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C市的六月,提前進入了火爐般的天氣。從開足冷氣的車內出來,走進四季空調都開放的大廳,短短幾分鐘的步行,程歡雪就熱得一身的汗。
歡雪用手作扇,在無人之處虛扇了幾下,腹誹:C市這所謂的國際化大都市,真不是她程歡雪這樣怕熱體質的人能待的地方。
但是,盡管不愿,她在這里已經待了快七個年頭了。最不喜歡被約束受控制的她在此兢兢業業地待了七個年頭了!特別是后三年,她本做好了自由享受爛漫世界之旅的一切準備,卻被一紙婚書一張合約桎梏在此,老黃牛般替那個叫宋承懷的人賣命!
宋承懷!
程歡雪窈窕的身影閃進總裁專屬電梯的同時,從她整齊的貝齒間擠出了三個簡單的音節——宋承懷!
她昨天才知道,本應在M國某著名醫院治療的她的親親老公宋承懷先生,根本連入院記錄都沒有!她不時收到的那些診療病歷,全系偽造!蠢笨的她每次收到那些血淋淋的文字,愧疚之心就不斷膨脹,也就更加努力地為宋家的萬宇集團賣命!
那個僅僅與她說了幾句話就和她領了證成為她丈夫的宋承懷先生不知在何處瀟灑的這三年,她程歡雪小姐一直懷著一顆愧疚的誠摯之心,力排萬難,上孝祖父公婆、下敬小叔小姑,任勞任怨幫他宋承懷打點他的萬宇集團,說是做牛做馬都不為過!可是,他居然欺騙她!
他騙她!欺騙她!
程歡雪從昨晚接到閨蜜汪霞的越洋電話后,盤桓在頭腦里的就只有這兩個字——欺騙!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揣測:只怕她三年前簽下條約領證結婚,也不過是被姓宋的某人給騙了!
可是,他干嘛騙她呢?她和他素未平生,他騙她做老婆干什么?而且,還能輕易就把十幾個億的萬宇集團公司交給了她?——不像是騙她啊!而且,當時還有警/察在場!
當年那個叫宋承懷的人才醒過來,在病房里那么咄咄逼人,說什么他被撞得半身不遂雙目失明的那個樣子,未婚妻肯定不要他了、公司也肯定管理不了了。她程歡雪作為肇事者,必須賠償他的一切損失,否則,他就告她醉駕,讓她蹲班房......
從小就千杯不醉、同樣也是剛剛蘇醒火來的程歡雪那時真是完全懵了:她是喝了酒,不過僅僅是一小杯“龍舌蘭日出”——大學四年的室友別前小聚,不喝酒過不去。她相信自己的酒量,也惦記著要用自己的小扣扣車送各位美女,所以也就是抿了幾小口而已??墒撬屯耆怂x了條僻靜的路回學校,誰知后面不僅跟來了警車,還有幾輛車一字排開,不停地鳴笛不知到底是要示意她干什么。她左拐右拐,心神一慌,握在方向盤上的雙手一個用力不均,她嬌小的扣扣車就駛上了人行道!然后,就是漫天的血色;然后,暈血的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她在潔白的病房里。有人告訴她,她醉駕,傷者剛從手術臺上下來,還在昏迷中,生死不明。她嚇傻了,機械地在那個警察模樣的人的指引下一筆一劃地簽自己的名字,根本看不清那些雪白的紙張上到底是什么內容的文字。頭腦里唯一的念頭是不能進班房,不能讓父親和兄長知道,不能讓他們擔心;更不能讓自己的老媽知道......
再接著,一直昏迷的人醒了,卻雙目喪失光感、且下肢失去知覺。醫生一臉慎凝地說,只有及時送往M國某某醫院,立即接受手術取出壓迫在他頭腦里的血塊,才能有康復的可能。否則,以后只能是這個樣子......
