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什么時候有了一個世子,小和,這件事情你知道么?”
曲和不知道。
“九叔,大概是……”
“是什么?”白閑淡道。
曲和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她知道靖王是不會騙她的,但是眼前這個世子?
此時門口的馬車已經下了人,車夫正驅馬離開,溫簡一抬頭就看到對面站著的兩個人。鬼醫傳人的臉色不大好,微微垂了眸,正信手拍了拍袖角;曲姑娘側頭跟他說了句什么,又抬頭看了一眼門口的小少年。
電光火石間,溫簡想到了什么——后背突然一寒。
“世子爺?”一個清冷的嗓音從府衙內傳來,道:“如果方才我沒聽錯,這個孩子,是靖王爺的世子?”
溫簡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僵硬的回過身,果然,柳劍劍客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不遠處,正瞇著眼打量門口的小少年。
少年對別人的目光十分敏感,抬起一張小臉看過去,眼底沉靜,倒是不怕人的。
“呵。”慕容岐低笑一聲。
整個府衙門口的人都被他那低氣壓籠罩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而柳劍劍客一揮袖子,倏然就不見了。眾人剛松了口氣,突然意識到慕容岐這是誤會了什么,找王爺算賬去了?登時一頭冷汗。正要往府里趕去,就見一抹白影倏然掠過,追了過去。
鬼醫傳人?
溫簡和步青巒的臉上同時出現了一個極為復雜的表情,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溫簡,你說我現在逃命還來得及么?”青年將領一臉的生無可戀。
溫簡瞥了他一眼,“呵。”
步青巒登時抓狂。
溫簡沒理他,一低頭,卻見門口的少年不知什么時候轉了身看向街對面,還往前走了一步,隨即抿了抿唇,不動了。
溫簡眼看著曲和走近,想要說什么,又看此處人多口雜,只好閉嘴。
曲和卻是十分驚異。她走近前來,微微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在這里?”
小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依然不說話,但是卻上前牽了一下她的袖子,很快又放開了,似是在打招呼。
溫簡也很驚異,“曲姑娘認識……他?”世子二字卻是不敢再提。
曲和點了點頭。
這個少年,赫然是年前初冬,曲和和子桑回含蒼崖的路上遇到的那對異族兄弟家中那個從不開口說話的少年,曲和還將自己配了許多年的玉佩給了他。當時還奇怪為何異族家庭中,這個少年眉眼皆是云重人模樣,原來真是的云重人。
曲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表情復雜的兩個人,道:“進去說吧。”
慕容岐此人對感情有相當強烈的責任心,篤定一生一世一雙人,在確定曲和親事的時候就曾對靖王直言不諱:想要曲和嫁給他可以,但靖王此生不能再有妾室通房一干人等。靖王當時應的果決,這下可好,曲和還未過門,這已經多出了個世子。
曲和帶著那小少年趕到的時候,院子里正嚴陣以待,山雨欲來。
少年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眾人,果斷的停住了腳步,站在曲和身旁沒動。
慕容岐突然到來靖王還不知道是怎么了,但隨后而來的白閑要冷靜一些,攔下了慕容岐,并開口質問世子一事,靖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此時見曲和面上并無不妥,心中也略松,再看跟在她身旁安安靜靜的少年,便微微挑了下眉。
靖王對著溫簡點了下頭,“讓其他人都下去吧。”
很快,閑雜人等都走了,院子里只剩著慕容岐,白閑,靖王,曲和,溫簡,步青巒和那個少年。
柳劍劍客道:“說吧,怎么回事?”
靖王走近幾步,率先看著曲和道:“抱歉,這事兒沒提前告訴你。”
曲和眨了眨眼,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她還是相信他的。
靖王將手放在少年肩上拍了拍,少年抬頭看他,同樣沒說話,只是伸手拉了下他的袖子,又放開。
“慕容前輩,白前輩,這是我四哥的孩子。青蒂十九年,方州江王事變,當時這孩子只有三歲,四嫂求到我這里,我便把這孩子記在了名下。前年皇兄知曉此事,憐其年幼失孤,封其為世子,府中便一直這么喚的。”
青蒂十九年的江王事變,江王府滿門抄斬,禍及方州十數大家近千人,乃是景帝登基之后最為慘烈的皇室傾軋事件。此事牽扯甚廣,靖王也不好多說,便只寥寥數語。
慕容岐知道這件事,轉眼看著那個眉目沉靜的少年,頓了頓,道:“景帝知道他的身世,竟也還容得下他。”
“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對外,永裕便是靖王府的世子。畢竟是祁氏之后,皇兄沒有那么狠心。”
曲和雖然不了解江王事變,但聽著也不像是什么好事,見這少年就在身旁,便拉了靖王袖子一把,壓低了聲音:“當著孩子的面……”
靖王略略低頭,眼底溫和,道:“無事。這事沒有瞞著永裕,他自小就知道的。”
少年抬頭看了他兩一眼,換來靖王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曲和心有不忍,抬手去牽他,少年仍是不讓人碰的,紆尊降貴的給了她一只袖子;曲和失笑,便也牽著他的袖子沒放開。
慕容岐弄清楚事情的經過,冷哼一聲,還是不能接受自家小徒弟一嫁過去就要給一個小少年當繼母,名義上的也不行。
嘴快惹了禍的步青巒忙道:“再有幾年,世……永裕少爺就要辟府另居了,身份也會公布的。”
曲和倒是沒覺得怎么樣,她原本也喜歡這個孩子,打量著自家師傅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師傅?”
