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近,絳云山上空飄渺的晚霞好似潑灑的紅墨。
若水等了這么久這么久。
采幾朵花而已,怎么會那么長時間?咸真是不是遇到什么羈絆,還是有危險?聽說峭壁邊上總是有很多蛇洞啊鼠蟲窩啊的,他是不是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想著想著,她全身發軟,竟然忍不住先打了一個冷顫。濕涼涼的露氣,使得山間更加陰寒,她想喊,卻發現嘴唇早就凍得顫顫發抖,呃呃呃的什么都喊不出來。心里有一萬個聲音在期盼咸真早早上來,安全回到她面前。
晚膳的鐘聲徹響。
“當當當當當——”若水從來沒有去記過鐘聲有多少下,她只記得敲鐘人會敲很多次,這一回她在心底數著,一、二、三……五,正好五下,咸真說過這是他最喜歡的數字,因為他是正月初五那天被帶到絳云山上的。
峭壁下面,一聲輕微的□□,然后那人終于喊了她的名字:“若水。”
“咸真,你快上來啊,不然我們都會沒飯吃了!”其實她急得不是晚膳,而是他怎么樣了。
“若水你害怕了吧?天黑了,你先回去,我等下就來。”
雖然咸真說話聲很平靜,但若水莫名的開始心慌。借著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的天色中,她意外發現身后有一棵健壯的植株。她一邊盡量平緩語氣,一邊將手上濕了一圈的繩子綁在上面:“不要,我們一起來的就一起回去!”
“天都黑了啊,你一個人在上面不怕有野獸?”
“你回去看見師父的話,就讓他老人家到寒蘭崖上來……”
“我……我是遇到點麻煩了,如果師父問起,你就說我是一時貪玩,不慎掉下來的,跟你沒有關系……”
咸真一個人嘰里咕嚕地講了幾句,他此時已是抱著九死一生的信念,在峭壁下,本來有一處凸出的石頭,正好可以借著腳力,哪曉得他剛一跳下來,那石頭就松動滑落,幸而他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旁的藤枝,又有若水的繩子牽著,才不至于摔下山去。
但繩子在他跳下來的時候纏在一團藤枝上,扯也扯不動,何況他一個少年,若水是姑娘家,不可能拉得動他。而更令人生悲的是,四周根本沒有一個著力點,任咸真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懸空之中躍上山頭去。
“啊,咸真你在這!呀,你怎么——”走到崖邊上,深澗萬丈的高度使若水心跳加快,但她呼一口氣,壯著膽子探了一個頭往下看。
“若水?”咸真一驚,險些松開藤枝,“你居然走到這邊來……繩子呢?”
“繩子那頭我綁在樹上可結實了。”若水撫了撫撲通直跳的胸口,腳在懸崖邊緣,細碎的沙粒滾下去,嘩嘩細響。
“咸真,你沒事吧?我拉你上來。”
“別,你拉不動的。”咸真急切道。他不敢想象若水那點力道一旦泄了氣,或許他還沒事,她卻極可能反被拉下來。
“那我該怎么辦?”若水試著拉了拉繩子,果然很重,那團古老的藤枝不知道已經糾結了多少個年頭,根本不受影響。反而她自己因為擔心害怕,驚出一身冷汗,涔滿后背。
咸真仍像是不相信若水會就這樣走到懸崖邊上來救他。這個陡峭的懸崖,連他都不敢輕易走到如此邊緣,不知道若水是懷著怎樣的決心,探出那么一個腦袋來。這個膽大的姑娘,連她的半邊身子,都已經能在懸崖下看見了。
咸真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若水啊,你不是念過書么,怎么還是比我笨!”
若水擦了擦手心的汗:“我不知道啊,我看得書并不多,而且書上也沒有說在這種情況下要怎樣救人。”
咸真咒道:“你傻啊,你回去,真要救我就去找師父來。”
“可是咸真……”若水的聲音有點顫抖,帶著哭腔,“我真的不能走……”
咸真感覺后背一陣毛骨悚然,順著若水的視線,竟看見一只吐信的巨蟒盤旋在古藤之上,黃褐的蛇頭睜著一雙亮黃的眼睛望著他,在夜幕中,盈盈泛著貪婪饑餓的光。
咸真回過神的時候,才察覺到頭上滿是汗珠,一顆顆直直地滴落下來,尤其鼻尖上癢癢的,似要滴落卻有沒有,咸真拼命忍著,不敢亂動分毫,手上因為汗液的分泌液開始變滑,他死死咬住牙關,兩鄂的骨頭凸出。除了這些,他幾乎連呼吸都要窒息了,哪怕是叫若水快跑的力氣都沒有。
巨蟒和咸真這樣對視,探究的姿態只在一盞茶功夫,這條可怕的巨蟒就開始蠢蠢欲動了。它該是餓了很多天了,不然也不會這樣貿然行事。血紅的信子嘶嘶地響,成功攪亂了咸真本就失去節奏的呼吸。
若水的眼眶濕潤了,捂著嘴巴也不敢說話,她的秋徊劍就佩戴在腰上,一伸手就可以夠到,她暗暗下了決心,只好那巨蟒一動,看準了就把秋徊劍丟下去。
蛇身粗壯,想必要刺中并不難。
巨蟒通身帶著一點點暗色的斑,蟒頭稍稍往后縮了一縮,剎那時,它的迅猛射出!若水按在秋徊劍上的手一抽,將那劍斜斜刺下去。
瞬時,蟒蛇全身都是血,從秋徊插著的傷口處汩汩涌出來。
咸真感受到一股強力的溫熱液體噴濺在他臉上,視線一下子模糊掉,他眼珠子里都沾滿了血,看見的統統是腥紅的畫面。
“若水。”
“咸真,咸真……我成功了啊!”若水激動地趴在懸崖邊上,她一手抓著繩子,腰以上的半個身子都在外面懸空,因為方才的緊張,她面上紅光異常,天邊還剩最后一絲光線照在她身上,看上去英姿勃勃。
“嘶——”
巨蟒并沒有就此受阻,竟然再一次靠近咸真,試圖張開大口吞下他。
若水的笑容滯住,這一次她是再也沒有第二把秋徊劍可以丟了。
“咸真!”
