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她只考慮了幾秒,輕松地回答。
“嗯?”
“我說,可以,我同意。”
“只是先給我兩天時間吧,必須把安曇找回來。”
“嗯,我幫你。”
兩人準備先原路返回,再去看一下春雪,那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春雪,房間里四面墻壁被劃得千瘡百孔,開門的瞬間,春雪抬頭,怨毒的眼神看著兩人,下一秒就要撲上來。
“定。”祁熱甩出一張符箓,直直地貼在春雪的手臂上,她停在半途,動彈不得,眼神更加憎恨,對,她的眼神里是滿滿的憎恨,明明讓她變成這樣的是那天晚上,她為什么要盯著自己憎恨無比?
“春雪,你聽得懂嗎?”
她用野獸般的粗獷聲線,嘶吼著,身上震顫著在掙扎,青筋畢現,她的聲音莫名地讓人感覺焦躁不安,想起了很多未完成的事,虧欠的人,林措想起了被自己氣走的小薩,還有失蹤的小于,還有帶回來之后自己不聞不問的小元,更有時時考慮到自己的安心,因為自己總是很忙,已經許久沒讓它開開心心看佩奇了。
心口涌上一種名為【歉疚】的情緒,林措煩躁難忍,抑制不住地蹲坐在地上,潸然落淚。
“你還想治好的話就給我閉嘴!”祁熱冷冷地朝著春雪道了一句,聲音不大但是穿透力極強,她覺得自己的身心都被震懾了一般,愣愣地安靜下來。
他蹲下身抱著林措在自己懷里,“沒事了,沒事了,阿措乖。”
林措抬眼看他,淚眼朦朧,眼睛比安心還要紅,“我好像忽視了很多人,我只在乎自己。”
“沒有,你不用多想。”
“可是我心里就是想了,我覺得自己是生人,不配跟他們在一起,小于丟了之后,我只在乎和你吵架想要逃離,卻沒有想過他到底被誰抓走了,現在過得好不好,會不會餓,會不會一直心存希望等著我們去找他。還有小元,明明是我非要把他帶回來的,結果只跟他待了半天就拋在腦后,丟給你一個人,所有的爛攤子都要你幫我收拾,所有的事情都要你幫我善后。”她抽噎著難以呼吸一般,“我很想努力做好一切,努力照顧好自己,努力收集靈塵,可是如今我沒有任何長進,我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明明占據著那么好的資源,可是茫然令我無所適從。”
這是林措一直以來的迷茫,她不知道這事為什么會降臨到她頭上,她竭力接受著一切,從一個一無所知的小白走成今天這個樣子,卻沒想過,在短短的一個月里,她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阿措,你冷啊?”
“啊?”她微微張了張口,“還好。”
“不管阿措冷不冷,都要擁抱著你,”祁熱緊緊地抱著她,雙手在背后不停摩挲安撫著脊背,“你已經比多數人厲害了,你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子,你做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
“嗯。”她覺得世界好像干凈了很多,明明剛剛還是雜亂的,汽笛聲刺耳的車站,卻好像突然靜止了一般,漫天的皚皚白雪隨著那人越走越近,明亮起來。
“那,如果有一天,我做得不夠好了呢?”
“那我幫你把那部分補上。或者,我跟你一樣不好。”
“你不用幫我收拾爛攤子的。”
“幫你做什么我都愿意的。”這一刻,他突然不愿再離開這個女孩,這個表面堅強鎮定,實際也脆弱得令人心疼的她。“要不然,不去魅洞學院了吧,”
林措擦干了眼淚,拍拍他的肩,掙脫懷抱,直視著他,“我很開心,能認識你,能喜歡你。”剛剛不知受了什么影響,竟然把心里埋藏已久的話說了出來,不過對方是祁熱,倒也沒什么。
“祁熱,你了解我的,我的驕傲沒人可以攔得住。”爽快地同意不是因為這個想法是他提出來的,而是目前的形勢,她自己就是個拖油瓶,不拖累任何人的方式就是默默變強,她的驕傲令她別無選擇。
他沉默無言,“嗯,那你不想待了隨時告訴我,我們就不待了,馬上接你走。”
林措心知他說的是傻話,魅洞學院哪里有那么隨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我們言歸正傳,先解決這里的事吧。”
“其實我從剛剛就有些好奇,你不是說要去找安曇?怎么又突然要幫靈異社繼續辦案子?”
