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苑?
當聽見這三個字的時候,老夫人很顯然是有一瞬間的錯愕。
可是隨即,她回憶起了一件事情——孟慧蓉在離開京城之前,正是住在玉心苑的。
然而因為年代久遠,她又是年紀大了,哪里能記得住這樣的小事?
更何況在老夫人的眼里,這壓根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
“怎么了?”孟慧蓉挑眉看著沉默不語的金枝。
“這……”金枝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懵然不知的孟慧茹。
老夫人笑著說道:“蓉兒,這事情倒是湊巧,你大姐姐前兒回了京城,卻是正好被安排在了玉心苑。如今已經是住了一些時日了。”
“哦?”孟慧蓉第一次將目光放在了那個一直安靜不做聲的美貌少女的臉孔上。
她的眉毛有些過粗,雙眸又實在太亮,唇色過分殷紅,身量似乎又有些太高。
總覺得各處都稱不上完美,可是偏偏搭配在一起之后,卻有種冶艷與清爽糅雜在一起的驚艷之感。
孟慧蓉瞇了雙眸,似笑非笑:“原來大姐姐也喜歡玉心苑?這也難怪,那里經了我自然是變得精致了許多。既然姐姐喜歡,那便罷了。”
“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最是大度爽朗的。”老夫人笑著夸了一句。
孟慧蓉拿眼又溜了孟慧茹一眼,發現她端坐,并沒有任何的表示,心下有些不滿。可是到底不愿意當著老夫人的面發作,便順著她的意回答:“自然是。祖母的教誨,我都謹記于心呢。我先和娘回去更衣,稍后就來!祖母先給我備下云片糕啊!我可想死了!”
老夫人點點頭:“曉得了,曉得了。早就給你準備好了,是……”她說了一半,有些迷惑的看了金枝一眼。
金枝急忙接口:“萬盛齋的。”
“對對,萬盛齋的!”老夫人恍然大悟。
孟慧蓉眼眸幾不可見的一暗,隨即又笑顏如花的和老夫人告辭,扶著江氏去了。
母女二人一路走著,身后跟著從江南跟過來的丫鬟婆子。他們去的方向就是從前二房居住的西邊園子。本就是熟門熟路,自然也用不著什么人帶路了。
“我瞧祖母如今也是老糊涂了。明知道玉心苑是我的舊居,居然讓什么阿貓阿狗都住進去!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孟慧蓉撇著嘴說道。
江氏趕忙左右看看,瞪了她一眼:“胡鬧!這是什么地方?難道你還當這里是杭州?什么都敢亂說!仔細你父親又罰你!”
孟慧蓉懶洋洋的將頭搭在江氏的肩膀上:“怕什么……反正這孟府將來也都是弟弟的。”
江氏無奈的拍了拍女兒的背:“娘知道你如今看不上這些人。可是……你還得想想,你父親不過是個五品的同知,而你伯父卻是正三品的戶部左侍郎。你別以為這中間不過是差三個品級,其實是天差地別。你若是想要如意,只怕還得借你伯父的東風。”
孟慧蓉心里一熱,卻又冷哼一聲:“若不是父親……咱們哪里用得著如此狼狽?我可是有好些寶貝都扔在了杭州呢。”
江氏哪里肯讓女兒再說下去?連忙哄了又哄,應承幫她再添置首飾頭面,這才讓孟慧蓉又見了笑模樣。
孟慧蓉回了那準備好給她的閨房——繡心苑。她身邊的丫鬟叫明珠的,最是得她寵愛,一面幫著她打簾子,一面說道:“小姐慢些,這臺階有些高。”
孟慧蓉面無表情的環顧了四周,心中頓生不滿。這里雖然也是雕廊畫棟,可是又哪里比得上自己親自布置的玉心苑精巧富貴?
