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來了!”老夫人喜形于色,顧不得體面,竟然自己掀了簾子就走了出去。
二老爺已然是整整四年沒有回過京城了。
老夫人思子心切,每每張羅著要去江南看望幼子,卻又被孟長庭因為山高路遠給攔下了。
老夫人扶著孟慧茹的手,走得飛快,邊走邊說:“也不知道仁哥兒如今多高了?他剛走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還有你二叔……哎……”聲音居然都有些顫抖了。
孟慧茹見她真情流露,心有戚戚焉。
哪個母親不思念自己的孩兒?哪個母親不盼著自己的孩兒平安喜樂?
即便是二老爺?shù)搅嗣济佣蓟ò椎哪且惶欤诶戏蛉酥慌滤策€是那懵懂無知的孩子。
孟慧茹忍不住就想起了墨兒。
那是個多么玉雪可愛的孩子?她聰明伶俐,又最是貼心乖巧。曾經她是孟慧茹和馮希然的掌上明珠。多少次的午夜夢回,她依稀還能聽見那一聲聲軟糯動聽的“爹爹”,“娘親”回想在耳畔。
可是等她伸出手去的時候,卻只能接觸到一片冰冷的虛無。
是的,是孟慧芯害死了她的墨兒。依著她的性子,是斷然不會留下墨兒這個活口的。這并不是說,墨兒一個女孩會影響她將來孩子的繼承權,而是因為墨兒的存在就是對她最大的嘲諷——證明那明媒正娶的馮夫人并不是她!
同樣,也是馮希然這個親生父親害死了他的女兒!
因為他對于孟慧茹的行為視而不見,默許了她的謀殺!
他們都是同謀,都是兇手!
是他們扼殺了一個僅僅三歲的生命!
“大姐,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扶著祖母也魂飛天外?”孟慧芯的聲音講孟慧茹拉回了現(xiàn)實。
孟慧芯還待要再諷刺兩句,卻突然發(fā)現(xiàn)對方居然是滿臉的淚痕!
孟慧茹眼中的哀傷和恨意,讓她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老夫人見狀,也忍不住扭頭一看,果然見大孫女哭得梨花帶雨一般。
“好孩子,你這是怎么了?”老夫人停下腳步問道。
孟慧茹哽咽道:“孫女本來也是體會不到母親的艱辛的。可是此刻見了老夫人對二叔的真情,方才明白。想必當初母親也是像老夫人對待二叔這般對待我的。可惜我年幼,居然不能理解。”
老夫人的心頓時軟了,越發(fā)覺得孟慧茹一片赤子之心,甚是真摯。
“快別哭了。好孩子,你娘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老夫人拿了帕子幫著孟慧茹輕輕擦淚,又道:“以后你跟著祖母,也是一樣的。”
孟慧茹破涕而笑,頓時如同春花一般,令人心曠神怡。
老夫人拉了她的手,一起繼續(xù)往二門走去。
孟慧芯整個人有些呆住了。
不知怎地,她就覺得孟慧茹方才說的不是真話。
那種悲傷不是什么旁觀者的感同身受,分明就是曾經親身感受的切膚之痛!
可是她連出嫁都沒有,又哪里來的孩兒?
“老夫人對大小姐真是好得離譜……”身后有小丫頭在嘀嘀咕咕。
“可不是,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是老夫人早就大罵晦氣,直接叉出去了!”另一個也附和。
孟慧芯聽了覺得十分刺耳,扭頭呵斥:“好不知死活的東西!老夫人也是你們能議論的嗎?還不閉嘴!”
兩個小丫頭看到她兇神惡煞的模樣,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張口。
孟慧芯見她們怕了,心中放舒暢了半分,方匆匆追著老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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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門的時候,恰好一輛朱冠華蓋的四輪馬車將將停下。
孟慧芯趕忙三角并作兩步走到老夫人身邊站好。
有那么婆子下車擺好馬蹬,就有一個美婦先走了下來。
她身量不高,體態(tài)婀娜,顯得很是嬌小。身上穿著寶藍色的織錦褙子和一條墨綠色的馬面裙。
這位就是孟府的二夫人江氏。
她甫一下車,就立即撲倒在老夫人的懷里,艾艾的喊道:“母親……”
老夫人被她這一勾,那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個不停。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夫人拍了拍江氏的后背,“都這么大了,怎么還像是剛進來一樣那么愛哭?快別讓孩子們看笑話了。”
江氏這才紅著臉抹了眼淚,又幫著老夫人也擦了淚:“這一晃四年多……媳婦兒著實是想得緊。我好幾次說要回來,老爺都說相見不如不見,免得分離的時候更傷心。”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這話的確是像她那小兒子說的。
“蓉兒呢?仁哥兒呢?怎么還不讓我看看?”老夫人著急見自己久別重逢的孫子孫女。
“仁哥兒如今也大了,他父親不許他在內帷廝混,說是怕養(yǎng)出女兒氣來。現(xiàn)正跟著老爺和大伯說話呢。至于蓉兒……”江氏有些奇怪的回頭,卻發(fā)現(xiàn)同車的女兒沒有跟著下來。
“呀!”
