍(lán)意日日困在屋子里,最多只能隔著扇窗子看看外頭的雪景,不停灑落的雪花,積在樹梢頭,已壓斷了好幾枝脆弱的枝條,她不禁有些憂心太后的賞梅宴,是否能如期而辦。
只是到了那日,也沒見著太后的人前來傳說,想來應(yīng)是不會改期了。
沫瑾將養(yǎng)了這幾日,身子好了不少,只是偶爾咳上幾聲,嗓音略有些沙啞,不仔細(xì)應(yīng)是看不出她病過。
藍(lán)意原極不贊同她去的,道那日太子都說了,若身子還未好便不去,可這回她執(zhí)意要去,連藍(lán)意都攔不住她,只能替她挑了厚實的衣裳換上,出門時又替上系上了那日穿過的斗篷。
將將要出院門時,一人忽忽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手里還端了個掌盤,上面也不知擱得是什么。
“夫人,奴才是殿下身邊的小亭子,殿下命奴才將此物送來,近日天氣寒冷,還望夫人多多保重?!闭f著,小亭子便將手中的掌盤遞向藍(lán)意。
藍(lán)意未伸手,小亭子的手有些尷尬地托著,還是沫瑾望了她一眼,她才面無表情的伸手接過。
“那奴才先回退了?!毙⊥ぷ右姴钍乱蚜?,行了禮便轉(zhuǎn)身快速離去。
沫瑾收回神線,伸手翻了翻托盤的上的東西,原來是件狐皮斗篷。
“殿下這東西送得到及時。”藍(lán)意笑了笑,終于不再板著一臉張了。
可沫瑾卻看不出絲毫的高興勁兒,只是將東西從藍(lán)意手中挪到了初心手里:“初心,拿到屋子里收起來?!?
初心噘著嘴有些不甘愿跑這一趟,正轉(zhuǎn)身突然被藍(lán)意一把拉住,還以為她這么好心愿意替自個兒跑腿呢,高興地想要道謝,卻在聽到她的話后,越發(fā)的沮喪。
“夫人,這件斗篷殿下可算是掐著時辰送來的,您可得穿著去赴宴,再說了,這狐皮制的斗篷怎么著都比您身上那件要保暖的多,您風(fēng)寒才稍好些,若此去又受了涼,可不得又躺上幾天。”
說話間,藍(lán)意已解下了她系于脖間的系帶,取下暗紅色的棉斗篷,徑直取了掌盤中的狐皮斗篷抖開,溫柔地披上她的肩頭,系好帶子,白絨絨的細(xì)毛貼著脖頸處,稍稍有些癢,然卻又極暖和。
沫瑾不禁伸手撫了撫,誠然,這件斗篷她歡喜極了,且不論李旭懷著什么目的,至少他送的這份禮到是極討她的歡心,她且穿了,看他到底又想利用自己做些什么。
將舊物交予門口的小宮婢,三人便往太后處趕。
臨出東宮時,她們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坐于轎攆正在園子里散步的嵐月,沫瑾知道,這轎攆聽說還是李旭特意命人備的,說是雪天路滑,而嵐月卻又想看外頭的景致,故而,便準(zhǔn)備了這轎子讓她乘坐。
沫瑾看來,她這哪是賞景啊,大冷天的在外頭轉(zhuǎn)悠,不過是顯擺她的專寵罷了。
她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自己,也不知為何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她敢肯定,方才她初見到自己時,明明笑得甚是得意,怎么距離近了些反到突然變了臉色。
而后,她到是想明白了,定是因著身上的這件斗篷吧,她定然是覺得以自個兒不受寵的情形,是拿不出這種看著高貴奢華的東西吧。
沒想到,李旭這一回到不止是替他自己長了臉,幫她爭面子,更于無意中惹得自己的受妾動了怒,替她出了口惡氣。
沫瑾訕訕一笑,領(lǐng)著藍(lán)意初心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遠(yuǎn)遠(yuǎn)地將嵐月等人甩在身后。
她知曉嵐月定會讓人加快速度追她們,只是那些個太監(jiān)抬著身懷六甲的嵐月,她再怎么催,他們也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注定,她這一回心中的不甘只能往李旭身上發(fā)泄了,而這一切她可不愿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