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歡雪沒帶駕駛員, 坐汪霞的車。
汪霞剛把車開出萬宇的地下車庫滑入主干道,手機就響了。
程歡雪轉臉向窗外,不去聽她講電話。
“得, 不能陪你去了!我家老林召喚。”汪霞收起手機, 抱歉得一點誠意都沒有:“叫你的駕駛員過來吧!”
“不會送我到棗園的時間都沒有吧?”程歡雪白了她一眼:“就在前面。我自己去開車。”
汪霞嘿嘿一下, 吐吐舌頭, 不敢多話。剛才, 她才夸口自己是如何將林逸辰治理得服服帖帖,這會他一個電話自己就巴巴趕過去,面子上還真有點過不去, 雖然,程歡雪不算外人。
對林逸辰, 她說不出“不”字。
程歡雪也沒精氣神搶白她, 單手支在車窗上撐著頭, 暫時放空自己的思想。她知道,傅凌天對汪霞而言, 只是她少女時期一個縹緲的夢。雖然,她明白學經濟管理的汪霞為何會成為一時尚雜志的主編。但是,汪霞也就只在自己面前嘴上說說如何在乎傅凌天而已,現在,林逸辰才是駐足她汪大主編心里的人。
到了棗園, 程歡雪突然想起昨晚擬寫的文稿, 就沒立即去車庫, 而是乘電梯上19樓。
剛推門進家, 她就愣住了。
聽到開門聲, 客廳里正在翻看她的文稿的人,也保持著轉臉回望的動作, 呆呆地定住。
茶幾上的東西是程歡雪昨晚忙得太晚,最后直接在沙發里睡了,今早只是胡亂收撿了下,沒有來得及仔細收拾整理的。書房里宋承懷的東西太多,她不想占用他的空間。而且,若不是時間太緊,她也沒有將工作帶回家的習慣。
兩人就這樣怔怔地相互瞪眼看著,顯然都是沒想到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對方會突然出現。
率先收回眸光的是宋承懷。
他訕訕地勾勾嘴角,緩緩站起身,指了指茶幾上的一堆圖片和文稿,訥訥開口:“你......們,還真配......”
程歡雪幾乎是聞不可聞地淺淺哼了一聲,調轉視線,放下包,以慢動作回放的速度彎腰脫鞋換鞋。
“我是說,這畫,和這文字!”宋承懷眸色閃爍了下,澀澀地補了一句。
“哦!”程歡雪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眼珠轉動著,目光沒有個落腳之處。
“我......只是來拿幾件衣服。”英俊瀟灑的宋大公子,此刻,給人的感覺,竟然是說不出的拘謹局促。
“嗯!”程歡雪用鼻音簡單應答著,眸光落在宋承懷面前半米處,素雅的容顏淡淡的,讓人讀不出任何情緒。
宋承懷挺了挺身子,勉強一笑,疾步繞過程歡雪,推門離去。那背影,怎么看,都只能用一個“逃”字來描述。
程歡雪緩緩轉身回眸,凝著落荒而逃的背影呆了幾秒。當她的視線掃到宋承懷空空的兩手時,不由彎著明眸笑了——來特意來拿衣服的人,竟然空著雙手離去!落荒而逃!某人落荒而逃!
再環掃整個客廳,也并沒有收拾出來的衣服之類。倒是沙發上,有一件他隨手丟置的西裝。應該是他走得太急,忘了拿了。
程歡雪走過去,想把衣服收整好。才提起衣服,一張紙飄了出來。拾起來定睛一看,是張機票,時間是傅凌天醉酒那晚的凌晨,出發城市竟然是那個小鎮所屬的城市!
莫非,那晚在“榕樹下”餐館,她晃眼覺得眼熟的背影,真是他?還有,酒店的大廳里,她架著傅凌天進電梯時,無意間抬頭從玻璃里看到的那一閃即逝的身影,也真是他?
再有,在海邊,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不遠不近處追隨著她。是不是那天下午他也到海邊找她了?那他看到了些什么?又誤解了些什么?
程歡雪盯著手中的機票,擰成一團的眉毛漸漸舒展開,明眸彎彎的,閃著清瑩瑩的淡光。
把機票放進口袋,放下衣服,程歡雪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電話響了很久,對方才接聽。只是接聽,一直未出聲。似乎在用無聲的電波傳遞心底不情不愿的抗拒意味。
“我要去江北展館那邊,沒帶車,你送我!”雙方都沉默了許久,程歡雪才緊貼著手機講電話。
“......”對方還是沒有聲音。不知是不情愿不愿意?沒聽聽清?還是對程歡雪這樣突兀的的要求和極其親近的語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不想開車。”程歡雪將剛才的話清楚地重復了一遍:“你送我去江北,我有事要去師兄的展館!”
