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谷雋回到巫女峰營寨,忙看后山掌管使右進寶和獨峪的傷勢:右進寶是一箭貫穿右胸,幸而羿令符手下留情,沒有性命之憂,但暫時是行動不了了;再看獨峪,只見它滿嘴鮮血,正一舌一舌地自己舔療傷口,但在新牙長出來以前無法進食,對喜食硬物的獨峪卻是極大的隱憂。=金==榜=查看了它的傷勢,他才運功查勘:肩頭有自幼練成的三層極薄但卻極堅韌的土之鎧甲,若對手不是有莘不破,就是鬼王刀也奈何不了他,因此這回只是受了點皮肉輕傷,沒傷到筋骨,而且那朵藍花又極具外傷療效,剛才在路上便已血止肉合,拔掉藍花,肌膚宛如新生。
自他出道以來,從未遭此大敗,有莘不破刀下相饒也就罷了,受傷后竟然沒來得及拒絕敵陣中人為自己療傷,這更是奇恥大辱,整個下午憑幾呆坐,郁郁不樂。
眼見天色昏黃,手下擺上飯菜,桑谷雋哪里有心情下箸?兩個嘍啰把奄奄一息的右進寶抬了過來,他不悅道:“你不去靜養療傷,來這里干什么?”
那橘皮臉右進寶忍住痛,喘息著說:“少主,今晚是夜襲的良機,咱們不可放過這個機會。”
桑谷雋怒道:“夜襲,我為什么要夜襲?”
右進寶道:“少主別急,聽我慢言。他們人多,我們得先把大多數人放倒……”他連喘了幾口氣,一時接不上話來。桑谷雋忙命人取水。右進寶喝了,埋頭向桑谷雋謝禮,這才繼續道:“我們得先想辦法把他們商隊的大部分人困住:一來,他們人多我們人少,此舉可以扭轉敵強我弱的局面;二來,我們困死他們以后再饒了他們,既顯少主的氣量,又報了今日之恥;三來,那有莘不破無論是否被困,只要他的屬下遭挫,他的氣勢必然大受打擊,少主再約他單挑,更增勝算。”
桑谷雋不置與否。
右進寶又道:“兩軍對壘,不厭詭詐,何況夜襲,日間他們得了便宜,以為少主受傷,今晚防范必然松懈。但以我看,少主傷勢已無大礙。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請少主快做決斷吧。”
桑谷雋道:“我們才幾十個人,如何夜襲?”
右進寶道:“還是像上次對付昆吾那幫人一般:少主施展神通,趁夜色把他們的車陣底下挖空了,只留下薄薄一層。{金}{榜}他們不動便罷,只要車陣一動,少主發動機關,管叫把他們數百人一起埋了!”
夜深人靜。
馬蹄取出那塊刻著練功訣要的龜甲,一點一點地記誦著。那上面的字大部分都認得,但卻大部分都看不懂。月光下字小如蠅,但卻想得他頭大如斗。一陣睡意襲來,忙一狠心,把嘴唇咬破了。
安詳的夜里沒有半點人語,只是時不時傳來馬尾幸福的鼾聲。
桑谷雋帶了左招財,又點了十二名擅長遁地術的手下,一路潛地而來。遁地是巴國“國術”,功法施展之時,入土如潛水。
但今天桑谷雋卻走得甚不爽快,似乎總有一些令人不快的觸物。眼見到了有窮車陣轅門的地下,左招財正要沖過去,桑谷雋心頭一動,反而率眾后撤。他的部屬正在納悶,才潛出數里,突然個個腦門碰壁,竟潛不過去。
桑谷雋悶哼了一聲,率眾浮出地面,道:“快撤!”驀地天上九道亮光一閃,一齊照向這十四個人,就如空中突然出現九盞大燈——卻是九顆懸浮著的明珠。
黑暗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道:“你和有莘不破勝負未決,今夜射殺了你,他不免心中有憾,但若不稍加懲戒,任你來去自如,卻叫你小瞧了我羿令符的手段!”
