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亦白對路叢珍還不熟悉,這會拿不準她到底是聲厲內荏還是真的發飆了,於是他選擇先閉嘴。
路叢珍望著楊父,臉上重新掛上笑容,但那笑臉卻不再客氣,反而有些冰涼,她說:“從家架子大不大,我想您應該比我清楚。不管我是什麼東西,又或者是不是外人,總歸我是個明事理的。解決起問題來,恐怕一個明事理的外人要比一對不講理的父母要容易的多。”
楊父眼睛一瞪,楊母也不甘示弱地直起身子,尖細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刻薄:“你是說我們不講道理?你這個……”
“楊阿姨,您不用急著對號入座。”路叢珍一開始沒想到楊超父母看似斯文的外表下竟然是這樣傲慢又目中無人,李家河那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父親反而一直沒有出聲爲難。原本想著能和他們心平氣和地交流,沒成想他們是這樣不講理的,她便也不再客氣,直接打斷楊母的話:“講不講道理的,咱們還是先聽黃老師說說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從亦白聞言忍不住抿著嘴角偷笑,是了是了,這個女人嘴巴厲害的很,他怎麼給忘了。
黃老師顯然沒想到路叢珍竟然會是個硬茬,先前看著她文文弱弱的,還以爲是個軟柿子,被楊超的父母捏到了手裡恐怕是沒有還手之力的,沒想到她竟然能把楊超的父母懟的說不出話來。
這從家一家都不是善茬啊。
想到學校裡一棟新建的教學樓和一棟剛動工的實驗樓,黃老師心中的天平很快就傾斜了:“楊超家長,你們也先彆著急,從家父母繁忙你們也是知道的,楊超的爸爸是在從亦白爸爸的公司裡上班的吧?那你們對從亦白的家庭情況應該還是有一定了解的,這派這個路表姐來,也是無奈之舉,大家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路叢珍聽見黃老師這麼說,眉頭一挑,看向楊父的目光立刻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楊父感受到路叢珍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清楚明白的感受到了這個女的對自己的輕視,他心裡竄起一股火,偏偏還不好發作,面色被漲的通紅。
許是爲了體現學校沒有貪污家長每年交的大筆贊助費,教師辦公室裡並沒有開空調,只有一把吊扇正開足了馬力旋轉,將室內黏滯的氣流攪動的更加渾濁。
黃老師見場面已經控制住了,覺得是時候可以說正事了,便推了推鼻子上的眼睛框道:“是這樣的,李家河,楊超,從亦白,他們三個人,今天在學校裡打架了。具體什麼情況,你們三個人自己給家長交代一下。”
黃老師說完話,便將目光放在楊超身上,意思是讓楊超來說。
從亦白是學校裡有名的校霸,李家河又太過老實不敢作聲,相比之下,楊超平時在班上成績好,也不是個喜歡惹事的,這次出了這個事情,黃老師顯然更加相信他的說辭。
楊超有些怯怯地擡眼看了一眼從亦白,然後好像很是懼怕一樣地低下頭去,聲音都有些顫抖:“下午,我和李家河在廁所裡討論習題,從亦白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好像發了瘋一樣就衝進來把我們倆給打了……”
一聽到自己孩子是這樣無緣無故受了委屈,楊母心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也沒等楊超把話說完,直接就截過話頭道:“你看看把我們家孩子打成什麼樣了?啊,腦袋都給打破了啊!你們家從亦白是無所謂,但我們家超超是要考大學的,這要是有個腦震盪,落下了什麼後遺癥,我們家超超考不上重點大學了,你們賠得起嗎!”
她幾乎是嚎叫的音量讓在場的人都覺得有些刺耳。
路叢珍皺起了眉頭,莫名覺得這話聽著不怎麼順耳:“楊阿姨,你這話說的我就不同意了。這三個孩子都是高三生,馬上都要面臨高考,家裡都是寄予了厚望的,怎麼你們家楊超要考重點,從亦白就是無所謂?”
她這話一說,在場的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黃老師,那副大框眼鏡都滑到鼻頭上了她也不知道推一下。
路叢珍看著他們呆滯的臉色有些莫名其妙:“怎麼,我哪裡說錯了?”
黃老師當了從亦白三年的班主任,從沒聽說過他還有考重點大學這遠大志向。她乾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咳咳,那什麼,楊超媽媽先冷靜一下,楊超說完了,該李家河了。”
路叢珍隨著黃老師的視線看向李家河。
李家河是個瘦小的男生,坐在他爸爸身邊就跟個小雞仔似的。他一直低著頭,側臉有明顯的淤青。
衆人等了許久,李家河都沒出聲。
一旁的楊母忍不住了,她望著從亦白的眼神恨不能把他給撕碎了去:“李家河,你就說,從亦白是不是打我們家超超了!”
