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黑衣術師會提出和談一事,云重戍邊軍從上到下都很詫異。當晚雙方只遙遙見了一面,并沒有當即就定下來。
軍帳中。
靖王客觀的道:“他們有備而來,術師對我們的碾壓讓他們在戰事上完全有恃無恐,現在提出和談,應該是他們那邊出了什么意外?!?
池之慕只問:“那你談么?”
一眾將士都看著靖王。
都打成這個樣子了,突然說要和談,闔軍上下都覺得心口窩了一口氣。但白城之襲、長河原之戰還歷歷在目,云重歷史上幾乎沒有術師參戰的先例被記載在冊,不要說靖王的破狼軍和謝宥的幽州軍束之掣肘,就連鎮北軍中資歷最老的將士都被打得措手不及。眼下那自稱允姓的五公子現身星羅海,手底下的術師比之長河原當日只多不少,若打起來,只怕又是一個修羅場。
云重三十萬戍邊軍是漠西主力軍,亦是云重軍力的五分之一,斷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斷送在這里。
術師參戰,這種事情非常奇怪,讓人懷疑他們的目的卻又摸不清什么。白城之襲后范流泊就以靖王的名義給子音城遞了消息,但月州千里迢迢,后來戍邊軍又西進草原,并沒有來得及交換消息,現在也不知道京都那邊對這事是個什么態度。
靖王道:“談,先穩住他們。”
池之慕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他們在北域之時也有遇到術師,知道正面對上那些人的時候確實很難討到好處。那種力量上的絕對壓制,非常恐怖。
溫簡皺著眉道:“如果他們真的跟異族勾結想要東進……”這個假設,在每個人心底翻騰過無數次。
“他們也不是純粹的合作關系?!辈角鄮n道,“看上去倒像是異族被那些術師當成了傀儡一般?只看結果,不顧生死,甚至對勝負都不怎么看重的樣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些術師到底許了他們什么好處?”
李恒——這是鎮北軍中的老將,是當年杜昱柏將軍帳下的侍衛,跟衛疆是一個營帳里出來的——捋了捋銀白的胡須,道:“年前大旱,草原冬季來得早去得遲,異族多遭遇天災,這些異族一旦遇上天災人禍在草原上難以為繼了,就會想著東進,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就算沒有那些術師攛掇,他們多半也要亂的?!?
“那么,那些術師到底圖的什么?”
無人應聲,這個問題大家都想要知道。
步青巒手底下的人幾乎都動起來了,再加上鎮北軍這幾十年來在漠西布下的明線暗線,居然還是查不到那些術師的來歷。
眾人目前知道的只是,那些人最早就是出現在岐江北岸的,前后涉足白城以西一直到北草原深處,岐江以南一直到鄂爾草原。來處不明,人數不明,目的不明。當然,眼下又多了一條,為首的是個青年公子,自稱允姓行五。
深不可測的一個人。
允,這是個很少見的姓氏,至少眾人從未聽說過。
靖王指尖敲了敲西云刀柄,沉聲對步青巒道:“去查,到底是什么讓他們改變主意?!?
“是。”步青巒被這些術師的隱匿弄得十分暴躁,咬牙道:“這要是再查不到,我就不姓步!”說完掀帳篷出去了。
“王爺?!币恢背聊娜~習突然開了口,赭衣華發的青年微微皺起眉,道:“他們會不會是北邊黦海岸的人?”
岐江往北乃是荒原千里,再往北乃是蒼林。蒼林西、北皆抵黦海,東、南交于蒼茫之地,不與世人通,傳說是萬獸之宗,大陸上都默認那蒼林深處生活著念術師,只是無人得見罷了。
不過池之慕一口就否定了:“不可能。”
其實大家都懷疑過蒼林,畢竟念術師流出來的消息就極少,而草原北最靠近的念術之地也只能是蒼林了。
池之慕道:“要說術師參戰,最不可能的就是蒼林?!?
“為什么?”溫簡不解。
池之慕皺著眉,看上去很是不耐煩,想來是不愿意解釋的,只簡單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那個地方只能進不能出,沒有術師能出來?!?
“寨主怎么知道?”
池之慕直接雙手抱臂往邊上一靠,不說話了,面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阿若耶本來站在外邊,她只是來給池之慕送信的,小六幾個人被留在長河關,偶爾也會有些消息是先到那邊再送過來的,她原本也不算開口的,但想了想還是道:“我們在北域的時候遇到些人,他們常年生活在北域荒原,比較清楚蒼林的事?!?
眾人都轉頭看她。
靖王低聲重復道:“只進不出?”
阿若耶點了點頭:“是的,他們從未見到有人從蒼林出來。聽說那里連飛禽走獸都是只進不出的,可能是有機關或者陣法?!?