“段”字一出,一聲急響破空而來,桑谷雋連“小心”都來不及呼出,那箭聲突然化作十三道怒響,射穿了十三只腳板,自左招財以下全部被牢牢釘在地面。這十三個人都是巴國的猛士精英,腳板洞穿,竟然個個忍痛咬牙,一聲不吭。
只聽那個自稱羿令符的聲音道:“好漢子!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饒你們去吧!”
桑谷雋胸中無名火起,直襲腦門,惱羞怒憤,四感交織,便想挺身挑戰,但此刻被子母懸珠的光芒照著,敵暗我明,再看看鮮血直流的部屬,強壓住心中怒火,揮手一招“望風卷土”,把眾人攝回了巫女峰。
馬蹄半醒半睡地打著瞌睡,突然西南方天空一閃一亮,把他驚醒,但那亮光只持續了一會,天空又回歸黑暗。{金}{榜}
“那不知道又是什么寶貝。有窮真是一個寶庫。有一天,我一定也要擁有這些!”牙一咬,把凝固了的傷口咬破,繼續讀書。
“為什么會被發現?為什么會被發現?”桑谷雋來來回回地踱著,自言自語。眼見天色漸白,便爬上巫女峰頂,居高臨下向有窮車陣望去:一環銅車,中間長著一棵樹木。桑谷雋閉上眼睛,默念口訣,睜開“透土之眼”,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驚得整個人跌坐在地:那棵樹木也不甚高,但在底下衍生開來的根系竟然遍布方圓十里!怪不得對方能發現自己,昨晚碰壁的地方更橫向長著幾條巨大的樹根,疊在一起如銅墻鐵壁一般,看來也是這棵樹搞的鬼。
“誰有這么大的本事?是誰?是誰?”桑谷雋失神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語,腦中晃過有莘不破的臉,搖了搖頭;又晃過羿令符的名字,也搖了搖頭;想起了那條火龍和那個孩子,又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了那朵藍花,想起了那輛由三種喬木盤成骨架、兩塊巨根雕成馬形、兩條藤蔓盤繞而成的怪車。“是他,一定是他!”
他喪氣地回到廳堂,只見部下都集聚在此,左招財道:“少主,那有窮的人甚是可惡,一大清早的就派了幾個嘍啰叫戰,說少主您既然還能去、去、去襲營,就該出去應戰。咱們、咱們出去跟他們拼了!”
桑谷雋大怒,但一看周圍,神獸疲餓,愛將重傷,所有精銳個個動彈不得,再想起這幾天來三番五次受挫,不但被對手擊敗,甚至被對手“饒命”,登時一股憤怒轉為悲涼:對方幾個嘍啰也敢上門相欺,而自己居然再也派不出人手,躲在巫女峰孤掌難鳴——我桑谷雋難道已經到了英雄末路的絕境了嗎?這巫女峰已經守不下去了嗎?難道從此要任由這些川外人繼續西行,去欺騙我的國民、去傷害我的親人嗎?不!不!
巫女峰突然一陣顫抖,它在害怕什么?
有莘不破自幼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但出了商國勢力范圍以后,便堅持著要過腐化墮落的生活,四更醒來,吩咐阿三去罵戰,灌了一壺酒,便又回車呼呼大睡。
雒靈躺在他的身邊,正數著他的呼吸聲,突然心中一動,仿佛聽到了一陣蕭蕭疏疏的大地長鳴。出什么事了?她走出車去,太陽初升未久,勤勞的有窮勇士正整頓衣甲,察看牲口,整個車城一片安寧,誰也沒有感到不妥。
雒靈向轅門走去,門戶大開,輪值守夜的羿令符銅柱般釘在轅門十步外,望向遠方。一陣清香飄近,江離走了過來,望了她一眼,道:“很肅殺的氣味,是不是?”
幾個人抱頭鼠竄地逃了回來,正是阿三等人,見到羿令符,叫道:“他、他、那人、那人……”
羿令符喝道:“不用說了,去把有莘不破叫醒!”