李家河頓了好一會,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彷彿是給楊母吃了個定心丸,她的嗓門更尖利了:“黃老師,你看看,李家河都這樣說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就是故意傷害罪啊,這要報警了從亦白可是要坐牢的!學校一定要開……給從亦白記一個大過,好好教訓教訓他,不讓他知道什麼叫厲害,還會有同學要遭殃的我跟你說!你們要是不好好治治他,那我們自己報警好了!”
楊母原本是想說要學校開除從亦白,可一想自己現在坐的這把椅子說不定就是從家捐贈的她就忍住了。要是學校不作爲,那了不起就是他們自己報警,把事情鬧大了看誰能落得好。
黃老師雖然覺得事情不至於這麼嚴重,但她也是真的怕楊母報警,要是真鬧到警察局去,對學校的名聲是有極大損害的。她扶正眼鏡框,對路叢珍說:“這個,從亦白的表姐啊,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從亦白在學校確實也太囂張了一些。平時什麼逃課、□□、當衆頂撞老師,那些‘光榮事蹟’是數不勝數了,學校一直對這孩子一直比較寬容,但這次性質確實惡劣了一些,無緣無故把同學打成這樣,也太過分了。”
路叢珍雖然心裡對楊超所謂地在廁所裡討論習題的說辭持懷疑態度,但看了眼楊超和他正假惺惺抹眼淚的母親,她只好先壓下心中的疑惑,問黃老師:“那黃老師預備怎麼辦?”
黃老師想了想說:“這次事件性質惡劣,往小了說是同學間的打鬧,往大了那就像楊超媽媽說的是屬於故意傷害,所以學校決定記從亦白一個大過處分,罰校園勞動三個月,另外在開學典禮上給楊超同學進行書面道歉。至於你們家長間的賠償事宜,那還需要你們自己決定。”
路叢珍聽完黃老師的處分決定,回頭望了一眼從亦白,他正面無表情地盯著李家河,那張精緻俊美的臉上無悲無喜,好像老師處罰的是另一個人。
她不由皺起了眉頭問他:“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從亦白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隨後就轉頭看向窗外,他好像絲毫不在意似地冷淡說:“沒什麼要說的,要罰就罰,要錢給錢,就這麼樣唄。至於道歉,不可能。”
楊父一聽這話氣的跳起來就要打他:“你這個兔崽子,你這是什麼態度,說的又是什麼話!你把我們家超超打成這樣,要你一句道歉還難爲你了,還委屈你了?別以爲你爹媽不管你,就沒人能管你,你看我今天不好好管管你!”
“誒誒誒,楊超爸爸,你冷靜點冷靜點!”黃老師見楊超父親要打人,連忙起來拉架,她很是不滿地橫了從亦白一眼:“從亦白,你是怎麼說話的,快過來給楊超爸爸道個歉!”
從亦白聞聲纔將腦袋轉回來,發現路叢珍竟然擋在了自己身前。她仍是面不改色的微微仰頭看著楊父,纖細的雙臂張開將從亦白護在身後。她看起來好像很從容,但從亦白卻看見了她手臂上因爲緊張而發抖的肌肉,還有那些集體起立的細小寒毛。
這瘦小的身體明明一折就斷,就憑她還想保護他?從亦白一時不知該恥笑她的不自量力,還是該感謝她的挺身而出。
只是心頭的熱流不能騙人,在嘲笑和感謝之前,他首先被她感動了。
路叢珍看著楊父金絲眼鏡背後的那雙充滿憤怒和鄙夷的眼睛,她真的怒了:“楊叔叔,你有什麼資格替從亦白的父母管教他?你想管他,也沒問問從家同不同意。別人的兒子,不是你能管的起的!”
“你!”楊父氣紅了眼,揚手就要去扇路叢珍的耳光:“好啊,我打不起從家的兒子,我打得起你!”
路叢珍沒想到他真的會動手,來不及躲閃,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巴掌迎面落下。
“啪!”的一聲清脆響聲,將在場所有的人都給震住了。
空氣裡安靜了一瞬,像是安靜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路叢珍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年像一座山一般,替她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也替她接下了那一巴掌。
“從亦白……”
她瞳孔倏地收緊,慌忙上前,緊張地踮起腳,擡手捧著他的臉說:“你有沒有事,快讓我看看。”
從亦白貼著她的手掌,竟意外地乖順,他聽話地跟著她的手偏過頭去讓她查看他的傷勢,瞳孔裡只有路叢珍那張緊張的有些蒼白的臉。
心跳,忽然就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