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菲兒躺在繡榻上,了無睡意。面具男送她們悄然回到閨房,教她們如何應對官府盤查后,很快走了。她服下一些參茸保胎丸,腹疼減輕,估摸天亮后再服一劑,就能平復。孩子是無辜的,她這些日子以來,雖恨那個薄情郎,也想得很透徹,不能把大人之間的恩怨,強加到孩子身上,枉斷胎兒xing命。
李氏嚇得不輕,與她同榻而眠,這會兒亦睡不著,神神叨叨嘀咕:“小姐,這妖怪原來是人裝的,嚇死老奴了。”
“跟你說過了,他是雪舞姐姐的弟弟,戴了個面具而已。”趙菲兒嗔道,“什么妖怪不妖怪的,趕緊睡覺,不然明兒沒精神了。”
“小姐,你今兒嚇糊涂了?燕公子那種神仙也似的人物,任何人見了,都會過目不忘。他豈會披頭散發帶個能嚇死人的面具四處亂跑?還有他進了小姐的閨房,怎么說的?”李氏來了精神,一骨碌從榻上爬起,四處張望,學面具男沉悶語調,“‘這地方,還不錯!’燕公子難道沒進過小姐的閨房嗎?用得著這么說?再說了,這人說話嗡里嗡氣的,就像個打破鑼的,能和燕公子比嗎?”
趙菲兒被她這副疑神疑鬼的神秘樣逗樂了,撲哧笑起來,拉她進被窩:“叫你吃顆安神丸再睡覺,你說沒事。天這么冷,你衣著單薄地瞎折騰,明兒又該嚷嚷這兒那兒不舒服了。再不好好睡覺,明兒罰你抄寫一百個藥材名。”
“哦!”李氏一聽罰她寫字,泄了氣,縮回被窩里一動不動,齁聲漸起。
趙菲兒卻起身披衣,斜靠床頭,細思李氏之言,越想疑點越多。首先燕雪胤是當今皇帝身邊的侍臣,豈會長留始平,湊巧出現在那條小路來救她?其次此人言行舉止,的確不似燕雪胤那種一衣一動,皆飄逸出塵的韻味,反令人覺得他狷狂傲慢,難以親近。難道面具男不是燕雪胤?既不是燕雪胤,又會有誰認得她,還呼她菲兒妹妹?趙菲兒腦中浮起另一張俊美的臉,她搖搖頭,迅速將之驅出腦海,縮進被窩,緊閉雙眸,強迫自己什么也別想,趕緊入睡。
一大早,醫館尚未開門,始平城的衙役登門來請趙菲兒主仆去見州牧大人。主仆兩入見蕭守徇,趙菲兒第一次見到燕雪舞之夫,未免好奇,偷偷打量他幾眼,見是個身著官袍面容清俊的古板男,唇上留了兩撇短須,更顯老成持重,暗思燕雪舞那般活潑的xing子,與他如何相處得如此融洽?
蕭守徇開始問案,主仆兩異口同聲稱當時被人打暈,醒來在自己家中,余事一概不知。如此
說來,此案竟成了一樁令人頭疼的迷案。蕭守徇大怒,欲對李氏施刑bi供,趙菲兒早與面具男說好如何應對,不慌不忙請蕭守徇屏退衙役,將昨夜事情始末,連帶自己心中所疑,一絲不漏合盤托出。
不管面具男是否燕雪胤,蕭守徇明白此事定與妻弟牽涉有關,尋思良久,又問了趙菲兒一些當時詳細的情景,囑咐她們別向任何人提起昨夜之事,讓衙役客氣送她們回轉藥館,不再追究此案。
趙氏女醫館的病人,并沒因為昨夜的殺人命案而有所減少。但趙菲兒身子不適,不能過多勞累,強撐著給疑難重癥的病人先診病,到下午剩些輕癥病者,讓李氏和黃嬤嬤相幫著,應對診治。她回去歇息。
趙菲兒剛入后院,見王喜用特制的木車推著父親,在院中徘徊。趙菲兒走過去,不悅道:“王喜,如今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你怎推著我爹爹在院里吹冷風?”
王喜委屈地嘟起嘴:“是老爺嘰里哇啦大發脾氣,愣要在院中候你回來的。”
“唉!爹爹如今病糊涂了,不知愛惜身子。”趙菲兒嘆氣搖頭,揮手命王喜退下,推起趙景洪的車子回他的房間。
父女進屋,趙景洪抖索伸出一只手,指著幾案上擺著的筆和絹帛,嘴里胡亂叫嚷。
“爹爹想和女兒用筆墨交談?”趙菲兒不解詢問。
趙景洪點點頭,趙菲兒大喜,推父親到案前,鋪開絹帛,取筆蘸墨遞給他笑問:“爹爹的病,一日比一日好,竟能寫字了?”