“......”電話里仍是沒有聲音,對方依然沒說話。
程歡雪也不再說話,耳朵緊貼著電話,靜靜地等著。
寂靜的電波,似乎傳遞的是雙方無聲的較量。
“......你下來,我在門口等你。”終于,宋承懷在電話那端緩緩出聲。
程歡雪本想說“好”,但滑出嘴角的,卻是另外一句:“東西多,我拿不了。你上來幫我!”糯糯的言語竟然帶了些撒嬌的味道,讓人不敢相信是出自高高在上的萬宇總裁之口。
“......”對方顯然也是不相信。沉默許久后,一字未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程歡雪握著手機,嘴角一揚,雙眸便微微瞇了起來,整整一臉小女兒的清麗明媚之態。轉身快速收拾起剛才宋承懷翻看的圖片文字資料抱在懷里,慢慢走到門邊,等帶那厚重的鐵門從外開啟。
雖然宋承懷并沒有答應她的要求就掛了電話,但她就是篤定他一定會上來,而且,不會很久。
果然,她沒等多久,門就被打開了。
“很重,你幫我!”程歡雪將懷里的東西塞給宋承懷,就立即彎腰穿鞋,一副很忙碌趕時間的急樣。
“重?!”宋承懷掂了掂手里的東西,雖然滿腦子的疑問,但一個字都沒有問出來。他手里的東西,能與“重”字沾的上邊嗎?還有,以程歡雪一貫清冷的性情和精干的做派,她會是為區區兩個資料袋主動求助于人的主?!別說學生時代她那一副清高冷淡的樣子,就僅說這幾年,她哪能是開口救助的人?說她有門牙打落往肚里吞、骨頭打斷也不言痛的忍耐勁兒還差不多!
“我在那里要處理些事情,可能會耽擱一段時間。你若沒有其他事,就在那里等等我。”程歡雪自然地伸手搭在宋承懷的手臂上,借此平衡自己因彎腰穿鞋而傾斜的身體。只是她無處安放的眼神和微微泛紅的臉頰,泄露了她并不安穩鎮靜的心神。
“程歡雪,你什么意思?”宋承懷的目光從程歡雪玉筍芽般的手指轉至她的粉腮轉到她猶如瀑布懸垂于半空的黑發,機械的聲音低沉冷硬。
“什么什么意思?”程歡雪動作一滯,隨即轉動著眼珠佯裝不明其意地勾勾嘴角。而她腮上那對可愛的小梨渦,因此就陷的更深也就更加靈動而吸人眼球了。
“什么意思?”宋承懷盯著程歡雪盛滿靈韻之光的小梨渦,固執地問。
“能有什么意思?”程歡雪站直身子,兩把小刷子似的長長睫毛忽閃忽閃地眨了兩下,抬眸對上宋承懷深不見底的眸潭:“就字面上的意思。你覺得還能有什么意思?”
宋承懷一瞬不瞬地盯著程歡雪那雙亮得讓人覺得炫目、漂亮令人心顫的大眼睛,企圖從眸底處看到某些自己期待的原因,但是,他發現,透過那雙清澈明亮的水眸,能看到的,僅是一片映著藍天白云的純凈透徹水面。感覺什么都看到了,卻又什么都沒看到。心浮于云端般失重的感受,難受,無法言表,一點踏實感都沒有。
程歡雪也微微仰著眸,和宋承懷對視著,和他一樣,眼光直直地穿透到他眸底最深處,直接撲捉到了他那抹難以掩蓋的傷痛。
兩人就像剛才打無聲電話較量般,靜靜地用眼波對抗著。
“程歡雪,你不覺得你太心狠點兒了嗎?”宋承懷率先敗下陣來,沉沉地點點頭,錯開身子,給程歡雪讓出一條縫隙。
“我也覺得。”程歡雪不著痕跡地瞟了宋承懷一眼,也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可是,不對某些人心狠,那反而是害他。”比如對傅凌天,若不狠心拒絕,那真的是害他耽誤他。
后面“比如”的話語,程歡雪沒有說出來。而且,她明白宋承懷說她狠心的對象,并非傅凌天,而是他自己。也明白吞下了后半句沒有說完全的話,對宋承懷將產生怎樣的效果。
果然,宋承懷竭力忍耐著、暗中狠命咬著牙,不再說話。
程歡雪用眼角的余光都能清楚地看到他腮幫上咬合的牙印,還有他泛白的指關節和手背上的青筋。
活該!程歡雪心底嗤鼻一笑:沒看清楚不問青空皂白就砸過來一句“離婚”,不跟你好好算算賬你還真以為本小姐糊涂好欺,像三年前一樣!對,三年前的帳也一并好好算算!
宋承懷重重地呼著氣,心里傷痛、惱恨、無奈、忍讓等多種情緒夾雜交織在一起,傷痛難耐卻又不能不隱忍退讓,如一伺仆、保衛,又如一暫時誠服的對抗者般,不情不愿卻又無可奈何地跟著程歡雪走進了電梯。
程歡雪輕揚著下顎,眉眼含笑,一對的靈巧小梨渦半隱半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