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草木皆兵的時候,突然有只手抓住了腳踝,我立刻就跳了起來,想蹬開這只手。昆鳴的反應更快,從他上臂中竄出了一片刀刃,將那只手切斷了。
只是被尸體勾住了罷了。
我松了一口氣,踢開了那只手。昆鳴的胸口起伏重新恢復了規律,一開始完全是亂的。
“你需要呼吸嗎?”我問。
他說,習慣了,昆慎之教的,說這樣比較像人。
這什么話啊。我苦笑,昆麒麟的師父就是這樣歡脫的人,總莫名其妙的。
我們走到了二樓,紅色的光從窗外射入,將屋里照得血紅一片。雖然樣子是醫院,但是室內很多地方還是那種血肉走廊,沒有任何醫院里的設施。我找了一個相對干凈的地方將昆鳴放下,兩個人坐在那休息一會。
我擔心昆麒麟找不到這里,但是轉念一想,剛才法器那么大陣仗,瞎子都知道在哪了。他又不是瞎子……
瞎子……
想起這個詞,自己心里又有些愧疚。如果不是我讓棠哥兒回北京告訴三少這件事,余椒也不會再次被牽扯進來。他可以在北京做他的余三少,衣食無憂,每天發發脾氣摔摔東西,總有人慣著他。一開始見面,覺得這個人那么恐怖,但當自己看完了那份心理醫生的病案后,每次想起余椒,腦中都浮現出一個在昏暗書樓中的白色小孩。
這么多人,這么多事,無論是無可奈何還是利欲熏心,只有余椒,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不愿把自己童年遭遇過的虐待轉嫁到其他人身上。
不曉得他和王兆現在怎么樣了。
那些尸體都被燒得焦黑,我告訴自己,那些都是陌生人,沒有一個是自己認識的。
我必須開始想些其他的事情轉移注意力——昆春君和昆門鬼在哪?這么大的范圍里,到處都是麒麟。問了昆鳴了,他短期內不可能再使用那個法器了,剛才的使用一個是逼不得已,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為了建造一個安全區,給大家一個退路。但現在外面已經被圍住了,我們出不去,別人進不來。
一個個地方找又可能造成巨大傷亡,要是樂陽在就好了。
能夠在現在派上用場的,要么是樂陽,要么是余椒。以前那么多次危機都有人會在身邊幫忙,比如三少,大不了被他毒舌幾句。可這次不同了,我和虛弱的昆鳴躲在這個地方畫地為牢,外面是無數瘋狂的麒麟。當年昆門極其強盛,昆羅衫與麒麟族定下了契約,怎么做到的啊?麒麟會訂合同嗎?有法人代表嗎?是不是那時候還要搞個簽訂儀式,茲昆門道觀代表昆羅衫,啪,一個章……
對面是一個麒麟的蹄子印嗎,有點微妙啊。
我不得不隨便想些其他事情來扯開注意力,否則真的要在這種絕境里面瘋掉了。昆鳴靠著墻睡著,他是真的累了,看著挺叫人心疼的。
我也想睡一會。如果昆鳴說這里是安全區,那就基本肯定沒問題的。自己剛找了個地方想躺下來,窗外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在很遠的地方,大概是廢樓那邊了。白光沖天而起,將夜幕照得宛如白晝。這片白光漸漸舒展,是那只巨大的夜鵠,在昏暗的天際下展開雙翼,每片羽翼之上都有眼球,皆在不停旋轉。
是余椒!他在廢樓那!
我沖到了窗口,而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一聲槍響。
槍響,絕對是槍。我以前跟爸爸去山里打過狐貍,知道槍響的聲音。會用槍的,八成是俠門那幫子人。
也就是說,被沖散的人都各自開始戰斗了,而且余椒目前沒事!
夜鵠的巨大羽翼甚至能延伸到我待的窗前,那片最大的翅羽上有一個巨大的眼球,正轉到我面前。他看見我們了。緊接著那片羽翼落了下來,飛入窗中,化作一個半透明的模糊人影,隱約是余椒的樣子。
“昆門鬼在廢樓。”
說完這句話,人影就散了。而陸陸續續不斷有夜鵠的羽翼落向各處,告訴其他人地點。
余椒已經找到昆門鬼了,就在五百米不到的距離——可是看外面越來越多的麒麟,我們要怎么去廢樓啊?昆麒麟還沒回來呢。
從窗口望出去,能見到急診樓那里已經平靜了下來。戰況不知如何,也沒見到昆麒麟出來。我正擔憂著,旁邊的昆鳴卻醒了,說,“有人進來了。”
“什么?”
