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聿沒有做聲,微微擡頭看向暗道前方。
這次不用他提醒,子扶也感受到了從黑暗中傳來的異樣——從地底蔓延而來的死亡的威壓。
白衣念術(shù)師驚訝得微瞪雙眸:“傳聞碎月鬼城是黃泉十八道之一,難道是真的?”
她這一晃神的瞬息,暗道中黑影一閃,再回頭哪裡還有南宮聿的影子。子扶頓了頓,突然冷笑一聲,“在這地底暗道裡,你還能逃得過我的眼睛?”
白衣女子右手橫笛,左手結(jié)印,闔目傾聽片刻,倏然朝一個方向躍去。
這地底暗道奇詭複雜,四通八達的石道高低交錯、來回往復(fù),構(gòu)建了一個巨大的地底迷宮。越往深處走,那種從暗夜中傳來的威壓就越沉重,寒意森森。
子扶咬了咬牙,到底是有所顧忌的,不敢明目張膽的使用[輓歌]。轉(zhuǎn)過一個石道,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大片的幽綠色水域,其上怪石林立,密密麻麻的石橋穿行其間,隱隱結(jié)陣。
“碎月鎖心陣……”子扶喃喃道,“居然真的是碎月鬼城。”
前方的黑夜中傳來一聲悶哼。
子扶頓時警醒,“阿聿——是你麼?”
黑暗中無人應(yīng)聲,只有腳下遙遙傳來水流撞擊的聲響。
這陣法十分厲害,子扶來來回回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找準了一架石橋,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躍過去。一盞茶功夫後,她忽然就停住了腳步,額頭慢慢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她已經(jīng)入陣,這碎月鎖心陣卻比她預(yù)想的要複雜得多,她參透了外圍那生死門,卻沒想到後邊還另有玄機。
——白茫茫的霧氣瀰漫,其間絲絲幽藍,竟似有熒惑鬼霧之景。石橋衆(zhòng)多,已看不清楚來路、去處,子扶深深吸了口氣,擡起了白玉血鴿笛。只是還沒來得及動作,便又聽到一聲低低的喘息。
“南宮聿?”
這次離得比較近,子扶找了兩圈,便在不遠處的一塊怪石底下看到了人,卻在看清楚後倒抽了一口冷氣。南宮聿手握的長戟插在石縫間,整個人懸在半空中,搖搖欲墜,腳下不遠處就是那幽綠色的水面——那東西沾上一星半點都能血肉盡銷。
“你抓牢了!”
“別過來!”
兩人同時出聲,遙遙對視一眼後,卻是誰也不打算聽誰的。
子扶橫笛於手,白色長袍無風(fēng)自舞。
那頭南宮聿眼底戾氣叢生,沉聲喝道:“子扶!把白玉血鴿笛收回去,否則我即刻就鬆手,你信不信!”
子扶渾身一僵,低聲罵道:“混賬。”
碎月鎖心陣下,幽綠色的湖水中有暗影掠過,速度快得驚人。
子扶一眼瞥見,臉色頓時慘白。也顧不得其他,長笛往袖中一收,整個人就向著南宮聿躍去,“你抓穩(wěn),我拉你上來!”有白綾自袖中飛出,纏到石橋上,子扶借力自水面掠過,是想直接將人拉起來。
南宮聿握戟的手心血汗淋漓,喝道:“小心水面!”
一個黑色的影子破水而出,相似某種巨獸的尾翼,以雷霆萬鈞之勢拍向湖面上的白色人影。
子扶人在半空,一手還纏著白綾,艱險地側(cè)身,遞向南宮聿的手卻到底偏了幾分,沒能拉到人。
“啪!”
南宮聿駭然喝道:“子扶鬆手!”
巨大的尾翼拍斷了白綾,撞到水面上,濺起水澤無數(shù)。子扶失去借力點,又被白綾一扯,整個人往水面栽去,南宮聿咬牙,結(jié)果一使勁反而嘔了口血,差點沒穩(wěn)住身形。
“我沒事。”白衣女子翻身一掌拍向水面,借力往後一仰,站到了南宮聿的長戟上,急急喘了幾口氣。“這是異獸?”
南宮聿見她無恙也鬆了口氣,“應(yīng)當(dāng)是。”
“好厲害的碎月鎖心陣,陣法繁複也就罷了,下邊還是這噬生水,水裡居然還豢養(yǎng)了異獸。大漠空城果然好大的手筆。”
“還不知道是不是大漠空城弄出來的。”
“就算最初不是他們弄出來的,這麼多年來,他們應(yīng)該也少不了出力。”子扶嘆了兩句,擡頭看了看上方的石橋,道:“這裡不算高,我拉你上去。”
話畢,她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拍向怪石,一手下探;兩人畢竟搭檔多年,危急關(guān)頭默契十足,同一時刻,南宮聿一手反握她的手,另一隻手放開了長戟,竭力往上躍去。
“轟隆——!”
巨獸的尾翼狠狠拍過來,將將擦著兩人的衣袖而過,沒拍到人便直接拍到了怪石上,震得石塊四濺,插在上邊的銀色長戟染了異獸的血,搖搖欲墜。碎月鎖心陣石橋相連,頓時嘩啦啦響成一片。那異獸兩次均未擊中來犯之人,又被長戟劃破尾翼,登時怒了,低沉的咆哮聲自水底傳來,響徹地底。
“走!”子扶方站定便臉色大變,一推南宮聿,沒想到對方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差點跌下石橋,又連忙拉住,驚得兩人俱是一頭冷汗。
“你怎麼了?”子扶這纔看到他腳底一汪血,一擡眼,南宮聿那一身黑衣都是溼漉漉的,竟像是被血染透了。“怎麼回事?!”