“我沒有線索了,那就只能思維再擴散一些,會不會,這個案子本身就是一個餌呢?”懸星拋出來的餌,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也沒再說話,從一開始,他就讓自己成為一個武力值max的打手,有意地鍛煉她,到現在已經習慣了讓她自由地發散,不得不說,有時候林措的思維變幻莫測,卻總能觸及到核心的點子上,他不知該把這稱之為運氣還是智慧,毫無規律的智慧。
“春雪的情況,我看了卻并不明白,明明還有意識,卻無端地對我有敵意,至于著墻上的劃痕,絕不是一個被困的正常人能做出來的,她是不是承受著什么巨大的痛苦,無處發泄?”
“這是水鏡越手下的尸派手法,但又不能算作跟水鏡越有關,自從他上任以來,找尋的只是自殺的尸體,從來不會接觸活人,將其改造,這是百年之前的尸派慣用的法子,因其違背倫理,同殺人行徑無異,遭到了多數人的抵制,如今再度出現,我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百年前的尸派秘技重現,來源不明,那這臟水就不能隨隨便便往如今的尸派身上潑,不過考慮這些已經沒有意義,先救人才要緊,“怎么救她,無辜的人不應該被牽連。”
“只能聯系水鏡越,看他有沒有法子。”
“他會同意的。”林措有足夠的自信,一是祁熱的面子,總能聯系到他,說得上話;二是這事的嚴重程度,春雪只是個小人物,可是這事萬一處理不好就會成為尸派的黑歷史,水鏡越無論如何都不會袖手旁觀,反而會盡力幫助查清這件事,為自己洗白。
清朗的效率很高,基本上1分鐘后就將水鏡越的聯系方式發了過來。
“水鏡越?”祁熱輕輕地問。
那頭傳來淺淺的呼吸聲,顯示他在認真聽。
“祁熱。”
“你好。”顯然是聽過名字,這才應答。
“這里有個女孩,是個活人被尸派秘技改造,瘦削得像具干尸。”
“在哪里?”
“頻山殯儀館宿舍樓501,她就在這里。”
“馬上到。”
又是個惜字如金的人吶,林措偷偷感嘆。
他們沒有等太久,只用了幾分鐘,501的門就被敲響。
林措去開了門,門外是一位一身籃球運動衫的陽光少年,頭上的發帶將頭發利落地扎起,根根分明地朝天,有種不羈的豪邁。
他盯著林措看了一會兒,眉頭皺起,這也不像被感染的活人啊,我tm不是被人耍了吧。
“在里面,她在里面。”林措看出了他的疑惑,側身讓開,露出了身后的春雪,她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抬頭看著這里,四肢已經干尸化,暗紅色的筋肉緊緊地貼在骨干上,眼睛已經變得渾黃,眼窩深陷下去,再看房間里墻壁上道道尖利的劃痕,以及劃痕中摻雜的點點血跡,跟他的某段記憶重合,他晃了晃頭,眨了眨眼睛,讓自己清醒一些,這才緩緩地走近春雪。
感染者的情緒很不穩定,隨時有爆發的危險,但是他看到春雪手臂上貼著的紫色符箓,大概也知道,祁家家主出手,穩住一個感染中期的人不是問題,他先是抓起了她的手,細細端詳,精致的美甲已經因為指甲瘋長再隨著后續的痛苦抓撓而斷裂,再瘋長出的是黑漆漆的指甲,那是青紫的血肉已經被感染的跡象,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抓得破破爛爛,勉強蔽體,指甲抓過的部分也已經感染,那里附近是顏色最深重的區域。
不過幸好,她的臉還沒被感染,臉部是離大腦最近的地方,一旦抓撓,大腦也被感染,就沒得救了,這就會成為尸派的污點,洗都洗不干凈。
“多謝你們,我現在得趕緊救她,再晚就遲了。”
“那是自然,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跟我說。”祁熱答話,林措深知,在這種強者的對話之中,自己沒有插嘴的余地,只能緊緊牽著他。
他站起來看向門口緊緊牽著的兩人。
“怎么了?”