“有人,踏入了白骨圈。”
這句話讓我心里一松。太好了,有人來了,無論來的是誰,都是自己人。昆鳴說,這個法器不會傷人,本來就是針對某種狀況,專為對付麒麟這種靈獸設計的。我覺得設計這個法陣的昆春君八成也沒想過以后真的會進行實際應用,就好像有人發明了一個殺蟲劑,只能殺蜻蜓,其他的蚊子蒼蠅螞蟻蛾子全都殺不掉一樣。
腳步聲從一樓上來,逐漸靠近了。我站了起來,很好奇來的人是誰。那個人走的很慢,當他走出樓道口的時候,我們看到那是一個小孩子。
我認得他。
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上一次見面,還是他想殺我,然后兩個人一起墜入空隙的時候。這個孩子,是昆春君。
但根本不用我出聲,昆鳴已經站了起來,萬年波瀾不驚的黑色眼眸中終于有了一種難以掩蓋的激動。
他還記得昆春君,無論對方變成了什么模樣。
“好久不見了。”昆春君說,他的聲音很輕,也很稚嫩,“這些年,你們過得不錯。”
“……一點都不好。”昆鳴搖頭,“沒有你們,他過的很累。”
“想活的輕松,是要付出代價的。”昆春君望著我們,神色間皆是無可奈何,“我和師兄在自己的美夢里活了那么多年,但終究也要償還那些安逸的歲月。昆鳴,你應該明白,因為你是經歷過生與死的人。”
“我是這個世上過得最好的影君了。”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你們待我就和家人一樣,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救了我……咳……所以,咳咳,我想報答你們……”
“那種病很痛苦,我知道。就算是在現在,那種病也依然無法治愈。所以這么多年,我們沒有后悔過將你做成影君。”
“是我同意的,我也沒有后悔過,都在感謝你們。”昆鳴向前走去,在剛才開啟法器的時候他道袍的背后已經破碎了,而現在,從他的背后落出了許多白色齒輪。
齒輪似是落出來的,但是每一個與他的背部之間都有著極細的連接。這些齒**約有幾百個,密密麻麻漂浮在空中,組成了齒輪脈絡。
“但是現在……”齒輪與齒輪開始接觸旋轉,那張脈絡網漂浮在他的身后,延伸出許多條帶子,“我必須阻止你。”
話音落,所有的帶子都立刻豎立起來,指向昆春君。它們的尖端帶著寒光,像是無數細小的刀。昆春君走近第一步的時候,一排繩帶已經插入了他腳前的地面。
“不要再過來了。”昆鳴說。
昆春君只是搖了搖頭,又走近一步。和剛才同樣,繩帶只是打入了他腳前地面,沒有傷到他分毫。昆鳴的聲音里甚至帶著種哀求,“不要再過來了!”
“你不忍心殺我的。”他說,“我們交換吧。”
……交換?
我都沒有反應過來什么交換,昆鳴就已經沖了過來將我拖走了;原來站的地方,地上猛的突起了無數利刃,追著我們而來,身后的地面不斷異變。他的胳膊被刀刃割得很深,從傷口里蔓延出無數黑色線纏住了刀刃。這些線不知是什么做成的,韌性很強,那把刀刃竟然被黑線割了下來,化為一灘血水。
昆鳴抽回那些線,傷口慢慢愈合,“血肉走廊就是你的本身?”
“我已經沒有肉身了。”昆春君略笑,他的這個身軀和上次有些差別,或許是換了人附身,“所以費了一些功夫,把自己變成了這樣。”
四周血肉走廊的墻壁里突然刺出了許多的刀刃,將我們指在中間。我們倆誰都沒能逃出去,頓時動彈不得。昆春君說,對不起,但我真的會殺了你們。我盡力在拖延時間了,但是師兄還在他手上。
“我知道。”昆鳴說,同時,那張齒輪組成的網轉向了我,將我罩在了一邊,“可這一次,我們會贏的。”
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全身的皮膚都再次出現了那種冰裂紋,從下面浮現出隱約的齒輪印記。四周頃刻間彌漫著那股芳香——“白骨香……”昆春君嘆了一口氣,“你還是決定這么做。”
下一刻,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是因為身邊的聲音太過巨大造成的錯覺;那張網還在,牢牢地護住了我。在我的身邊,昆鳴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斥著整個走廊的黑色物體——線,無數黑色的線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物體,這種鋒利的線席卷過血肉回廊,將一切都攪得粉碎,夾帶著震耳欲聾的巨響直沖向昆春君,速度極快。我被網罩在原地,沒法看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能聞到濃重的血腥氣,以及地上越積越多的血水。過了很久,那張網突然松了。而指著我的刀刃也消失了。
空蕩蕩的走廊上沒有了昆春君,也沒有了昆鳴,只有地上散亂的黑線與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