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斜倚在榻上,紅衣凌亂,厚底黑靴上的泥點比金線還要顯眼。
陀螺似的轉了好幾天,眼看孩子也找回來了,兇手也認罪了。為什么自己還不能好好休息。
“阿煜,你去看看那幫家伙還有什么事吧,我實在是動彈不得了。”
木槿扭頭轉向一旁正全神貫注給蔣小花涂抹傷藥的鄭琛煜。
瞥見蔣小花悄悄擰起的眉,不知是疼還是自己下手重了些。冷冷吐出兩個字。“快滾。”
大約是預見自己會被拒絕,木槿學著鄭琛煜的口氣,沖門外衙役嚷道。“滾進來。”
察覺到室內氣氛并不是太過和諧,衙役低垂腦袋,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得城主不悅。
“最好是有要緊事,不然啊!”
威脅的意味清晰明了。
衙役縮了縮肩膀,頭埋得更低了。“啟稟城主,是那柳婆子如今在獄中,不知作何處置,還請示下。”
木槿站起身,環顧四周。這件事終于落下帷幕。做為旁觀者,在場的人應該都和自己一樣,想知道整件事情的期末吧。
“走吧,大家一起。”
說著,擺手示意衙役引路。
一時間,屋內所有人盡數傾巢而出。
幽暗的牢房里,黑影的尸體被整齊的停放在一角。這是木槿答應柳婆子的,自然也就沒人用這個故意刁難她。
蔣小花很想知道,這樣一個看著膽小怯懦的老嫗是如何成為這血腥殘忍的劊子手。
瞧見木槿一眾人,柳婆子不置一言,磕了個頭。
“老婦人,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城主答應。我自知罪孽深重,千刀萬剮也好,五馬分尸也行。只求死后將我的面皮覆與我兒。”
說著砰砰砰磕起頭。
“說說吧,到底是為什么?”木槿聲音淡漠,他見過太多這種倚靠剝奪他人來建立的溫情。
這并沒有什么好值得感動和同情的。
柳婆子陷入了回憶,聲音變的空洞虛幻。
“當年洪家夫人為了鞏固她在洪府的主母地位,便把我送給了洪老爺做通房。沒想到,我倆竟然先后受孕。洪老爺很高興,原想抬我做姨娘。可是夫人不愿意。她告訴我,只要我把孩子給她,以后那孩子就是洪府的嫡子。而跟著我,他永遠是庶出。再有出息,又有什么用。”
柳婆子說到這,滿臉的悔恨,即便時間已經過去數十載,這些經歷對于她而言,依舊像是昨日。
“我同意了,因為兩個孩子相差不大,所以一致對外宣稱是一母雙胎。而我,也在生了阿大之后,被送去來鄉下莊子。一直到孩子五歲,我總是悄悄的躲在暗處看著他。那時候,我真感謝那個蛇蝎女人,是她把我的阿大教導得彬彬有禮斯文得體。”
蔣小花看見那張瘦削的干枯老臉因為憤怒生出一抹異樣的潮紅。
“這一切的一切,一直這么虛偽的維系著。直到那一年,孩子被拐走了。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便從莊子里跑出來。我沿街乞討,風餐露宿。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混進了拍花子的隊伍。我找到了我的阿大。可是,那個時候,他已經,他已經!”
蔣小花看著柳婆子扭曲痛苦的臉,她知道下面發生的事情。
好半晌,柳婆子喘著粗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已經沒有了面皮。整張臉被人生生揭了下來。他整日整日的發著高熱,就像肉攤上的豬下水。被人厭棄的丟在一邊。我偷偷去買藥,沒錢了,我就去偷去騙甚至可以自賣自身。只要能治好阿大,我什么都愿意。”
在場已經沒有人在說話了。蔣小花忽然想起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那先是因為可憐,他才會做讓人可恨的事。還是因為,他是可恨的人,卻有讓人可憐的原因。
說到此時,柳婆子表情已近麻木。
“后來,阿大終于不發燒了。雖說臉坑坑洼洼,可是沒關系。母不嫌兒丑,我不會嫌棄他。后來,我總是偷偷問他,為什么弟弟沒有受傷。時間久了,我才知道,都是因為他。因為他護著那個臭小子。本來被剝面皮的是他而不是我的阿大。是他苦苦哀求,是他說,娘親說他是個哥哥就該好好保護弟弟。”
柳婆子伸手撫摸著黑影的臉,仿佛世間絕佳的一件珍寶。
“后來,整個拍花子的團伙覆滅。孩子們重新回歸原來的生活。只有我的阿大變成了人人口中的怪物。明明阿大是他們洪府的救命恩人,可是那幫畜牲卻要欺侮我們母子。”
蔣小花試探的問道。“洪老爺和夫人是你殺的?”
沒想到,柳婆子也是干脆,承認的十分爽利。“的確都是我殺的。他們死后,洪府也就散了。我就帶著那個孽障,我告訴他,阿大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害的,洪府會變成這樣也是他的錯,只有醫好了阿大,他才能被寬恕。”
“所以他將拐來的孩子剝皮制成異獸都是你的手段?”蔣小花不知道該是同情還是憤恨。
柳婆子點點頭,面色竟有些驕傲。“怎么說呢?也不全是,還有小三的功勞。”
“所以李三也是當初被拐的孩子之一?”蔣小花此時終于將整個故事連貫而成了。
柳婆子點點頭。
監牢之外大雪漫天飛舞,樹梢,屋檐,街道積滿了厚厚的雪。
那荒山下的小小草屋,南巷的破落洪府,以及深山里廢棄礦道也一同被大雪掩蓋。
蔣小花望著已經死去多時的黑影悠悠說道。“其實,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你以為你隱瞞的很好。其實他都知道。只是因為相信你,所以他選擇不問。他最后選擇自盡,大概也是不想看見你不得善終吧。”
柳婆子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座雕像。
“其實,你所做的不過是因為不服氣罷了。不服氣自己連姨娘都沒資格做,不服氣自己的孩子被人利用,不服氣自己過得如此凄慘不堪。所以你才用了他最不希望你用的手段來復仇。說白了,就是你自私且不自知。”
說話的是木槿,語調平平毫無波瀾。
“我答應你的,我會做到。至于你,依照律法。凡采生折割人者,凌遲處死,財產斷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雖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為從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