這樣一來,眾人就不得不將蒼林的猜測往后推了。
所幸他們雖然不知道術師來歷,卻查到了他們為何突然想要和談的原因。
第二天一大早步青巒得到消息,當日長河原之戰有濯山的人到場,引開了黑衣術師,后來不知所蹤,戍邊軍也是前幾日才收到消息,那一十九名濯山術師悉數亡故。聽聞,那為首的青年乃是濯山年輕一輩中天賦極高的內門弟子,卻年紀輕輕就喪命漠西;消息傳回濯山,驚動十萬蒼山。
濯山之威,名震天垂。
“想來那些術師殺了人家的得意門生,現在濯山門眾趕來,他們不敵,只能避其鋒芒了?!辈角鄮n哼哼兩聲,又轉頭對靖王道:“王爺,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再拖他們幾日,等到濯山的人一到他們也就蹦跶不起來了!”
靖王卻皺起了眉。
溫簡等人面上也并不輕松。
步青巒不解道:“王爺?”
“術師的事情,我們不宜攙和?!遍_口的是溫簡,像是知道步青巒接下來要說什么,他直接就打斷了:“他們插手漠西戰事,我們卻不好涉足術師之爭,力量懸殊太大了,很容易被他們左右。”
步青巒張了張口,不死心道:“難道就白白放過這個機會?”
“當然不?!本竿跆鹨浑p漆黑的眸子,嘴角微勾,寒聲道:“就這么被算計,不討回來怎么行。”
“濯山什么時候到?”
“目前到方州了,他們的速度很快,應該再有三日就能到草原北,找到星羅海也就三、四日。不過那些黑衣術師應該會在途中設些阻攔吧?”
“那就試試看吧。”靖王的食指點了點放置在帳中央的圖紙上,沉聲道。
這和談一談就是兩日。
靖王和那允姓公子面上都很沉穩,你來我往的刺探對方的虛實,但異族結盟之師就焦躁多了,他們傷亡慘重,好幾支異族已經再無興起的希望,亟需時間來休養生息,如果這場和談崩了,他們就只能繼續打下去。他們內部已經起了罅隙,堅持跟隨那允姓公子的,質疑對方的,時不時就爆發幾場爭斗。
那允姓公子也不在意,只在談判桌上露臉,坐在對方首位上幾乎什么都不說,而一旦開口,異族那邊便無人敢出口反駁。
到了四月十三這日,雙方就傷亡賠付、往來條約爭個沒完,那允姓公子突然抬頭看了下天色——這幾日草原北的天氣都很好,晴空萬里,云翳飄忽。
黑衣青年輕聲笑了笑,場面突然就安靜下來,連呼吸之聲都刻意壓低了。
靖王毫無所覺般,喝了口茶,姿態優雅的將茶杯放回桌面。
“咯?!?
“靖王爺,你們這是在等什么?”
“嗯?”
允姓公子站起身,含笑看著對面的人:“這些零散瑣碎之事都能談兩日,這可不像是破狼軍的做派。讓在下來猜猜看,你們得到消息了,在等濯山的人?”
靖王沉穩的與他對視,并沒有開口。
“濯山,”允姓公子慢慢彎起嘴角,“你們當真以為,濯山能耐我何?”
話音方落,眾人側面的湖泊驀地翻起一片巨浪,地面驚呼聲不絕,人群紛紛退往高地。
第一時間,溫簡等人就肅然起立,手中兵刃俱出鞘。不過靖王仍安然坐著,手指圈著茶杯輕輕轉動。
那巨浪翻涌著沖向天際,又以凜然之勢撲向眾人所在的這處,談判桌旁的人都下意識退了兩步——雖然看那架勢并沒有什么用,除非是用上輕功,否則這樣的場面就是再退出去十數步也是沒用的。但雙方的頭頭都沒動,底下的人只好忍著恐懼戰戰兢兢看著那浪花迎面而來,冰冷的水汽撲了一臉。
“嗆——”
眼看那巨浪就到眼前,溫簡都忍不住想要提醒一聲靖王了,就見王爺手邊銀光劃過,直直劈入那巨浪之中。刀光入水悄無聲息,卻直接將那滔天巨浪劈成了兩半,他們的桌子就在正中間,一眾人眼睜睜看著那浪花從身后擦過,撞在草原坡地上,嘩啦啦涌回星羅海中央去。
從那允姓公子突然發難到靖王拔刀不過是幾息時間,有人甚至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們二人就交了個手、勝負落定。一時間無人出聲,只余著幾聲驚魂未定的粗喘。
允姓公子面含贊許:“好刀,不愧是《名兵錄》上列位五十八的西云刀?!?
靖王眼底也帶出了驚異。
西云刀出世才幾日,居然就已經上了《天垂名兵錄》的榜,有了排位;最可怕的是,對面的這人就已經知道得這么清楚了。
靖王站起身,淡淡道:“謬贊?!?
黑衣青年整了整干凈整潔的袖口,道:“靖王爺,后日就是燈江燈節了,漠西這場戰事,就讓它了結在明日吧,好好的燈節,再見血光豈非不美?這草原風光在下也看夠了,并不想再耽擱下去,王爺覺得呢?”
靖王跟他對視了一會兒,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