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我想回家。”葉嫵搖搖頭,喃喃低語道。
“可是……”陸言書本想勸她接受治療,哪怕只是做一個身體檢查也好,但當(dāng)他看見,她面如死灰的模樣後,終是一聲嘆息,選擇妥協(xié),“好,我?guī)闳ヒ姴覆浮!?
“謝謝。”雙眼澀澀合上,她現(xiàn)在沒有多餘的力氣講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手掌輕輕捂著小腹,那裡頭空蕩蕩的,再也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
她的寶寶真的沒了,真的消失了。
是她的錯,是她沒有保護(hù)好他。
貝齒用力咬住脣瓣,淡淡的血腥味漫上口腔,但這點疼痛,卻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胸口的巨大痛楚。
憂心忡忡的視線始終黏在她的身上,好幾次,陸言書張口想問問她和剛纔那位裴總的關(guān)係,但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強行咽回去。
這種時候,他怎麼捨得讓她爲(wèi)難?
轎車在小區(qū)外停下,紳士的開門下車,將她從車內(nèi)攙扶下來,本想抱著她進(jìn)去,卻被葉嫵阻止。
“不用了,我沒事的。”她強扯出一抹笑,拒絕了陸言書的好意。
哪怕到了現(xiàn)在,她還是想給自己保留一絲驕傲,一絲尊嚴(yán)。
陸言書自然的收回手臂,“我扶你上樓。”
“嗯。”乖乖的點點頭,她挽住他的臂膀,慢吞吞朝一樓入戶大堂走去。
步伐略顯蹣跚,每一步都走得疲憊不堪。
她倔強固執(zhí)的樣子落在陸言書眼中,讓他心尖一陣抽痛。
有時候他希望葉嫵能柔弱些,別那麼要強,難過的時候可以告訴他,可以哭出來,可偏偏她卻總是一個人隱忍,一個人扛著、撐著,這樣的她,怎麼可能不讓他憐惜、心痛?
葉爸葉媽還不知情,這會兒正在家裡忙著做午飯。
當(dāng)門鈴響起,葉爸有些奇怪,大中午的誰會跑他們這兒來串門?
將手裡的報紙擱在茶幾上,起身開門。
“葉嫵?”一聲似驚似喜的驚呼,驚動了廚房裡正在做飯的葉媽,她提著鍋鏟慌忙跑過來。
“呀,葉嫵,你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早知道女兒今天回來,她肯定會做些女兒喜歡的飯菜。
父母溫情的言語,歡喜高興的模樣,讓葉嫵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不是個好女兒,她對不起爸媽!
晶瑩的淚花奪眶而出,她的手掌捂住嘴脣,拼命想要遏制喉嚨漫出的哽咽。
葉媽吃了一驚,下意識看向葉爸,這種情況是怎麼回事?女兒好端端的,怎麼剛回來就哭得這麼傷心?
葉爸搖搖頭,“房間你媽每天都給你收拾得很整齊,進(jìn)屋去休息吧,待會兒出來吃飯。”
他們或許不知道在女兒身上發(fā)生過什麼事,但有父母在的地方,永遠(yuǎn)是她的港灣。
葉嫵再也忍不住心頭的委屈與難過,衝過客廳,奔入房中,房門哐噹一聲合上,背靠著冰冷的房門,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房間裡斷斷續(xù)續(xù)傳出的悲慼哭聲,讓兩位老人聽得心裡難受。
葉媽把陸言書拉到旁邊,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陸言書也不太清楚,只說自己是在醫(yī)院裡,把葉嫵接回來的。
“好了,有什麼好問的?女兒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葉爸勸阻道。
“我這不是擔(dān)心葉嫵嗎?”葉媽跺跺腳,不高興的瞪了他一眼。
“你啊,快點去做飯,別把女兒餓著了。”葉爸揮揮手,催促著葉媽快點去做午飯。
午飯時,家裡的氣氛有些詭異,葉嫵頂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坐在餐椅上,滿桌的豐盛菜餚她卻沒有任何食慾,只動了動筷子,便下席回房。
葉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一點辦法也沒有。
兩天後,網(wǎng)絡(luò)上一條微博徹底打破了葉家難得的寧靜氛圍。
起初,這條微博只是在粉絲中流傳,但隨著大V的轉(zhuǎn)發(fā),逐漸擴散,在短短兩個小時內(nèi),上升至熱門話題的頭條。
《葉嫵疑似懷孕,有圖有真相。》
微博的內(nèi)容寫著她被救護(hù)車送往醫(yī)院,並且接受流產(chǎn)手術(shù)治療的內(nèi)幕消息,如果僅僅是文字,還不足以讓網(wǎng)民轟然,可正文下方,卻配有她被送進(jìn)手術(shù)室的照片,還有寫著她名字的病歷資料。
那顯目的婦科二字,清晰可見。
懷孕?手術(shù)?流產(chǎn)?