她越想這心里就越不舒服。
“明珠,一會兒你去打聽打聽,我這位大姐姐,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說完,就又一副慵懶的模樣,由著兩個丫鬟明珠和明珰給她梳洗換衣裳。
也不過是兩刻鐘的工夫,前面就來了丫鬟催促,說是大老爺、二老爺并大少爺、二少爺都已經到了老夫人那里,只等著二夫人和二小姐過去。
孟慧蓉扶著明珠的手起身:“走吧,先去迎了母親,一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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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禧堂之中,真是多年沒有如此的熱鬧了。
老夫人的身邊一左一右坐著的是孟慧蓉和孟仁成,而二老爺孟長宣就立在一旁,聽母親問話。
孟仁成是個十分老成的少年,舉止得體大方,略帶著些靦腆,與孟慧蓉的明艷張揚大是不同,卻是頗有乃父之風。
此刻他見父親站在一旁,自己卻安然坐著,心里頓時有些不自在,每每掙扎著就要起身。
老夫人笑著扯住了孫子的手:“你莫不自在。今兒本是家人久別重逢,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更何況,你父親見我高興,哪里還肯責備你?”
孟長宣賠笑:“母親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孟仁成便也只好又一次坐下,可是卻始終如同扭股糖一般坐得不安穩。
“仁成,你的學業如何?如今進展到哪一步了?”孟長庭喝了一口茶,開口詢問。
孟仁成一下子彈起來,躬身行禮,恭敬的回答:“侄子愚魯。如今也不過是粗讀了《四書》,卻也是不求甚解,恐怕不能見人的。至于時文,就更是一竅不通。”
“時人多浮躁,每每標榜辭藻華麗,卻言之無物。依我看,你只將《四書》吃透了便是,其他的都無所謂。不過你年紀輕輕,已經是通讀了《四書》也算是難得了。”孟長庭捋了捋胡須,對于這個侄子還是謙虛的態度很是滿意。
孟孝成在老夫人面前一直都是十分有體面,此刻卻覺得被孟仁成搶了風采,忍不住插口道:“仁弟不如跟著哥哥一同去國子監進學如何?那里的老師俱是大儒,必然受益匪淺。”其實是變相在炫耀他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得以在國子監進學。
孟慧茹心里覺得有些好笑。
的確,孟孝成是年少聰敏,早早的就中了舉人。可是他的功名卻是到此為止了。前世直到孟慧茹死的時候,孟孝成考了五年,都沒有再考中進士。
相反的,反而是這位孟仁成厚積薄發,年紀輕輕就進士及第,入了翰林院。
“哥哥天縱英才,弟弟自愧不如。如今我不過是區區白身,又怎能和哥哥同去學習?慚愧慚愧!”孟仁成搖了搖頭,很是羞愧遺憾的模樣。
“進國子監也不是什么難事。哪一戶官宦人家沒有幾個恩蔭子弟?我膝下荒涼,只有你大哥一個,既然你來了,斷然不可令你學業荒廢。明日伯父就去幫你說項,讓你同你大哥一起進學。”孟長庭覺得為弟弟唯一的嫡子做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可是卻悔死了一旁的孟孝成。
他哪里是真的希望孟仁成同他一起去國子監呢?卻沒有想到自己一句戲言,反倒促成了此事!
孟仁成真是驚喜交加,連連對著孟長庭作揖。
老夫人見兩個兒子兄友弟恭,孫子們又都是有出息懂孝悌的,而那三個孫女兒更是各個如同盛放的鮮花一般。
她覺得內心無比的喜悅和滿足。
眾人陪著老夫人吃了飯,又一起閑聊了許久,直到老夫人漸漸有了疲態,方才各自散了,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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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可說了你這次能謀個什么官職?”江氏一邊給夫君更衣,一邊問道。
“婦道人家,問這些做什么?”孟長宣嘴上這么說,可還是據實以告:“大哥說如今禮部出缺,他和吏部右侍郎劉大人是至交,應當問題不大。”
“禮部?”江氏有一瞬間的停滯,“那可是個清水衙門!都是當的閑差?能有什么前程?”