慕容岐看了看自家胳膊往外拐的徒弟,再看了看她旁邊的小少年,怎么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人一樣?登時糟心的一甩袖子,眼不見心不煩。
白閑好脾氣的沖靖王點了點頭,對曲和道:“小和,你跟我來。”
慕容岐和白閑擔心的,無非是曲和嫁入王室會受委屈。他二人門不當戶不對,朝堂、武林兩相異處,曲和從小學的無非是琴棋書畫刀與劍,只要過得開心,只要不違背俠義,隨心所欲什么都不必擔心。她連怎么當好一個當家主母都無人教授,何況這一嫁,嫁的就是云重王室,天潢貴胄。
自白無衣告知這個消息以后,兩人就一直很憂愁。
慕容岐想要將路都為她鋪好,自是事事操心,恨不得掃清所有的攔路障礙。白閑反而看得更遠一些,此番喊了曲和過來,將他們擔心的一一言明,讓她務必考慮清楚。
曲和心中一哽。
她再一次知道,再不會有人比師傅和九叔更加關心她。教養之恩,拳拳深情,他們待她的好,她這一世都報答不盡。
曲和突然抬手抱了抱白閑,又轉身撲到慕容岐懷里,低聲喚道:“師傅。”
慕容岐被她這突然的一下怔住了。她小的時候是更黏他的,后來慢慢長大,便不怎么跟兩個長輩親昵,更多的是去找子桑。子桑寵她,他們年紀也相近,兩個人說悄悄話的時候都知道避開他二人。
慕容岐想到她第一次下山之后,他在雪山上睡不著,半夜拖著白閑去下棋,白閑與他說:他們長大了。
畢竟是……長大了啊。
慕容岐抬手輕輕環住她,“小和,師傅只是希望你過得好。”
“嗯,我知道。”曲和低著頭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
半晌,她慢慢站直了身子,道:“師傅,九叔,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么。沒關系的,我不怕。”她抿唇笑了笑,眉眼彎彎,眼眸明亮:“我相信他。再說,我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反正師傅和九叔在啊,子桑也在,沒人能欺負得了我。”
慕容岐看著她,驀地笑了:“你知道就好。”
曲和跨出院子的時候,看到院門外不知站了多久的人,聽聞腳步聲便轉過身來,沖她垂眸一笑。
“琉璃。”
她最喜歡他垂眸一笑的樣子,像是雪山上的映水松伸展出蒼勁的枝干,在天地間恣意生長。
曲和笑起來,玩笑道:“師傅說,要是你敢欺負我,他就一把柳劍挑了你的破狼軍。”
靖王伸手握住她,低聲笑道:“不會。”
“說吧,你還有什么是瞞著我的?再有下次,我可不會饒你。”
“是有幾件事,走吧,邊走邊說。”
“……幾件?”
兩人攜手而去,背影一個蒼勁挺拔,一個嬌俏娉婷。
“幾年前皇兄有意與河川結秦晉之好,打算給我娶個河川公主,事前我并不知道,不過后來,那位公主在來云重的路上便病故了。那樁婚事我沒有承認過,皇家玉牒上亦沒有那位公主的名字,只是此事不大不小的,日后你若聽聞什么傳言,也不必理會。”
“靖王爺,原來你不僅有個兒子,還是有過妻室的人了啊。”
“……”
“還有呢?”
“唔,你不是好奇池之慕與我的關系么,算起來,他是我母親收養的義子,跟云重王室沒有關系。”
“……那你們兩還是義兄弟啊。”
“勉強,算吧。”
“那大漠寨和破狼軍還老是打仗?”
“看不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