各種猜測層出不窮,無數(shù)網(wǎng)民在金帝公司官網(wǎng)質(zhì)問事情的真相,葉嫵的粉絲也被驚動,有人不信,有人堅信,一時間,各種傳言在網(wǎng)絡(luò)上流傳著,而她的名字也再次成爲(wèi)了各大媒體,各大報社的頭條新文版面。
“助理,這事公司難道不管嗎?”茱蒂聯(lián)繫不上葉嫵,她的手機關(guān)機,別墅裡也沒人,只能跑來公司,想問問老闆的意思,卻被擋在門外,只能找到Joy討要說法。
JOY手指漫不經(jīng)心推了推鏡框,“公關(guān)部在處理善後。”
“那葉嫵她現(xiàn)在又在什麼地方?”聞言,她略微安心了不少,繼續(xù)問道。
“大概在葉家吧。”聽說葉小姐離開別墅,離開了老闆身邊,想想這兩天來老闆喜怒不定的情緒,Joy忍不住嘆了口氣。
“葉家?”茱蒂吃了一驚,“好端端的她怎麼回葉家去了?”
“這事你得去問當(dāng)事人。”問他有什麼用?
碰了顆軟釘子,茱蒂悻悻地癟了癟嘴後,立馬離開公司,開車趕去葉家。
而此時,葉家內(nèi),葉爸葉媽正捧著剛買回家的娛樂報紙,上邊的內(nèi)容不堪入目,幾乎將葉嫵寫成了作風(fēng)隨便、不自愛的女人。
“這是污衊!我們家葉嫵纔不是上邊寫的這種人。”葉媽氣得一把將報紙撕碎,滿臉怒容。
“不要讓葉嫵看見這些報道。”葉爸心裡也憋著一團(tuán)火,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即使碰到這種事,也比葉媽多一分冷靜。
“她爸,你說葉嫵這次生病,難道真的……”葉媽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可她突然生病住院,而且臉色憔悴,一副大病在身的模樣,再加上報紙上的照片,她沒辦法不產(chǎn)生懷疑。
“別人亂想,怎麼連你也跟著胡鬧?葉嫵她不是這種人。”葉爸厲聲呵斥。
葉媽點點頭,自我安慰道:“沒錯,我們家葉嫵絕對做不出未婚先孕這種事的。”
客廳裡的爭執(zhí)聲,透過門縫傳入臥房。
葉嫵麻木的站在門後,手掌緊緊握住門把,卻沒力氣開門出去。
什麼報道?爸媽在說什麼?什麼叫她不是這種人?
巨大的恐慌在心窩裡騰昇而起,心跳砰砰加快,好像有什麼她不願意看見的事情正在發(fā)生。
她立馬鬆開手掌,跑到書桌旁,將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
剛登錄網(wǎng)頁,微博話題排行榜的第一名赫然是她的名字!將話題點開,那一條條不堪入目的報道,一條條充滿奚落與諷刺的留言評論,如同刀子,刻入她的眼睛。
怎麼會這樣……
爲(wèi)什麼這件事會被媒體曝光?
坐在電腦椅上的消瘦身軀猛地一震,面部不自覺抽搐著,臉色慘白如紙。
完了……全完了……
她的事業(yè),她的工作,她的家庭,通通沒了……
耳畔彷彿響起了爸媽失望的指責(zé),腦海中彷彿浮現(xiàn)出了粉絲們憤怒、痛恨的樣子。
身體裡的最後一絲力氣被徹底抽空,整個人恍惚的癱軟在椅背上,雙目無神望著前方。
爲(wèi)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爲(wèi)什麼!她做錯了什麼?