“婦人之見!”孟長庭板臉呵斥,一把扯過那家常便服,自己穿上。
“如今不必圣上登基之初了,想要在京城謀個職位已經是難上加難!現在禮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好不容易出缺,只怕還有數十雙眼睛盯著,想要成事也不簡單!”孟長宣對于這個職位還是滿意的。雖然同樣是五品,但是京官五品和外放的五品那其中的微妙區別也只有當官者自己心里明白了。
更何況,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雖然母親總認為他才學不下大哥,可是他卻清楚,他在機變為官之道上不如大哥多矣。
此次能夠順利回京,一方面是因為他在外多年,資歷夠了,另外一方面,只怕也是大哥想要更進一步,需要在京城里多個幫手了。
可是這些話,他即便是和江氏說,她也是不懂的。
江氏雖然不贊同夫君的想法,可也不敢明著反駁,只轉了話鋒說其他的:“沒想到大嫂就這么去了。我倒是有幾分傷心。”韓氏那樣的性情,很難讓人討厭。這妯娌二人雖然相處不多,倒也算是和睦。
孟長宣有一瞬間的怔忪,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大嫂也是委屈。這么些年,大哥其實……”他到底不愿意背后議論自己的兄長,便住了口。
“只不過,那年惹了大禍的慧茹,如今瞧著竟然是大大的不同了。果然也是吃一塹長一智。”江氏贊了一句,“你瞧著她和我大哥家的珉生配不配?”
孟長宣皺著眉頭反駁:“她的婚事自有大哥安排,再不濟還有母親,你一個做二嬸的操什么閑心?再者說,你大哥家的那個珉生……難道還要我說難聽話嗎?”
江氏頓時有些掛不住臉了。
她出身其實不錯,祖上還封過異性侯。然而到了她祖父那一代,逐年漸一等的爵位早就被收回了。偏偏還要一味的擺侯爵的排場,所以弄得偌大的江府是搖搖欲墜。
那時候倒是孟老夫人有眼光,尋思著破敗侯爺府里出來的小姐大約也比尋常人家的要強不少,就做主聘了江氏給二兒子做正妻。
這些年來,孟長宣和江氏也是舉案齊眉,夫妻和順,雖然早年有過幾個通房可也是一直沒斷了藥的,所以孟長宣的一子一女都是嫡出。等到子女大了,孟長宣就更是清心寡欲,把幾個房里人都打發了,只一心一意的守著江氏過日子。
可是江氏的娘家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她大哥是隨了她祖父、父親的性子,是個不識人間疾苦的,不過是大嫂苦苦支撐著。而她的那個外甥也是個不省心的,到處沾花惹草,名聲很是不好。
然而到底是自己的家人,被丈夫這樣指責,她多少有些掛不住臉了。
孟長宣也覺得自己口氣有些硬了,便柔聲說道:“你且操心操心慧蓉的親事吧。又何必管別人的女兒?”
“慧蓉……”江氏提起女兒就忘了娘家,急急的說道:“老爺,你明知道她的心事,做什么還要……”
“住口!”孟長宣這次是聲色俱厲,“再不許提起此事了!”
江氏嚇了一跳,哪里還敢出聲?
“人要有自知之明!她就想要攀高枝,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孟長宣沉聲說道。
“也不過是個沒有靠山的世子罷了……何至于……”江氏低聲嘟囔。
孟長宣知道和這個夫人是說不通,就擺擺手:“這其中的事情復雜得很!你別亂摻和!記得勸勸慧蓉,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江氏只得訥訥的應下。
夫妻二人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兒,便吹了蠟燭,直接就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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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孟慧茹剛剛起身,尚且沒有來得及梳頭,就聽見有人大力的拍門。
那聲音,即便是她身在內室,都聽得一清二楚。
孟慧茹淡淡一笑,看了丁香一眼,說道:“還不快去開門?”
丁香手里拿著玉梳子,臉上有些不樂意:“這一大早的,哪有這么無禮的人?”
“瞧你,不過是讓你開門,你就惱了?只怕往后我是指使不動你了!”孟慧茹催促著,丁香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了。
那邊早有婆子幫著取了門栓開了門。
門一開,猶自打著呵欠的丁香就是一愣:“呀!您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