隨著若水一呼,那巨蟒再次撲過去。
不知道是哪里飛出一把劍,通身顏色不一,如潑墨般點點斑斑,尺寸是秋徊劍的幾倍,從劍柄開始,散發著一種淡墨色的光彩。
墨石劍!
它竟然從巨蟒的血盆大口貫穿而出,悠悠然,一人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衫,遠遠地從若水身后走來,仿佛踏云而至。
“大叔,大叔!”
沉浸在恐懼中太久太久,若水幾乎是倏地一下蹦起來,跳進他懷里頭,放聲大叫。
“我在這。”韶年的聲音有著成熟的溫雅低沉,淺淡的,卻極具有安撫人心的作用。他還特地將若水拉進懸崖內安全的范圍,轉而低望咸真:“我在這里,咸真不要怕,你可以的,試著踏著崖壁,上來一點看看。”
咸真的手在顫抖。
但他真的有在照做。
好在他的那頭繩子是綁在腰上的,完全可以騰出手來攀爬。爬了幾步,腳就沒有辦法著力了,這處光滑而陡峭,咸真想了想,抽出劍,一下下鑿開堅固的崖壁,只是能容下一個拇指大小的洞,但對他而言足夠了,他腳上使勁把布鞋踢掉,一個個洞爬著。雖然費力,但他顯然沒有更好的辦法。
韶年也陷入一頭沉思中。
直接隨繩子拉上來本來是最直接的辦法,但那根繩子被纏在古藤枝條上,除非能把整顆古藤一起拉上來,否則根本行不通。
何況,蟒蛇上還有一把秋徊。
韶年看著若水直直地望向那把劍的眼神,盡管毫無頭緒,他竟也在心下笑了笑。
“想來還是得我當一回好人吶。”
若水回頭望天他,眼底盡是欽羨之情,韶年更是好笑地摸了一把她的頭,接著,他縱身下去。他跟咸真完全不同,他的跳崖好似在毫無風險地游戲,跳得瀟灑優雅。若說咸真像是草鷹啄食,那他就像翩舞的蝴蝶。
在咸真和若水都訝然的時候,他足尖輕點,緊靠著崖壁竄了兩下,竟然來到那糾結在一團的古藤枝上。
巨蟒雖死,但其身依舊纏繞在藤枝上未掉下山崖。韶年順著秋徊劍的傷口,在蛇身上劃開一道深入肝膽的口子。
秋徊劍在里面深入淺出,勾攪掏弄了半天,終于見他伸手接住了一顆血紅的蛇膽。
韶年眉開眼笑,撕了一條袖子包住蛇膽,順手往懷里貼身一放,對上面的若水揮了揮手:“小山豬,把上面那段繩子扔給我!”
性命攸關,若水不敢遲疑,趕緊拋了繩子下去。
夜色完全降臨,繩子在晃了一圈之后才被接住。但見韶年就著繩子使勁拉了兩下,笑道:“不錯,這古藤像是千年成精了,纏得那么牢。若是可以截回去給祥玉,恐怕又是一段好藥材,起碼能治一治大老頭的晚年頑皮勁。”
他這個時候開起玩笑,大概是能夠把握全局了吧,若水雖然不知道他說的祥玉是誰,但這樣一想,就心寬了許多,忙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果然韶年仗著深厚的輕功,借著繩上的力,一跳一跳的,到了咸真身旁。可憐這孩子已經僵硬了四肢,毫無再鑿洞的力道。
韶年輕聲嘆了口氣,撩開他的額發,卻見他氣喘吁吁,連睫毛上都沾了不少汗。
“把你那繩子解開,我帶你上去。”
咸真微微點了下頭,張嘴喃喃道:“寒蘭花。”
原來他另外一只手一直捏著一束寒蘭花。
韶年好笑地奪過花,好教咸真自己解開那結:“命都保不住的時候,還顧著花哪?你遲早會死在一朵花上的。”
韶年的武功果然只能用出神入化四個字來形容,對若水而言簡直如謫仙再世一般。
他一手托著咸真結實的腰帶,一手拉著繩子,借著繩子的反彈力道,嗖嗖嗖的幾下子,回到古藤上停下。
從這一處開始,崖壁更加陡了。
韶年道:“若水你閉上眼睛。”
“這……”若水不知所以,拿手遮住眼前,然而她還是不放心,裂開幾條指縫,偷偷地張望。這一望不打緊,她心尖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
韶年縱身往崖底奮力一躍。
直到繩子一緊,繃住,反彈出一股令人咋舌的勁,而古藤上另一段繩子受不住這個沖擊,要掙脫而出。
眼看情勢越來越兇險,深如一圓點在崖下的韶年憑借著本身內力,往崖壁上踢了一腳,借力上來,下一刻,人已經站在懸崖邊上,再看整條繩子,早已跌落崖底,不見蹤影。
“大叔!”若水終于忍不住,撲之跟前,抬首間,從濕潤的眼眶劃出兩道淚痕。
韶年笑了笑:“小山豬,咸真支撐不住昏過去了,我們先送他去大老頭那。”
“恩。”若水擦干眼角的淚。她眼角一瞥,見到地上有一塊玉牌,躺在懸崖邊迎著風隱隱發光,看著她眼角一痛,竟然有些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