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正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而來的又是什么東西?是唐幼明?還是余棠?棠哥兒剛才在我后面,不太可能是他……但這樣一來,有一種讓人背后發寒的可能性出現在腦海中。
——剛才在黑霧中看到的眼睛,會不會是……會不會是剛才沒來得及出裂縫的余棠啊?
不行!不能想了!
我努力往角落里躲,那腳步聲與光線越來越近,這個光顫動得很厲害,不太像手電筒的。一個人的影子被光照在墻上,拉得扭曲了。
終于,那個人走進了洗手間。看到他的身高時我就知道這不是唐幼明,他比唐幼明高挑些,人挺清瘦的,手里拿著的光源竟然是蠟燭。燭光昏暗,可還是能勉強看出這是個清瘦的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袍子。
我躲在廁所的浴缸角落的簾子后,只能看到這個人的背影。這人走得慢,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看一看。眼看就快要走到浴缸邊了,我緊張得手指都在痙攣,死死拽住簾子。
緊接著,簾子被拉開了。望著空蕩蕩的浴缸,那陌生的聲音充滿了疑惑,“奇怪……明明有什么的……”
我整個人緊緊貼在裂縫的入口,滿頭冷汗。這真的是別無選擇才會做出的決定,只能賭那片黑霧不會彌漫到那么外面,先進裂縫躲一躲。那人看浴缸附近沒有什么,也就沒再找,放下了簾子轉身離開了。
可還沒等松一口氣,手腕上就感到了一次冰涼的碰觸——自己正好是神經緊繃到極致的時候,全神貫注在那個人的身上,同時又擔心身后的黑霧,任何微小的刺激都能引起巨大的恐懼。所以當我意識到那不過是一滴從水泥上落下來的水滴時已經來不及了,人喊了出來,然后跳出了裂縫;那個人也回過頭,燭光搖曳。
壞事了!
我徹底走到絕路,前狼后虎的那種絕路,只能在他反應過來前撲了上去,用力將人摁倒在地。燭臺上的火光劇烈晃動了一下,但還沒滅。我們一起倒在了地上,自己正坐在他身上,不準備等對方反擊,抬手就要給他一拳——可當下一秒看清那昏暗燭光下的容顏時,自己的手就舉在半空中,整個人呆若木雞。
這個人的頭發有些散亂在臉龐上,倒在那,神色還很驚愕。那雙眼睛望著我的拳頭,在我的手和臉之間不安地轉移。
這是昆慎之的臉。
我無論如何都打不下去。
“……你……”
他開了口,我其實就知道這人絕對不是樂陽。聲音不一樣,而且看地上鋪著的黑發,這個人是長頭發,很長,都快到腰了。我還在猶豫要怎么問話,局面就頃刻間發生了逆轉——他雙手握住了我握拳的右手,腰部稍一用力直接從我身下滑走,扯著我的胳膊就把我整個人凌空轉了三百六十度。背脊被狠狠摔在地上,那種鉆心刺骨的疼立刻就讓慘叫聲出了口。他借著這股力道蹲在地上一個旋身,自己就像是被背起來一樣,下一秒就給反剪了胳膊,摁在了浴缸邊沿。
這身手太妖了,全過程不超過四秒鐘,而且全憑一股巧勁。我的胳膊被扭傷了,動一動都疼。
他問,“你是誰?”
“你又是誰?”
說完這句話我就后悔了,胳膊又傳來了鉆心的痛——這個冒牌的昆慎之該不會想把我胳膊也擰下來吧?!我只能用腳狠狠往后踢,他是躲開了,但是燭臺被碰到了,滾燙的蠟油滴在他手上,頓時讓力道松了。我順勢掙脫,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水果刀,準備轉身就下狠手;然而耳畔響過一聲清脆的鈴聲,當再回過身時,一頭白色的異獸正近在咫尺地望著我。
——黑袍人站在那里,一條紅繩系著白玉鈴鐺,從寬大的黑袖中滑落出來,輕輕響著。而這頭白色異獸大概有高種馬的大小,燭光下,它身上有著細膩的鱗紋,是半透明的,幾乎能見到下面的血脈流動。
白麒麟。
這竟然是一只白麒麟。
“別動。”他說,“我不想傷你。”
那個白色鈴鐺很眼熟,如果沒看錯,自己也曾經在這撿到過一個一模一樣的。
“我是……我是來找昆麒麟的。是他的……朋友。”
斟酌了一下,我還是決定這樣說。冒牌的昆慎之聽了,神色變得挺怪的,像是聽見了一個荒誕的笑話,可又笑不出。
“……他怎么會有你這種年紀的朋友?”
啊?
