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勁松在看到公司的車時,心頭涌出難言的欣喜,情不自禁高舉起手臂。但是,腦海里又猛然被一道閃電劃亮,手臂似懸有千斤重物般不堪重負地垂落。
她乘坐的車子障礙清除后才過來,那就是說,她已安然無恙了。既然她安然無恙,他就不該貿然去打破她的平靜。哪怕,他早就想打破她與他之間的平靜,但他不想也不能置她于風尖浪口讓人非議。
今天,車里不止僅有程歡雪一人,他若此時攔下車來,該如何向她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還有,與她隨行的人會怎樣想怎樣看?又會在公司引起什么樣的傳言?更會對她造成什么影響帶來什么傷害?
他清楚地知道,她剛到公司的時候,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又頂著多少流言蜚語。有說她是花瓶僅能當擺設用;有說她是狐貍精專以美色侍人;有說她權利熏心潛規則上位;還有人質疑萬宇的工作方針是不是轉向曲線發展,那些人口中的“曲線”,極其卑劣齷蹉......
后來,他暗中引導,將輿論引向她不過一單身女子,因能力出眾被老爺子看重破格任用而已。確實,她的能力、才干令人佩服信服。
再后來,那些帶有攻擊侮辱性的流言漸漸少了,公司多數人在敬佩她的同時,漸漸接受了她只是個一心撲在工作上的單身女強人的事實;也慢慢接受,她和他,也僅僅是工作上純粹的搭檔、同事,不是所謂的“叔嫂”關系。但是,仍然有小部分聲音,還在說她只是宋家不被公婆接受不被丈夫寵愛的工作機器。
他知道,這個聲音的發源地,就是他們宋家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還有一許姓外人。
他一直致力于在眾人眼中撇清她與宋家的關系,讓他們之間簡單而純粹。只是這次兄長的回歸,加上繼母、妹妹及許傲芙的攪和,恐怕他之前的努力都可能完全白費了。
可是,明明這兩年陪伴她的是他!他怎愿意又怎甘心將她拱手想讓于自己的兄長?
三年前,他就不該配合兄長排演了超出他劇本的那段戲!不該將她桎梏于宋家大少奶奶的身份之中!若她是自由之身、不是自己名譽上的嫂子多好!若她就算進了宋家門,不那么努力工作、不被爺爺重視多好!若她就算如此能干,而大哥僅將她當一擋箭牌多好!
偏偏,這所有的假設都不成立!他本應該知道,從大哥擅自加了后面那段戲開始,她的舞臺上,就不可能有他的戲份!
自己的大哥是什么樣的人,他豈能不明白?!繼承家族事業的義務和責任都不能束縛他理想的人,會莫名其妙讓一個不相干的人捆綁了自己的人生嗎?他至今還深刻地記得,看到因暈血而不省人事的程歡雪并非自己安排的演員時,他大驚失色地問:“哥,人錯了,怎么辦?”
大哥看清來人后,不驚反笑,雙眸晶亮:“沒錯,就是她。下面的戲我來導演!”
當時大哥那雙墨色琉璃的眸子熠熠生輝,溢著別樣的光彩,能讓人強烈感覺到煙花綻放時的絢爛......