“沒時間說了,”南宮聿擺了擺手,低頭看了一眼翻騰的幽綠水面:“你先走,我馬上就來。”
子扶一眼就知道他在看什麼,一把扣住人,咬牙恨道:“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跟山莊斷了關(guān)係麼?一柄長戟值得你這般不離不棄,嗯?你連我都聲稱不管不顧了,卻放不下莊裡給的兵刃,南宮聿,你可真夠口是心非的!”
南宮聿一僵。
子扶一手拉著人就走,一手白綾往下?lián)]去,纏住長戟後往上一扯,身後南宮聿反手接住,眼底複雜地垂眸掃了一眼。
碎月鎖心陣的另一邊,幾個人被遙遙傳來的異獸咆哮聲驚動,齊齊停住腳步。
霧氣瀰漫,並看不清景象。
“那是什麼?”靖王側(cè)頭看著那一大片的森森霧氣,沉聲問道。
“哦——”空城城主微微瞇眼,慢慢道:“聽說碎月鎖心陣下的噬生水裡豢養(yǎng)了異獸,原來是真的啊。”
“什麼異獸?”
“靖王爺,碎月鬼城的異獸是用來對付闖入者的,本城主也沒見過。”
“看來,不只是我們來了鬼城?”鬼王玩味的看著索司圖錄,道:“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城主請來的客人?聽上去處境不太妙啊。”
索司圖錄雙手一攤:“鬼王多慮了,空城請的客人,能下來碎月鬼城的就二位了,至於來的其他什麼人,有沒有什麼麻煩,那就跟空城沒關(guān)係了。”異族男人微微笑著,輕聲道:“畢竟,膽敢擅闖碎月鬼城,就要有把命留下的覺悟。”
靖王和鬼王對視一眼,沒說話。
言談間,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一個巨大的石門下。那實在是個龐大的建築物,說是石門,看上去更像是一扇城門,靖王是見慣了城防工事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這石門的堅固,漠西十八城乃至整個雲(yún)重,沒有一座城能比得上這裡的。
雲(yún)重六王爺微微皺了皺眉。
鬼王倒像是想起了別的什麼,面上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來。
石門足有十餘丈高,看不到頂處是何等景象,在石門中央,距離地面一人高處有個小小的圓月圖紋,中間是個孔,索司圖錄之前拋下的十字形鑰匙正端端正正的插在那孔心內(nèi)。
索司圖錄走上前,握住鬼城秘鑰轉(zhuǎn)了半圈。只聽石門背後傳來低沉機括聲響,一聲聲連綿不絕,漸漸響徹整個地底。索司圖錄退了半步,只見那圓月圖紋從上而下一分爲(wèi)二,並一點點斑駁隱去,待到圖紋消失,那石門已經(jīng)分出左右,正緩緩向內(nèi)移開。
空城城主微微笑著,回頭道:
“二位,請吧。”
“傳聞中的碎月鬼城呵——”鬼王袖起雙手,微瞇著眼,嘆息般低聲道:“想不到有生之年,本王還能見到這黃泉十八道之一的碎月道。”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連近旁的靖王都沒能聽清。
靖王爺聽說過一些碎月鬼城的傳聞,黃泉十八道,卻是從未耳聞的。手中的莫闌劍在輕聲哀鳴,似乎在興奮,也在恐懼。恐懼啊,靖王看著緩緩露出面目的鬼城,心想:莫闌劍自從到了他的手上,鮮少有過恐懼這種情緒了,不知道這鬼城裡有的是什麼。
“轟隆——!”
鬼城石門大開,露出了裡邊龐大的石材建築羣。三個來自不同地域、不同立場的男人,緩緩踏入了這千百年來少有開啓的鬼城。
古老的、龐大的、奇特的建築,呈扇形打開,自下而上,從外到內(nèi),形成了一種攻守兼?zhèn)涞臉?gòu)造。三人幾乎一眼就能看出,這就是一座爲(wèi)了避難用的城池。
房屋的構(gòu)建十分少見,不是雲(yún)重國任何一處的樣式,密密麻麻的草木藤蔓,穿牆鑿壁,鋪陳遮蓋,顯得整座城郭蒼老古舊。再往裡走上幾步,居然還驚起了禽鳥,撲刷刷掠過頭頂。
靖王擡眼看去,只見一羣黑色的剪影掠過天際,飛向了鬼城深處。
等等,這是地底,哪裡的天際?
靖王看著頭頂那大片的蔚藍色,臉色微沉。
鬼王擡眸看了一眼,道:“那是靜湖,我們就在靜湖湖底。這座城,就是建在靜湖湖底的。”
靖王點了點頭,問道:“這座城是爲(wèi)避何難所建?”
“不知道。”鬼王聳了聳肩,道:“所有在冊的文書裡都沒有相關(guān)記載,連傳言、軼聞都沒有。本王先前還以爲(wèi),這座城就是個傳說呢。也許空城城主知道些什麼吧,是麼,城主?”
索司圖錄落後了幾步,聞言轉(zhuǎn)身道:“都是些傳聞,不談也罷。進去吧。”
靖王和鬼王都沒動,索司圖錄一挑眉:“二位還擔(dān)心本城主會做什麼不成?”
鬼王笑道:“那倒不擔(dān)心,本王只是想知道,城主打算帶我們?nèi)ズ翁帲俊?
“神殿。東西都放在神殿裡。”索司圖錄淡淡道。
靖王卻問道:“城主,你方纔做了什麼?”
索司圖錄看過去,卻見靖王朝著石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本王怎麼覺得,外邊動靜越來越大了?”
“哦,”空城城主似笑非笑的揚了揚下頜,道:“也沒做什麼。本城主就是把外面那些異獸都喚醒了罷了。畢竟我們都在這鬼城裡,便讓它們在外邊守個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