整個過程她程歡雪一直就是傻傻的呆呆的,直到手里多了一份協議、直到病房里來了兩位公務員她,她接到一本小紅本、直到傷者被人擁簇著送往機場、直到她被送到宋家老宅接受來自宋家人的怒視、審視、逼視還有鄙視和蔑視時,她的頭腦才稍稍恢復清明。
短短的幾個小時,她程歡雪的整個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她,卻沒有退路。宋家爺爺將手中的紙張揚得嘩嘩直響:別想退縮。否則你們程氏礦業就會灰飛煙滅!
紙張的響聲刺激著程歡雪的神經,讓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跟著跳動。那是她在病房里簽下的條約:宋承懷三年內保留起訴她醉駕的權利。這三年,她必須以宋承懷妻子的身份,兢兢業業代替宋承懷管理萬宇集團,期間,若有虧損,將由G省的程氏礦業承擔。
恢復了些許意識的她知道,她程家的礦業,在宋家的萬宇集團面前,就像螞蟻面對大象,分分秒秒面臨消亡的威脅。
所以,她在對家里謊稱開始了向往已久的世界之旅的同時,咬著牙住進了宋家的深宅大院,接受宋家爺爺宋廣川的審視、公公宋風樺的逼視、婆婆王瓊的鄙視、小姑宋詩嘉的蔑視,還有時不時出現在的原宋承懷未婚妻許傲芙的仇視。只有小叔宋勁松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看不懂。看不懂她也就不想懂,直接把其歸結為怒視——兄長不能掌權了,他應該順理成章成為掌權人,自己這個半路的程咬金,奪了他的權,他不該怒視還能有什么?
好在,她程歡雪四年的C大管理系不是白念的。雖然,大學時代她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寫作上,夢想成為一個自由撰稿人,過閑散隨性的生活。
這三年,她一是非常感謝某寶只有想不到沒有辦不到的買賣,能幫她從世界各地寄回明信片到家里報平安,不讓老父和長兄掛心;二就是非常感謝管理系各位老師教授給她的知識,讓她有能力掌控若大的萬宇集團,并帶領其大跨步向前發展。
現在,宋家爺爺看她的眼神,明顯是贊賞。公公的眼神,也柔和很多。婆婆和小姑、還有許傲芙的,一如既往是尖銳的仇視,她全當看不到。小叔宋勁松偶爾看過來的視線,有些閃亮。她仍然看不懂,也不想懂。
當年宋承懷承諾保留起訴權利的時間是三年,也就是說,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她就不受“醉駕”起訴的威脅了,她就能重獲自由了?,F在,她只需站好最后一班崗,同時擺脫這來得莫名其妙又有名無實的婚姻關系就可以了。
她程歡雪被壓迫多年,就要翻身農奴把歌唱了!想想就興奮。
程歡雪踩著7cm的高跟鞋走出電梯的時候,猶如看到了曙光般,彎在唇角的職業微笑暈染了幾分平時沒有的輕快和明朗,背脊也比以往挺得直,仰著頜優雅地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另一道高跟鞋敲打著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從秘書室那邊傳來,秘書孟婷追上襯衣窄裙包裹著其玲瓏身段的歡雪,聲音精練而簡潔:“程總,您的國際郵件!”
歡雪揚手接過孟婷遞過來的快件,目不斜視,腳不停步。
這封快遞不被退回來才怪!那個叫宋承懷的收件人根本就不在她知道的這個地址——這個她唯一知道的關于她的丈夫的信息!