“叩叩叩。”房門被人輕輕敲響,葉媽站在屋外,低聲道:“葉嫵,你起牀了嗎?出來吃早餐了。”
她的嗓音彷彿哭過,帶著濃濃的鼻音。
葉嫵用力搖頭,不,她沒臉去面對爸媽。
在爸媽心裡,她一直是個乖孩子,現(xiàn)在她卻丟了爸媽的臉,她還有什麼資格去見他們?
“媽,我不餓。”淡若清風(fēng)的話語從房間內(nèi)飄出。
葉媽心頭一緊,難道葉嫵知道了報紙上的報道?不會的,她今天還沒出過門,怎麼會發(fā)現(xiàn)呢?
“是身體不舒服嗎?我找小陸來給你看看?”葉媽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真的沒事。”她沒臉面對所有人。
見她這麼固執(zhí),葉媽也沒辦法,只能叮囑她好好休息,然後和葉爸一起,將家裡所有的報紙扔掉,不願刺激到女兒的情緒。
腳步聲逐漸在房外消失,她似乎還能聽到爸媽的談話聲,他們在爲(wèi)她擔(dān)心,可是,這樣的她,已經(jīng)不值得爸媽爲(wèi)她擔(dān)憂了。
她丟了爸媽的臉,從今往後,只要提起她,所有人都會指責(zé)她的父母,沒有教育好她,纔會讓她做出這麼丟人的事。
微博上那些評論如同電影的片段,在她的腦海中不停浮現(xiàn)。
“未婚先孕?她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我還以爲(wèi)她是個清純的女人,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不自愛。”
“如果我是她啊,哪兒還有臉做什麼明星?早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
不要說了!
葉嫵雙手痛苦的捂住耳朵,像是要躲開那些譏諷、刺耳的話語。
但不論她如何逃,如何躲,那些文字,卻始終揮之不去,就像毒草一般,在她的身體裡瘋狂滋長,折磨著她的神經(jīng)。
她對不起所有人,她欺騙了粉絲,欺騙了爸媽,她是個罪人!
是她的錯,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好髒啊。
這樣的自己真是太髒了。
她恍惚的轉(zhuǎn)過身,步入浴室,擰開水龍頭,溫?zé)岬臒崴冷罏r瀝將浴缸佔滿,嫋嫋升起的白色霧氣,將浴室的各個角落佔據(jù)、侵染,她穿著白色的睡衣靜靜站在浴缸旁,光潔發(fā)亮的地磚,倒影著她消瘦的黑色影子。
泛著粼粼波紋的水面,是她的倒影。
她好累啊,從踏入這行,她就已經(jīng)累了,如今,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承擔(dān)外界的一切,這麼骯髒的身體,再也不值得誰去喜歡,也不會再有誰會喜歡她。
如果死了……
一切就會結(jié)束吧?
她不用再面對粉絲們失望的面龐;
不用再害怕,爸媽的指責(zé)與痛心;
只要死了,一切就能終結(jié)。
她神色恍惚的邁開一隻腿,踏進(jìn)浴缸,溫?zé)岬乃疁貙⒁律来驕幔暮隗屓缤T灏悖谶@白色的浴缸裡散開,黑與白交錯著,映襯著她的面龐愈發(fā)蒼白,那是近乎絕望的色澤,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彷彿生無可戀。
手指輕輕拽住冰冷牆面上懸掛的置物架,從裡邊取出一把鋒利的刮鬍刀。
泛著寒芒的刀片上,浮現(xiàn)的,是她決絕的雙眼。
身體輕靠著浴缸的壁臺,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坐穩(wěn)。
刀片抵住白皙的手腕,用力一劃,手腕瞬間炸裂開一道泛白的口子,汨汨的鮮血從傷口裡翻涌而出,如火山迸發(fā)般,一瞬便將整個水面染紅。
一滴……又一滴……
只要她死掉,就好了……
靜止的睫毛幽幽垂下,葉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嘴角竟詭異的揚起一抹笑。
那笑似嬰兒般純淨(jìng),好似正在迎接著沒有難過,沒有悲傷的新世界。
一股冰冷的感覺從手臂傳遍全身,神志開始模糊,心臟越來越悶,甚至讓她無法呼吸。
快了,一切就快結(jié)束了。
所有的傷痛,所有的悲苦,都會離她遠(yuǎn)去。
最後一絲清明在腦海中灰飛煙滅,手臂無力的垂落在水中,噗哧一聲,濺起無數(shù)殷虹的血花,好幾滴漫過浴缸,濺撒在地磚上,那是她的生命之花,正在逐漸凝固,逐漸枯萎。
“叮咚。”門鈴聲冷不丁響起。
葉媽擦了擦眼淚,停止了與葉爸的談話,虎著臉,將門打開。
“伯母,您好,我是葉嫵的助理,葉嫵她在家嗎?”茱蒂提著一籃水果,前來探望葉嫵,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問道。
“她在,你來得正好,她啊,起牀後到現(xiàn)在還不肯出來吃早飯,你是她的好朋友,替我勸勸她,這不吃飯怎麼行呢?”葉媽說著說著又有些哽咽,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她能不心疼嗎?