“不用了,我沒你想的那么遲鈍。這么強烈的士氣,就是死豬也嚇醒了。”有莘不破對阿三等人道,“送雒靈姑娘回‘松抱’去。”
雒靈秋水般的眼睛微微閃動了兩下,有莘不破勸道:“我沒有把你當累贅的意思,是怕那個花花公子看到你后出手顧忌,我們打得不夠盡興。”雒靈低下了頭,轉身回車。
這時四長老和羋壓也出來了,江離淡淡道:“關上轅門,四長老好生看守,我們三個出去看看。”
羋壓生氣道:“怎么是三個?我也要去!”
有莘不破道:“你昨天胡亂出手,今天罰你不準出門!”羋壓鼓起了嘴不服氣,轅門卻已經關上,隔絕了門外的三人,也隔絕了大地的氣息、吹起的沙塵。
江離道:“走吧。”
三人并肩走去。不愿意結束的風兀自刮著,仿佛要刮到永恒。
三人并肩止步。在風沙朦朧間,一個人影漸漸顯現、漸漸清楚。只見那人一身薄薄的綢衫,頭發披散,膚如白雪,神色冷然,空著雙手,簡簡單單、孤獨寂寞地站在那里。
難道這就是昨天那個全身花哨的花花公子?難道這就是今晨那個令大地震撼的人?
羿令符道:“我沒把握。”
江離道:“我也沒把握。”
有莘不破突然沖了出去。江離忍不住罵了一聲:“笨蛋!”
桑谷雋的頭發突然飛舞起來,有莘不破只覺得腳下的大地似乎也要隨著桑谷雋的頭發而起舞:地面龜裂,百十塊大石柱隆了起來,布成一個龐大的石陣,有莘不破躲避著不斷隆起的大石柱,閃避著撲面飛來的棱角石塊,飛速前進,卻怎么也走不到頭。
“有莘不破在里面迷路了。”羿令符說,“這里的石陣有幻術。”
江離道:“看來桑谷雋已經沒有興趣和他斗武藝了。”突然地面裂開,所有石柱泥土同時向有莘不破擠壓過來,瞬間把有莘不破埋在地下。地面又回復了石陣隆起前的平坦狀態。
江離正要出手,卻聽背后一聲高叫:“有莘哥哥,我來救你!”羋壓騎著騶吾從他身邊竄了過去,眼見到了已經消隱的石陣邊緣地帶,羋壓一揮手,幻化出千百只火鵲,形成一座跨過石陣地界的鵲橋,便如一道火光燒成的火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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騶吾放開四腳,踏火鵲而上,到了橋頂,羋壓肚子鼓起,雙手用力一捶,一張口噴出七十二條火龍,居高臨下向桑谷雋燒去,石陣地帶的另一個邊緣陡然豎起一面厚實的土壁,把火龍擋了回來。羋壓手指向天一指,七十二條火龍反向他倒沖過去,在他的手指上方聚成一個直徑十丈的巨大火球。騶吾大吼一聲,躍進了火球之中,整個火球慢慢西飛,到了桑谷雋頭頂百丈高處。
桑谷雋抬起頭,看了那個大火球一眼,冷冷道:“天火焚城么?”右手張開,按在地面上。
火球中傳出一聲狂吼,直壓下來。桑谷雋周圍的土地突然像浪潮一樣倒卷到他身上,把他淹沒。跟著地面一陣震動,仿佛是一座山破土而出,把壓下來的火球撞成粉碎,羋壓抱著騶吾在泥土紛飛、火苗亂竄中從那“山上”滾了下來。
泥土漸漸褪盡,羋壓仰起了頭,那座“山”原來竟是一只二十層樓高的巨獸!他目瞪口呆地仰視著這頭巨獸,但由于離得太近,根本看不清這巨獸的全貌,只知道跟前那根一小半還埋在土里的“大柱子”就是巨獸的一條前腿。
一條長藤越過數里飛了過來,把羋壓連同騶吾卷了回去。羋壓這才看清楚,原來那巨獸是一頭巨大無匹的獨峪。一個人衣發飄揚地站在這頭獨峪的頭上,身上一塵不染,仿佛一直站在風中,而不是來自土里。
江離無奈地嘆息道:“沒想到他竟然把九天之外一等一的幻獸也召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