推開辦公室的門,睨了一眼信封上戳著“查無此人”的退件提示,歡雪聳聳肩癟癟嘴,有些無奈地將整個信封直接卡進碎紙機的卡槽里。她寄給宋承懷的,是一份已經簽好字、摁好手印的離婚協議書。她希望在輕輕松松離開萬宇集團的同時,也能干干脆脆地結束這段莫須有的婚姻。
若按這個地址都找不到宋承懷,她還真不知怎樣聯系他了。除了宋承懷這個名字,和宋家的幾個人,她根本知道關于他的任何信息。宋家那邊,可能知道宋承懷消息的,只有宋家爺爺,但老爺子已將她視為賺錢機器,估計是不會輕易允許她離去的,至少在找到更合適的接班人之前。
名義上的婆母王瓊和小姑宋詩嘉,還有那個許傲芙,估計是非常樂意幫她離開的,可是迫于宋家爺爺治家的威嚴,她們無法得知宋承懷的消息,即使想“幫”她,也無從幫。
“孟婷,咖啡?!睔g雪拍拍手上沒有存在過的灰塵:“順便把中央大街的項目建議書拿過來。”
孟婷點頭轉身:“好的。”
歡雪剛剛坐到寬厚舒適的大班椅上,辦公桌上的座機電話便響了起來,她傾身展臂拿起聽筒:“你好,萬宇集團。”
“歡雪,下午土地部門的飯局,我來接你?!彪娫捠撬蝿潘纱騺淼模Z氣輕松自然,和歡雪很熟悉的樣子。與宋家老宅里對歡雪冷若寒冰不拘言笑的他,判若兩人。
歡雪指尖用力抹過眉心,口氣是完美得無懈可擊的禮貌:“那么麻煩你了!”
說是飯局,實際就是酒局。經歷那次“酒駕”后,歡雪三年來滴酒不沾。一些不能不去應付的所謂飯局,以前靠她的公關團隊,后來多虧了任副總裁的宋勁松。
“歡雪,對我,不必這么客氣!”宋勁松清淡的語氣中,隱約帶了絲絲幽怨。
“那,謝謝你!”歡雪簡單言謝后,直接掛了電話。這句謝謝她說的根本沒走心:作為宋家人的宋勁松,更應該為宋家的集團公司賣命,不是嗎?她一個外人,干嘛要對本該承擔這一切的人說謝?
孟婷除了拿來中央大街的項目建議書外,還照常把今天的紙媒報紙整理好,送進歡雪的辦公室。
歡雪瞥了報紙一眼,眸光立即被頭條的一行黑體大字吸引了。只見那上面赫然寫著“國際著名建筑設計師宋承懷工作室順利落戶C市!”
大大的黑體字太醒目,想不看到太難。特別是“宋承懷”三字,太刺目,灼得人的眼睛生痛!
宋承懷?M國歸來?歡雪的腦袋里迅速畫出幾個大大的問號:此人,與她結婚證上的人,會不會僅僅是同名同姓而已?
不過,報紙上此建筑設計大師不太清晰的頭像,似乎有些陌生。但是,她又哪里有見過她親親夫君大人的真面目?病房里短暫的會面時,他被撞傷,滿頭滿臉都纏著紗布,結婚證上的合影是用他以前的照片P的,P得連他在場的朋友都說根本不是他。宋家人恨她,自然是不讓她看到他的照片的。而且,據小姑說,她這位大哥極不喜歡拍照,照片少得可憐,僅有的不多的幾張,還幾乎都是幼兒時期的。
這話,是小姑寬慰因思念宋承懷而傷心到無以自持的許傲芙說的。她正巧從她們身后路過,不小心聽到而已。當時她還想,看來這對未婚夫婦感情也不怎么深啊,未婚妻連未婚夫的照片都沒有。
不過,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打個電話恭喜這位與自己所謂的丈夫同名同姓的設計大師,順便套套近乎呢?萬宇主要是做房產開發的,少不了要與業內設計師保持良好的合作關系,特別是大牌的、有名的、優秀的設計師。
可是,對方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或者,她親親老公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孟婷,訂對花籃,祝賀宋承懷設計工作室順利落成!”歡雪摁下內線,安排秘書孟婷。
“好的,程總!”孟婷恭恭敬敬地回答。
“多訂一對?!睔g雪纖細白凈的手指在辦公桌上叩擊了幾下,補充道:“分別以我個人的名譽和公司的名譽?!?
不管此宋承懷是不是彼宋承懷,只要協議上的時間一到,她就要以夫妻分居兩年以上為由,向法院提出請求強制離婚。
呵呵呵,想到這些的歡雪心里偷笑:我程歡雪向往的自由隨性的日子,就要真正到來了!再過一兩個月,就再也不用在某寶上下單,給疼愛自己的父兄寄那些虛假地址的明信片了!
忍耐,忍耐,再忍耐這一時就能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