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渠水映紅霞,煙柳凝恨夕陽斜。玉輦不來金殿閉,宮苑深深舞落花。
玉簟冰牀夢生寒,雲破月來映金闌。風聲驚遠孤鴻影,飛入廣寒空寂然。
孤燈伴殘夢,故人今何蹤?月落子規啼,聲聲動情衷。
熬過酷熱的盛夏,清風送來一絲秋涼。拋不遠兒女情長,忘不掉滿心滄桑,鎖舊情,棄殘夢,稍不經意,新愁舊恨,卻上心頭。
杜蘭香已消,綠萼花依然。一大早,絲絲霧氣尚在山林間遊曳,高樹凝碧,晨露滴翠,瑰麗的霞光將建章宮映照得有如人間仙境。崇福殿的後園飛起一片片銀鈴般的笑聲,趙菲兒將太子章放坐腿上,拉著他的小手教他扮老虎,學蛇舞,做猴樣。他的雙眼瞪得溜圓,人雖瘦小,動作卻伶俐,堪堪學得趙菲兒的三成形貌,但其間表現出千奇百怪的滑稽之狀,惹得宮女們笑得前俯後仰,太子章更開心地手舞足蹈,發出快樂的笑聲。
大家正鬧得不亦樂乎,前殿侍奉的宦者傳入話來,說是董孟舒求見。
“一大早他跑來做什麼?”趙菲兒只著了月白裙褲襦衫,長髮隨意挽著錐髻,不以爲意地繼續擺弄小太子的手足,時不時爲他按摩幾下手足,讓他加強鍛鍊,使他的小身子長結實。看著他臉上露出健康的暈紅,她心中亦覺欣喜,“讓他到後園來吧!”
王喜俯身,對趙菲兒悄語:“莫不是昨兒秦公公派人傳信過來說那事兒?”
“哦!”趙菲兒微微揚起眉,想起昨夜秦公公讓人過來說,陛下下旨令耿婕妤晉爲昭儀,搬入建章宮中枍詣殿,莫非他過來知會此事?
自劉晉未能與趙菲兒成就鴛夢,亦未如願將銅人府坐鎮京都的餘部引出一網打盡,武藝高強的他,反而被莫名點穴昏迷,在趙菲兒面前龍威大損,氣憤交加顏面盡掃之餘,便遷出崇福殿,迴歸未央宮,大肆寵幸耿婕妤,並挑選出十餘名宮中美貌佳人,逐一寵幸,分封賞賜,連天不斷,但無人恩寵能及耿婕妤。年方十五的她,入宮不久已被封爲昭儀,代理後宮諸事,大有備位中宮之勢。
“凝煙,你去園外問清楚,耿昭儀可是跟著董衛尉來了?”趙菲兒曼聲吩咐,同時將太子章交給ru娘,命之帶回她的寢殿餵哺。
凝煙很快回轉,告知趙菲兒,耿昭儀的步輦果真朝崇福殿行來。
趙菲兒想了想,讓王喜去前殿請董孟舒稍待片刻,回去由申姤和凝煙侍奉梳洗,將三千秀麗青絲挽成飛月髻,鬢邊簪一朵粉豔牡丹花,插上三支鏤空金簪,別無裝飾。淡挑青黛,微掃蛾眉,輕捻胭脂,勻染脣色,換一襲流彩暗花錦
紗直裾深衣,腰圍碧玉帶,肩披流霞錦,對鏡浮起一抹蘊藉笑意,遮掩深眸氤氳落寞,起身帶著八名宮女,逶迤朝正殿行去。
“董孟舒見過鎮國夫人!”每次見到趙菲兒,無論濃妝淡抹,董孟舒都難掩滿眸驚歎。一襲黑衣穿在他身上,永遠都充滿沉沉暗夜的氣息,如果這世間還有什麼能引動他心中波瀾起伏,便是眼前女子這一抹永遠不褪的亮色。
“董大人一大早前來崇福殿,所爲何故?”趙菲兒儀容端莊地坐在正殿的高座上,面含盈盈淺笑,素指翹蘭花,端起案上香茗,輕啜淺吸。
“陛下命我來此,告知夫人一聲:建章宮園林廣大,宮苑華麗,景緻怡人,宜於閒居。但樓榭多閒置,樑燕空繞堂,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徒令夫人寂寞難遣,特命將神明堂隔斷,遷些穩妥的宮妃進來,朝夕相陪夫人,著意侍奉太子殿下?!倍鲜嬲f畢,悄然偷窺趙菲兒的神情。見她無動於衷,淡淡笑言:“多謝陛下費心。”
他想了想,復又開言,“夫人雖長居深宮,難道不知最近朝堂發生之事嗎?”