老夫人正跟著納悶,卻有人在她身后大叫了一聲。
老夫人唬了一跳,趕忙回頭,就瞧見一個穿著大紅衣裙的美麗少女正笑嘻嘻的站在那里。
“這孩子!真是越發(fā)被我寵得沒有規(guī)矩了!還不趕快見過祖母!”江氏板著臉,假意呵斥。
孟慧蓉笑著走到老夫人身邊,不著痕跡的擠開了本來扶著老夫人手的孟慧芯:“母親還來怪我?她見了祖母您啊,高興得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了!”
“這丫頭,還是那樣刁蠻!連自己的親娘都開始編排了!”老夫人輕輕戳了孟慧蓉的額頭一下,語氣全是寵溺。
眾人便自然而然的簇擁著老夫人和江氏母女往回走去。
被撇在一邊的孟慧芯氣得壓根直癢癢,然而,老夫人如今正在興頭上,她又怎么肯去觸霉頭?
孟慧茹早就默默的讓了位置給二夫人江氏,只乖巧的跟在老夫人身后。
江氏見她如此識趣,倒是多看了兩眼,便覺得有幾分眼熟。
等到一行人浩浩湯湯的回到了瑞禧堂,江氏方笑著問道:“這位小姐是哪個?媳婦兒眼拙,竟然是不認識了!”
“你不認識也不奇怪的。當初你見她的時候,她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兒,后來就不曾見過了。”老夫人笑著說道,“這是老大家的大閨女,慧茹。”
江氏一瞬間就明白了,這是她那攏共沒相處過多的,已經沒了的大嫂的女兒。
怪不得年紀輕輕就穿得這么素淡,原來是在給母親守孝。
想到這一路上的傳聞,江氏便湊趣的說道:
“這京城里早就傳遍了,說是咱們府里出了個割肉救父的孝女,想必就是我這侄女兒了!”
“正是她!別看這孩子瞧著弱不禁風的,可是到了關鍵時候,竟然頂?shù)蒙鲜畟€男孩兒。”老夫人滿意的看著孟慧茹,語氣里帶著自豪。
孟慧茹本就想過,這“割肉救父”之事肯定是瞞不住的,但是也沒料到初入京城的江氏都知曉了。
“要不怎么說還是老夫人會調教人呢?我聽說啊,那高府的老太君也是得了怪病,說是要拿人肉下藥,他們府里的子弟個個懼怕,就用了那身邊小廝的肉替代,誰知道,那老太君果然是一命嗚呼了!”江氏雖然剛回京,可是消息卻是靈通得很。
“真有這事?我只當她是壽終正寢,還讓人送了奠儀過去,哪里料到會有這樣的緣由?真是子孫不肖啊!”老夫人感慨,也越發(fā)的覺得是孟慧茹舍身救了兒子的性命。
孟慧茹聽江氏說的信誓旦旦,心里卻覺得有些好笑。
高老太君到底是不是因為沒吃了孫子的肉才死的,她是不知道,不過她心里清楚,即便是不用人肉做引子,孟長庭吃了那藥也一定會康復。
因為這本就是前世一個怪醫(yī)救了孟長庭的藥方!
只不過孟慧茹硬是在里面添加了一味人肉做藥引子罷了。
“祖母,可別說這些血淋淋的事情了,我聽著害怕。”孟慧蓉撒嬌說道。
老夫人趕忙哄著她道:“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那你給祖母好好說說,你這些年在江南的事情可好?”
孟慧蓉聲音清脆動聽,又是格外的會講故事,直把老夫人是逗得哈哈大笑。
“這猴兒,這些年大了,越發(fā)的皮了。”
“祖母,孫女這還不是彩衣娛親,想要讓您高興嗎?”孟慧蓉猴在老夫人上揉搓。
孟慧茹冷眼看著,心里也不得不佩服。
若論討好老夫人的功夫,她比孟慧蓉還是差遠了。
本來她還算是得老夫人的青眼,如今這位妹妹回來了,她是壓根就無法相比了。
祖孫兩個說了許久,都有些累了,卻還是不見前頭那些男人們過來。
“這老大也是的。弟弟剛剛回來,有什么事情談這么久?難道就不能先讓他過來給我請安說話?”老夫人心里不免有些不悅。
孟慧蓉一笑:“祖母,不如先讓我和母親去換件衣裳,正好過來父親和弟弟也來了。”
老夫人這才驚覺二兒媳和孫女都是風塵仆仆,她連忙瞪了金枝一眼:“我是老糊涂了,難道你眼睛也瞎了?竟然不提醒我讓二夫人先回去梳洗?”
金枝趕忙福身道:“老夫人渴死冤枉奴婢了。二夫人和堂小姐一到,您這眼睛就黏在她們身上,又哪里能注意到奴婢的眼色?奴婢這邊拋媚眼都拋得快要瞎了!”
老夫人和江氏都是哈哈大笑。
“這金枝竟然是越發(fā)的干練了!”江氏笑著摘了一個鐲子塞到金枝手里,“難得你哄得老夫人開心,賞你了!”竟然是十分的大方。
金枝含笑收了。
“以后別叫堂小姐了,蓉姐兒是要留在京城嫁人的,我可在不許你們帶走她了。今后還是按照齒序,叫二小姐吧。”
孟慧蓉比孟慧茹小半歲,卻比孟慧芯大了一個月。
孟慧蓉笑著起身:“祖母,那我就先去收拾收拾了。”她轉而看向金枝:“我的玉心苑可收拾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