她不管外邊怎麼說,怎麼寫,哪怕那些事都是真的,又怎麼樣?她只希望女兒好好的,就夠了。
茱蒂一聽,心頭咯噔一下,急忙朝臥房走去,她敲了敲門,但屋子裡卻沒有任何迴應(yīng)。
“葉嫵?你在嗎?”
“……”沉默。
“我是茱蒂,你開開門讓我進(jìn)來。”
“……”仍舊是沉默。
一股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茱蒂急忙轉(zhuǎn)頭,看著身後的葉媽:“伯母,葉嫵她真的起牀了?”
“是啊,剛纔還和我說話呢。”葉媽也是一頭霧水。
不對啊,以葉嫵的性格,只要她醒著,哪怕心情再難過,再不好,也不會不理人的。
茱蒂大力拍打著房門,卻始終沒能得到葉嫵的半點回應(yīng),心情愈發(fā)急了。
“伯母,有沒有備用鑰匙?我得進(jìn)去看看情況。”這樣的情況實在是太不對勁了,她不得不擔(dān)心。
“有!有!”葉媽彷彿也被她慌亂不安的情緒感染,趕緊跑到儲物室裡,將另一把備用鑰匙取來。
茱蒂迅速開門,將門把擰開,屋子裡空無一人,牀上有些凌亂,看得出沒有被人整理過,環(huán)顧四周,沒在臥房裡瞧見葉嫵的身影,左側(cè)浴室內(nèi),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傳出。
她在洗澡?
提到嗓子眼的心臟微微放了下去,就在她剛鬆口氣時,忽然,餘光瞥見了浴室玻璃門的毛玻璃下方縫隙中,幾滴顯目的紅色液體。
朱蒂臉色豁然大變,擡腳衝向玻璃門。
滑門並未從裡邊被人反鎖,她輕而易舉的就將門打開,迎面撲來的,是一股濃郁、強烈的血腥味道。
當(dāng)她看清浴室內(nèi)的場景之後,整個人如若雷擊般,整個愣在原地。
朦朧模糊的白色霧氣,將浴缸裡的人影包圍著。
黑髮猶如海藻,肆意飄舞在水下,她的臉,白得好似早已死去,就連呼吸,也似乎察覺不到。
視野中,鋪天蓋地的,只有那刺眼的、顯目的紅。
那是血!是她身上流乾的血!
“噗通。”身後,葉媽早已渾身癱軟地跌坐在地上,身體不住顫抖,雙眸愕然瞪大,彷彿看見了什麼可怕又不可置信的畫面。
“……葉嫵……”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喚,夾雜著巨大的不安與恐慌。
怎麼會,她的女兒怎麼會毫無生息的躺在浴缸裡。
“葉嫵——”一聲聲嘶力竭的哀嚎,在房間裡傳蕩著。
屋外冬日豔陽正濃,明媚的陽光穿過婆娑的樹葉,斑駁的、美麗的灑落在地上。
“嗚嗚。”救護(hù)車的警報聲,在街頭四竄,路上的汽車不敢攔道,紛紛避讓,讓救護(hù)車前行。
那是一條生命的通道,下午兩點,是午休後的上班高峰期,但所有司機卻都不約而同的避讓開來。
距離葉家所在的小區(qū)最近的醫(yī)院內(nèi),急救醫(yī)生以及醫(yī)療團(tuán)隊早已在醫(yī)院大堂等候。
當(dāng)救護(hù)車抵達(dá),白色的擔(dān)架上,戴著氧氣罩的女人,被人羣瞬間包圍,推送著進(jìn)入手術(shù)室。
手術(shù)室外,紅燈閃爍,房門哐噹一聲合上,巨大的聲響,猶如驚雷,震碎了葉爸葉媽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