可是,雖然心里都明白,他還是不由自主,真的不由自主。從開始的冷眼旁觀,到好奇,進而探究,再到后面的被吸引想靠近,一切都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宋總?”孟婷停下了車,滑下車窗。
宋勁松默默拉門上車,閉目不語。
“前方停車!”不知過了多久,宋勁松突然出聲,驚得孟婷手上一緊,腳下機械地點了點,車晃了晃才停下。
“進城洗了車再回去。別告訴任何人今天遇見過我。”宋勁松推門下車,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步,背對著孟婷叮囑了一句,才走向自己的車。
“哦!”孟婷嘴上訥訥地應了一聲,心下卻有幾分了然。凝了宋勁松寂寥的背影幾秒,抿抿唇,緩緩提速跟上前面的車。
“程總,前面就進C市了。”小王輕輕敲著擋板,詢問程歡雪要將車駛到哪里。
程歡雪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洗浴中心,以便旁邊的人能舒舒服服洗個澡飽餐一頓在清清爽爽地睡覺,就聽宋承懷替她做了回答:“直接回沙區棗園。”
“醒了?”程歡雪回頭淡淡地問了一句,抓回自己的衣服,抬手將空調溫度調低了兩度。
她剛才縹緲的那么一掃,就看到了宋承懷額頭的一層薄汗。程歡雪惱恨自己有那么好的視力,明明只有窗外透進來忽明忽暗的路燈光,她就是看清楚了宋承懷臉上寫的那個“熱”字,進而照顧他的感受調低了空調溫度。
而剛才,她怕睡夢中的他著涼,自己覺得熱也一直忍耐著。
“一件衣服而已,那么小氣!”宋承懷緊了緊環抱在小腹處的抱枕,瞥了程歡雪一眼,癟著嘴嘟噥。心里卻雀躍,程歡雪調空調的動作,讓他滿心喜悅。她在關心他!不管她怎樣不承認,她下意識的動作出賣了她的思想。
程歡雪有條不紊地穿回自己的衣服,罔若未聞。她的套裝里面,配的是一款精致小巧而保守的吊帶上衣,穿不穿這件小外套,都與“露”沒有一絲關系。但是,以前喜歡背心熱褲的她,現在早已不習慣在人前露出自己玉臂了。
“老氣很秋的衣服!”宋承懷見程歡雪不答話,偏偏頭靠向程歡雪,邪肆一笑:“不穿好看得多!”
“你以為誰都喜歡和你一樣!”程歡雪淡淡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真沒良心!”宋承懷收起笑容,坐直身子:“也不想想我這樣到底是為了誰!”
程歡雪不再接話。靜靜地看著車窗外不斷后退的景物,覺得腦袋里空空當當的,什么都沒有;又似滿滿實實,不能再擠進一絲情愫。
宋承懷見程歡雪不搭話,便也覺有些無趣似的不再說話。只是那半瞇的眼眸里透出的目光深遠邃厚得讓人無法讀懂他的情緒。
車子在小區大門處被盡職盡責的的保安攔下了下來。程歡雪滑下一小截車窗露出半張臉。
“哦,宋太太,對不起!”保安看到程歡雪,立即換了副笑臉:“我不知道這是您的車!”
“宋太太?!”程歡雪心里冷哼著重復了一聲,面上神色沒有一絲改變。宋太太這個稱呼,某人似乎恨不得告昭于天下!
車子緩緩地滑到了單元樓下。
程歡雪一言不發推門下車。
宋承懷彎彎唇角,仍然安逸享受地靠在座位里,眼光都沒有斜一下。
程歡雪暗中咬牙,發泄似的用勁摔上車門。這個人,不言不語就吃定了自己:他那樣子,分明就是在等她上樓給他拿蔽體的衣物!而自己,竟然確實也是這樣想的!
程歡雪再次惱怒這個不情不愿又根本是不由自主的自己!
“程歡雪!”剛走出電梯準備掏鑰匙開門,一道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夜晚的寧靜:“你怎么會有這里的鑰匙?”
程歡雪朝聲音方向看去,才發現樓道燈照得不是很明亮的地方,站著一個人——許傲芙。只是,此刻的許傲芙盛氣凌人,并非她印象中一貫柔柔弱弱需要人保護的樣子。
程歡雪嗤鼻一笑,眸光往上抬了一格:“許小姐,您怎么會沒有這里的鑰匙?”
