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好好想想。”我沖他擺擺手,靠在路邊墻上,深呼吸。“你是說,你哥千八百年前就見過我了。”
“對啊。”
“那他現在還記得我嗎?”
“肯定記得啊。那時候你我七歲,我哥都十四歲多了,他當年已經喜歡窩老家的小書樓里頭了,難得國慶節出去一次肯定記得。”
“不不不我是說,他知道我現在是醫生,在七院上班,而且國慶會來北京?”
“你這不廢話嗎。你的事陳叔天天給我念叨,我肯定會告訴堂哥啊。”他也看到我太陽穴的擦傷,嚇了一跳,“呦這怎么了?撞哪了?——哎呀就昨天,你記得吧?昨天!我不是打電話給你叫你出去泡吧嗎?就是我哥叮囑我的啊,讓我帶你去北京城逛逛……”
我指指太陽穴,“知道這誰打的嗎。”
“草,這是被人打的?!”棠哥兒一下子竄起來,把我一把拉過去,“誰?告訴我,我讓兆哥兒替你出頭!”
我嘆了一口氣,重新靠回墻上;他是余三少的堂弟,而且回想他算命時候出現的那個小孩,估計這人也和道士的那個圈兒有關系,也就不瞞他了。
從頭到尾的,我把我為什么來北京,如何找人引薦要見余三少一面,再如何給那個白化病玩掉半條命的事情全說了。棠哥兒一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的樣,我心里大概就有底了——他哥估計平日里挺喜歡拿人消遣的。
“這個……我代堂哥給你賠個不是了。哥也真是的,怎么能打人呢,真是……”
“沒,我沒往心里去。他……這眼睛不好嘛,平日里心情估計也一直挺差的。”我拍拍他肩,要說這事,真的不好再和人家計較了,畢竟救昆麒麟還是要靠三少的。“現在就想快點回s市,把昆麒麟救出來,心里一塊大石頭落地……”
棠哥兒這種典型老北京的熱情讓人挺難扛住的,死說活說把我勸上了他的車,再把傷心欲絕的貓姐也勸了上去。我們倆一塊兒坐了后座,她就一直哭。我說妹子,你真的別再哭了,再哭別人還以為我們倆大老爺們是人販子。
這樣近看,她應該二十歲出頭些,妝容很精致。因為哭得厲害,眼眶全紅著,特別楚楚可憐。
“你回程機票給我。”前座的棠哥兒伸手晃晃,“我叫哥們幫你改簽最近一班回s市的飛機。”
“好,謝謝啊。”我把機票給了他。
“那貓啊,你去不去?”他問,“你這樣,人家丘荻也怕的。我看哥現在就是心情不好,說不定過幾天就叫你回去了。你干脆在我那湊合幾天?”
“去!”貓姐抬起頭,近乎于咬牙切齒。
說完,又瞪了我一眼。我就搞不懂了,我哪招她惹她了?
我說,妹子你不樂意就別去啊,沒人逼你。你就算不去,一樣有人去救我朋友的。
她說我去,三少都讓我去了,我還留在北京干什么!
說著又撲在車里的靠墊上,哇得哭出來。
前面遇到紅燈,棠哥兒扭過頭,挺尷尬地看看我。“不好意思啊丘荻,她呢……從小跟著我哥長大的,沒離開過。突然要離開,肯定也不習慣的……”
“可她到了s市怎么辦啊?”我問,“她住哪?”
“貓知道的。”
“我不知道。”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冷冰冰響起來,讓車里我們倆都愣住了。在兆哥兒一開始告訴我的時候,我以為余三少的意思是讓貓姐和我回去,救完了昆麒麟就回北京;可后來聽棠哥兒這意思,這位大妹子是給外放了,流放去了s市,非詔不得回;但現在阿貓自己說完全不知道安排,這就有點嚇人了——她一口京片子,除非是阿鹿這種跟著郭德綱學的,否則應該就是個老北京土生土長的女孩子。那怎么辦?!她去了上海住哪吃啥?
我咳了一聲,戳戳前座的棠哥兒。“三少不至于吧,應該安排了住的地方啊?”
余棠也有點糾結的模樣,“你千萬別這么想。如果我哥不安排,那就真的讓她過去自生自滅……”
————
五個小時后,我背著行李包,站在了虹橋機場的出口前。
身后的那個小姑娘眼眶還是通紅的,眼線基本也哭掉了。我走一步,她跟一步,和只小寵物似的。
這樣走了一段,我也忍不住了,說,你真沒可以去的地方了?這邊那么大,你就沒個朋友在的?