“我需要一個幫手,”
“我來。”祁熱答話。
“女的。”
“好。”
水鏡越先是接了盆水,在里面倒入了些許黑色的濃稠液體,整盆水沒有被染黑不說,反而變得清亮,“把這個水涂到自己的身上,涂過的部位才可以接觸她,不然,你也會感染。”
“好。”林措認真地將自己的手臂和手掌都清洗了一遍,水鏡越也同樣地將自己光裸的部分全部洗過。
把她抱到房間里,放在床上,找了紗布蘸了那液體,一點一點地幫她清洗,先是手臂,手臂被抓撓得最為嚴重,已經重度干尸化,他耐心地擦洗著,神情專注,沒有絲毫不耐,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掌權者,更像是一個溫柔的大男孩。
“重點就是溝壑,將里面的血跡和黑色物質都要擦洗出來,”
“......”林措想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口,“我們為什么不把她放在浴缸里,邊泡邊洗?”
他唰地紅了臉,“倒是也可以,我就是那么打算的,只不過這些步驟都要你來了。”
“你知道醫生嗎?”
“什么?”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說,水鏡越有些詫異。
“醫者仁心,在人命面前,性別可能沒那么重要。你覺得是男女避嫌更重要還是保證她性命無虞更重要?”
“可是我,”
“我會幫你一起,但是結果要你來驗收。”
“......”他的皮膚比牛奶都滑嫩,白里透紅的臉頰完完全全是個清純的小屁孩兒。
“別沉默了,先去浴室放好水,我們快點開始吧,我的時間不多。”
他終于點頭。
林措跟他擦洗了有一個多小時吧,身上被感染部位的黑色物質全部被清洗干凈,水還是干凈透亮。
她去找了件干凈睡衣,給春雪穿上,再暫時把她放在慕容的房間里,平躺在床上的她,臉色看著好了很多。
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深深呼吸一口。
“接下來,照顧她的后續,你自己安排一下。”林措用清水把自己洗了又洗,覺得身上再沒了藥水,這才拉著祁熱要走。
水鏡越叫住了他們,“你們去做什么?”
“貓頭鷹。”窗前飛過一只貓頭鷹,它過的太快,林措只看到了顏色,跟那天見到的那只一模一樣,不禁輕呼出聲。
“什么?”兩個男生同時懵圈。
“不行,追上它!”林措拉著祁熱到窗前,指著那只貓頭鷹。
“符來——”祁熱甩出一張飛行符,拉著她踩在符上,跟了上去。
水鏡越也反應不慢,想要走,“你最好留個人保護她,不然她會死的!”
貓頭鷹突然出現在這里,絕不是巧合,一定是它充當了什么人的眼線,在看到春雪恢復正常的時候震驚了一下,這才被林措發現。
迎風飛翔的時候,會發現,是聽不到身后的聲音的,所以林措的聲音只傳入了水鏡越的耳中,他單手甩出一具靈尸,叮囑道,“護好她。”說完自己招出一具長袖美尸,只有幾十厘米的高度,她長袖大展,像只飛舞的風箏,載著他跟了上去。
靈尸半跪領命,站在床前,低頭看著春雪。
“注意隱蔽。”林措提醒他。
祁熱甩出兩張隱匿符,一張落在自己身前,另一張落在水鏡越身前,那邊遞來一個感激的眼神。
貓頭鷹飛得不算太高,先是去7號樓的一樓飛了一圈,再是繞到后門下入谷底,巡視了一會兒,這才沿著谷底河流逆流而上地飛翔,直到盡頭,那是一座長長的渡橋,連接著兩側的山脈,渡橋之下有一個山洞,被山腰斜出的樹木掩映,難以察覺,它直接飛了進去。
飛行符在洞口處停下,術力用盡,變成一張白紙。
祁熱將它收好,牽著林措進了山洞,小水緊隨其后,洞內漆黑,他們倆好像能視物一般,拉著林措前進。
走了一段路,聽到“咕咕咕咕”的聲音,那是貓頭鷹在說話嗎?
三人屏息聽著,有一滴液體從上方落到了林措的頭上,她用手一摸,是質地粘稠的不明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