素日,不管她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宋家人,她因誤傷宋承懷對宋家人而滿懷愧疚之心,又敬王瓊是長輩、念宋詩嘉年輕、思許傲芙失的愛人,所以,無視她們的冷嘲熱諷。但是,并不代表她程歡雪可以任人捏握,不會反擊不會還擊。特別是現在,她開始懷疑自己三年前極可能是誤入了某人導演的一場戲。
她再次請人查了M國某醫院的入院治療記錄,再次確認她一直認為某生命垂危的人治病的那個醫院,確實從來沒有一位叫宋承懷的病人。
當年,某人使了金蟬脫殼之計!
“你!”許傲芙果然被程歡雪嗆說不出話。怒瞪著雙眸,眼睜睜地看著程歡雪開門進屋。良久,才踩著高跟鞋跟了進去。
“他去哪兒了?”許傲芙攔著隨意拿了一套休閑衣褲準備出門的程歡雪,厲聲問。
“許小姐,雖然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程歡雪涼涼一笑,將臂彎里的衣褲丟進許傲芙的懷里:“但是,看在你如此掛念他的份上,我好心告訴你,他就在樓下,正需要一身衣服蔽體。還有,許小姐出去的時候,別忘了幫他提雙鞋!”
“你把他怎樣了?!”許傲芙尖叫。
程歡雪卻不再回答,轉身上樓進了客房,利落下鎖,隔絕了外界與自己無關的一切。
今早她就已經將自己的衣物轉移到客房了。沒有另外找房子,心里想的是也就是最多一個月的時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折騰弄出大的動靜,讓世人知道這一段不被人知道的關系。
而且,這個住處是孟婷在宋家爺爺的指示下安排的,估計除了這里,她也難以找到另外的棲身之處。
不過,今天下午猛然看到從谷底爬上來的泥人般的宋承懷,他那嘶聲力竭的樣子,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是動容的。
“喂!”洗澡出來的程歡雪看到有汪霞的三個未接來電,手指一劃,撥了出去。
“今天干什么去了?一下午電話打不通,現在又沒有人接?”汪霞的語速快得像連珠炮似的:“和你老公談戀愛去了?”
“唔......胡說些什么!”程歡雪食指指腹重重地順著自己的眉形撫過:怎么這宋承懷一露面,好像整個世界都被他充斥了似的。能不提他不行嗎?剛才在花灑下,那延綿不斷的水流都沖不走她頭腦里的他!
“得,廢話不多說。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凌天兄就要回來了。下午他打你電話打不通,打到我這兒來了。明天中午,機場接機,需要我同行不?”汪霞那邊似乎不止她一人,程歡雪隱隱聽到了她警告讓人別鬧的聲音。
“熱戀中的你,會有時間嗎?”程歡雪淡淡地打趣,難掩心頭淡淡的喜悅。傅凌天就要回來了,真是個好消息!
“喲,瞧你說得!怕我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就直說!”汪霞酸溜溜地提醒:“不過,聽說你老公看你看得很緊的,林逸辰約他吃飯,他直接就回絕說要陪老婆,沒空,午餐晚餐宵夜都沒空。你家老公真有氣質!”
“汪霞,什么老公?誰是誰的老公?”程歡雪嗔怒。
“哦哦哦,說錯了說錯了......”汪霞立即改口:“咱們程大才女程大總裁單身美女一枚,正等著她心心戀戀的凌天兄回歸呢,對不?”
“汪大主編,你就使勁編吧。”程歡雪由上往下轉動著眼珠,汪霞那張嘴,完全能將無說成有,她對傅凌天,更多的是欣賞他的才氣、喜歡他的作品罷了,哪里有什么心心戀戀的感情。不過,大學時代,自己唯一走近的男生,也就是傅凌天,以致于很多人都誤認為他們是戀人。
“明天中午我來接你,一起去機場。”程歡雪不等汪霞回話,丟了一句話后,直接掛斷電話。
這幾天是什么日子,想往外跑的人都擠著回來?宋承懷是這樣,傅凌天也是以華麗的身份回歸。他有那么多攝影作品獲獎,明天的接機,能不能近距離接觸這樣的藝術家,還真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