她眼神呆愣愣的,也不說話,光搖頭。
而且她上飛機的時候兩手空空,除了一個手機一個小錢包,別的什么都沒帶。我不知道這一行的每個月收入多少,只是一個女孩子這樣突然被外放到了其他地方,到底讓人挺心疼的。
“先去救你那朋友吧。”她說。“不過估計老七他們也已經差不多救出來了。”
“啊?那……”我其實知道,什么讓她來一起救昆麒麟,那不過只是余三少外放她的一個借口,可能有她沒她都一樣。我們現在都五個小時沒吃東西了,我還行,不知道她扛不扛得住。機場里有個臺灣牛肉面館,里面傳來的味道挺香的。我問,“你餓不餓,去吃碗面吧。”
她點點頭。
我們坐進去的時候,店里剛好就最后一張桌子了。兩碗面上來了,她也不吃,就拿筷子在里面亂戳,心不在焉的。
“……你叫什么名字,幾歲了?”我問。“他們叫你貓姐,總不見得就真叫這個吧?你比我小太多了,叫貓姐聽著多怪。”
“我是被余家收養的。”她總算吃了一口面,眼睛里面又淚光閃閃的。“叫余茂,茂盛的茂。”
“哦,我叫丘荻。山丘的丘,荻花的荻。”我說,“這樣吧,你先吃了面,精神好些了,我們再去倉庫,把我朋友平安救出來之后你準備住哪?”
“賓館。”
“這不成,你一個女孩子呢。”
“煩。”
啪的一聲,她一扔筷子,圓圓的眼睛等著我。
好好好,狗咬呂洞賓!
我也氣得吃不下了,筷子一放結賬了。吃什么吃,人家擺明了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那就走吧,救完了他,隨便你去哪。反正我待會把手機號給你,有事叫我。”
我們倆誰都沒再說話,一前一后出了機場,坐地鐵去倉庫。她連交通卡都沒,我再去幫她買了一張,充了三百塊。這一路上轉了兩條線,總算在晚上十一點前趕到了。
倉庫那里白天就偏僻少人煙,到了晚上更是如此。但是余三少沒有騙我,當我們倆到達倉庫的時候,那里已經有一隊人在了。
貓顯然認識他們,遠遠地就開始揮手打招呼了。她扭頭和我說,你等在這就行了,我過去和他們說話。
反正他們應該是同行,我過去也聽不懂,于是就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呆著。那里有六個人,穿著很普通的衣服;倉庫的門是完全打開的,一架大功率的探照燈正對它里面,將倉庫內部照得清清楚楚。這群人都是老手了,設備齊全,而且看他們神色自若,救援進展應該很順利(這種人在圈子里被稱作打撈隊,專門負責救援。因為他們平時工作時候一旦出了事情就是惡**件,可你去報警,警察是不會相信的,比如這次昆麒麟的事情。比較有錢有勢的會自己成立打撈隊負責救援,也可以出去雇)。
貓過去和他們說了大概有十分鐘,期間有人進去倉庫——我看到倉庫里已經被徹底清理干凈了,里面的四面墻,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被人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白線——肯定不是用鹽畫的,應該是某種顏料。而倉庫附近的綠化帶里則被人挖得亂七八糟的,草皮全部掀起來,有十來個大大小小的坑。不知道是不是打撈隊的人挖的。
進去倉庫的那些人都蹲在地上,仔細觀察那些白線的變化。我問可不可以湊過去看,負責人——那個叫老七的男人點頭,讓我可以在門口看,但別進去。
湊近了些,就能看清白線畫的是什么了——是格子。整個倉庫被密密麻麻打滿了大小一樣的格子。
“時間還沒到。”貓蹲在外頭托著腮,手里拎著瓶飲料——應該也是打撈隊的東西。“老七,你們來幾天了?”
“上個月三十號來的。這地方是被人特意弄成這樣的,用來養女蟹。”老七點了一支煙,吞云吐霧起來。他應該有五十多歲年紀了,不知道這個行當有沒有退休這個說法,但這把年紀的人很少還會在外面跑來跑去。“大概有四年左右了。這個人手段很利落,用十六具女尸圍成了一個女蟹巢穴,昆麒麟人進去的時候,巢穴就張開了。而且這個人更老辣的是,他在周圍設了點障礙。”
說完,老七猛地吸了一口煙,沖我們揮揮手,意思是跟他過去看。我們一起往那樹林子里走了十來步,就看到地上有一個直徑大概三米的土坑,坑里面堆滿了小動物的尸體,不知道是狗還是貓。老七晃亮了手電照向那——是貓的尸體。
也不清楚這個坑多深,總共有多少具尸體。
“這樣的坑總共三個,三角形圍住了那十六具女尸,女尸再圍住了巢穴。貓尸坑是最完美的屏障了,所以四年來沒人發現這里。昆麒麟被吞進女蟹巢穴時,三少是警醒了一下,但是因為有屏障,沒能看到詳細;所以他一直注意這一塊,終于在不久后逮住了那個巢穴再次打開的時候。” шωш ¤Tтkǎ n ¤¢ o
貓問,“它是定時會打開一次的嗎?”
“不是,是人為控制的。所以一定是昆麒麟和他之后那個人進入了這個倉庫,那個人再開啟了巢穴,把人吞了進去。第二次的時候,三少一下子就揪住了開口,沒讓第二個人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