“本夫人受陛下重託,專心侍奉太子殿下。朝堂之事,與本夫人何干?”趙菲兒反問他,心裡卻暗暗揣測,難道秦德有意瞞著她什麼不成?
董孟舒悄嘆一口氣,欲有所言地朝趙菲兒左右宮婢看去:“請夫人屏退左右,陛下尚有要事,讓我告知於你?!?
趙菲兒一揮手,宮婢退下,董孟舒四處檢查一番,見無人窺視殿中情形,身形一動,殘影閃過,他已來到趙菲兒面前,從袖中取出一隻毒箭鏃,遞給趙菲兒。
趙菲兒心頭狂震,舉目盯緊他。這支毒箭鏃,明明被她丟入太液池底,豈會被董孟舒重獲?她鎮定心神,故作茫然地問:“此物從何而來?”
“鎮國夫人昔日於太液池丟棄此物時,可記得有兩名暗衛在水中保護夫人?”董孟舒酷酷展顏一笑,大有深意地問。
趙菲兒接過毒箭鏃,反覆查看,苦笑低語:“難怪當日有兩名暗衛下水保護本夫人,一人死於宮衛長之手,另一人一直不知下落。原來他得了此物,悄然來交與你。他,可是被你滅了口?”
董孟舒微笑點頭:“夫人冰雪聰明,一點即透,只是當時卻沒想過,一隻繡鞋入水,會立刻直接沉落下去嗎?除非其中暗藏重物。那名暗衛想到了這一層,何曾想到,他本欲憑此邀功,卻因此送命!”
趙菲兒霍然而起,將毒箭鏃憤憤投擲在玉幾之上,玉幾發出一聲清脆的大響,裂出一道深紋,“董大人深知竇太尉之死與本夫人全無關係,取出此物示人,
意欲何爲?”
“呵呵……”董孟舒卓然而立,負手長笑,眸中一閃而逝意味難明的寒芒,旋即收起笑意,一臉古井無波平靜如常,“夫人果真不知,留侯不奉帝旨歸京,反千里闖獨騎,冒死去往匈奴的大營,刺殺李無忌,並將之首級帶歸京都,昨日已入朝面見陛下,當著殿上羣臣之面,詰問陛下爲何懷疑他對大漢的滿腔忠誠,鬧得陛下極爲狼狽?”
如此大事,秦德竟然事先沒通一絲消息。趙菲兒美眸一轉,雖對皇帝與留侯之間發生的事越來越覺得糊塗,但有一點明瞭過來,她顫抖地伸出手,指著董孟舒:“竇太尉是被你所殺!”
“準確地說,是陛下命我用這支毒箭鏃,暗殺了竇太尉!如若不然,你以爲當時誰有本事在我的眼皮下,偷偷與你私會呢?”董孟舒傲然自負地回答。
“這些事,與本夫人沒有任何干系。”趙菲兒鎮定心神旋身而起,面無表情,衣袂翩然朝殿後行去,“本夫人只忠心侍奉太子殿下,餘者概不過問,你們莫來煩本夫人?!?
董孟舒身形一動,攔住趙菲兒的去路,意甚誠懇抱拳揖禮:“留候歸朝,定會尋機來見夫人。孟舒求肯夫人,莫要辜負聖恩……”
“哼!”趙菲兒打斷他的話,揚眉哂笑,朝他緩步行去,氣惱而語,“你不如直接說,求本夫人莫將你殺了竇太尉之事,告知留候。或者,你求你的主子,殺了本夫人一了百了?!?
“夫人!”董孟舒眼看趙菲兒步步緊bi到他面前,幽香襲人,豔質皓光,令人心旌搖盪,他連忙守心凝念,飄然後退,刷地跪落在地,“請夫人三思,若你將實情完全告知留候,我與他之間,必定展開一場殊死血戰,或許這正是夫人心心念念想要獲得的結局!”
趙菲兒驀然停下腳步,心裡閃過千轉百念,忽綻開一抹豔麗的笑靨:“本夫人明白了,你是來傳達陛下之意,讓本夫人將你殺了竇太尉的真相告知留候是麼?留侯功高,忠心不二,天下傳頌,衆士歸心,你們不能明取其命,便欲暗奪。一場決鬥,可以冠冕堂皇解決你們的心腹大患!”她突然臉色一變,悽然長笑,淚盈於睫,“你回去告訴陛下,本夫人只一心侍奉太子殿下,不會再牽涉到你們這些破事兒中,你們誰也別想再利用本夫人,達到自己的目的。有本事好算計,你們自去和他說!”她驀然揮袖,怒指向殿門,“滾!不管是誰,統統給本夫人滾出崇福殿!”
“夫人!你誤會陛下了!是我不想……”董孟舒還想解釋,趙菲兒翩然一轉,取過一旁擺設的一尊玉雕神像,使勁兒投擲向董孟舒:“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