趙景洪接過筆,卻兩次三番握筆不牢,毛筆掉落下地。趙菲兒替他撿起筆,體恤道:“爹爹,還是改日身體恢復好些,再寫字如何?”
趙景洪倔強搖頭,瞪眼生氣。趙菲兒無奈,只好扶著他的手,幫他捏緊毛筆。趙景洪握住筆,在絹帛上如畫蚯蚓般,費了許久功夫,畫出一個奇形怪狀的物體來,停筆喘氣歇息。
“這是什么?”趙菲兒仔細看那物體,不得其解。
趙景洪見趙菲兒沒認出他畫的物品,急得哇啦直叫,又用筆在那個物體上畫幾道不規則的線條,在其中一條線上畫了一個不成形的圈兒。
趙菲兒猜測許久,亦不明白父親究竟畫的何物,干脆順著房里物品逐一打量,都和父親畫中物品對不上號。她無奈地對父親苦笑,收起絹畫,推起滿臉掛著力不從心郁悶表情的父親離開幾案,為他做按摩。
或許,只有李氏能明白他畫中之意吧!趙菲兒想到這點,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勸
說李氏嫁給父親。至于二柱,今生情已滅,心已冷,就讓她對他執兄妹之禮,恭敬相待。
勸說李氏的任務并不特別難,雖李氏顧忌二柱的想法,但經不住趙菲兒哄勸,她昔日亦和趙景洪有過肌膚之親,兩情相悅,本已水到渠成,可惜趙景洪突然發病,以致耽誤成如今尷尬局面。在趙菲兒祭出殺手锏,要讓她每日抄寫五百個藥材名時,她半推半就地答應了趙菲兒的請求。
從奶娘變成娘,一字之差,趙菲兒改口相呼時,母女兩竟執手唏噓相對。身份的改變,使趙菲兒對李氏更加信任,到夜深,她取出父親的絹畫,請李氏揣摩其意。她深信父親如此急迫地費心竭力畫出這幅畫兒來交給她,絕非無的放矢。
奶娘查看此畫許久,亦解不出其意。兩人無奈,商議由李氏去耐心詢問趙景洪,這畫究竟何意。不知李氏用了什么法子,她很快回到趙菲兒的閨房,一臉神秘地告訴她,此畫中的物品中藏有趙家祖傳秘而不宣的珍貴藥方。
趙菲兒腦中靈光一閃,霎時想起百寶斷續丹,透骨麻醉散之類趙家秘傳的絕世神藥。可嘆父親昔日并未將這些神藥配方教給她,看來父親急于畫此畫交給她,果真大有深意。
母女兩腦袋湊一塊兒,仔細研究畫中物品究竟是什么?兩人冥思苦想房里屋外擺設的許多物品,不厭其煩地詢問趙景洪,最后惹得老爺子煩不甚煩,指著門外哇哇大叫,要她們推他出門,親自去找祖傳神方。
趙菲兒深感慚愧,兩個四肢正常頭腦聰明的女人,卻不如一個癱瘓的病人腦子好使。兩人推著趙景洪,在他指點下一路來到前院大堂,趙景洪指著一排藥柜,吹胡子瞪眼。
趙菲兒一看手上畫,才明白父親畫的奇形怪狀物品,就是藥柜。兩人推著趙景洪,在一排藥柜前往來流連辨認,最后趙景洪指著一個藥柜,指點趙菲兒抽開幾個藥屜,打開藥柜后壁夾層,趙菲兒小心翼翼地從中抽出一卷羊皮包裹的物件。
趙景洪一見那卷羊皮,渾濁的眼中流出兩行老淚,他抖索伸出手,示意趙菲兒將羊皮卷遞給他,他抱著羊皮卷,如抱著天下最珍貴的寶貝,嗚嗚哭起來。
“爹,”趙菲兒亦被父親情緒感染,哽咽道,“你的病剛松一點,不能如此激動哭泣,恐使病情加重。”
李氏抽出絹帕,替趙景洪擦去淚水,亦低聲勸撫他。
趙景洪將羊皮卷交給趙菲兒,示意她妥善保管。趙菲兒慎重點頭,將之放入深衣大袖,推趙景洪回去安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