我都沒反應過來,因為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回答——我這種年紀怎么了?昆麒麟也就這種年紀啊,又不是找女朋友,還要往年輕的找。
“你到底是誰?”他問。
我說我叫丘荻,是七院的醫生(盡管是生前),到這里是為了找昆麒麟的。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假扮昆慎之?
白麒麟又往前沖了沖,一種十分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熱浪。我忍不住退了半步。
他的眉頭微微皺著,語氣還是挺和緩的,“……假扮?”
“……昆慎之已經死在這里了啊。尸體還是我發現的……”
“你在胡說什么?”
“那個……昆麒麟的師父,昆掌門,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你真的……別在我這邊裝了,你肯定不是昆慎之,因為昆慎之已經沒了,白玉麒鈴也被昆鳴砸了用來救你家小昆了,我不管你是誰派來的,我叫丘荻,你應該知道我。”我退無可退了,都靠到浴缸壁上了。昆慎之雖然還有點狐疑,但是還是讓白麒麟退下。
“你說你是我徒弟的朋友。那不對,昆麒麟沒有你這個年紀的朋友。”
“怎么沒有啊!你假扮人家師父也上點心好不好?昆麒麟就是這個年紀!”
“……你……到底是不是他的朋友?”昆慎之的眼里又多了些戒備,緊緊握住麒鈴,“我的徒弟……他才十二歲多。”
死寂。真的是死寂。除了白麒麟偶爾動彈一下,兩個人誰都沒說話沒動作。
——我徹底傻在那了,連干笑都有點困難。
……十二歲?什么十二歲?
他都二十**了好嗎,這人十二歲沒了師父,十三歲沒了師叔,十四歲就被人從昆門仲裁繼承人位子上趕下來了——這些我記得清清楚楚。可十二歲,這差太多了,這個假貨怎么背臺詞的?
這些亂七八糟的話讓自己的腦子有點亂了,我努力想理清一切,卻只能徒勞地嘆一口氣,往縫隙那里挪了挪。
我說,咱們別管這些有的沒的了。你,要么告訴我昆麒麟在哪,要么放我走。你能殺我卻不殺我,說明也不想我死。咱們不玩了行嗎?我就想知道昆麒麟——
話還沒說完,門口又響起了腳步聲,同時伴著搖曳的光亮。又有人來了。“在哪”二字還未出口,那個人就進來了,“師父,你在和誰說話?”
那是個小孩子,看不準年紀,但不可能超過十五歲,頭發扎成了一個小馬尾。我肯定在哪見過這個孩子,但就是記不清了——眼梢特別眼熟,就是那種細細長長的……
“你認識他嗎?他說他叫丘荻,是七院的醫生。”昆慎之問。我剛想說不認識,但發現他沒問我,問的是那個孩子。
小孩說,不認識。
“別玩了,我也不認識他!”我扶著額頭蹲了下來,覺得簡直遇到兩個神經病,“——你們*到底是誰?!”
這里很靜,除了蠟燭燈芯偶爾爆開的燈花,就只有人微微的呼吸聲了。在陷入短暫的僵持后,昆慎之的語氣中充滿了不解。
“他就是昆麒麟啊,我的徒弟。”他說,“你剛才不是同我講,你是他的朋友的嗎。”
燈火搖曳,照出他們的容顏。我瘋了一樣死死瞪著兩個人,心里只有一句話:不可能!
這個小孩是十二歲的昆麒麟?同名同姓?不可能,不可能!
他站在不遠,十分冷漠戒備地看著自己——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昆麒麟。他不會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從來不會。
這是兩個冒牌貨。
我深深吸氣,再呼出去,想弄明白這兩個人的目的。
“現在是……幾幾年,幾月,幾號?”
自己的聲音很絕望,臨近崩潰。而昆慎之說,是一九九七年,六月五日。
我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可能……不可能的。現在剛二零一五,已經快過年了!”我拿出了手機,確定屏幕上的年月日期,調出了千年歷,舉到兩個人面前,“你們都在演什么——”
“這是什么?”昆麒麟皺皺眉頭,昆慎之把他護在身后,慢慢退開,“是……是燈?”
我真的要瘋了。這兩人做戲還真做全套,裝作連平板手機都不認識。結果就在這時候手機居然響了——這里沒信號,是鬧鐘鈴聲,往常這個時候我會去巡房。但他們和見了鬼一樣如臨大敵往后退,“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手機啊。”我無可奈何了,把鬧鐘關了收起來,“喂,你有種說現在是一九九七,給我掏出個拷機和……”
然而連手機都沒來得及揣回口袋里,面前的昆慎之就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大一小兩個長方形。當我看清那是什么的時候,幾乎是兩眼一黑,差點往后面昏過去。
——大的那個,是黑殼的大哥大。小的那個,赫然是一個拷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