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要防人偷聽,宮里的幾扇門戶都給掩上了。殿內的白鶴鼎足大熏籠內燃著檀香,又有著一層復一層的厚重帷幕阻隔,空氣流暢不同,倒顯得有些氣悶。
她彷佛是有些被熏得難受了,面色不大好看,微微點頭:“宮中飲食精致,又有云意、大師姐及一干宮人的悉心照料,本宮身子很好,閑來還可讀書彈琴,怡然自樂,爹爹無須掛心。”
他深深看她一眼,“娘娘身在宮中,前有皇上冷落,后有宮人私底下的流言誹謗,受盡了委屈,哪里能真的好?娘娘這話,不過是寬慰為父的心罷了。”
紀芷湮淡淡一笑,烏黑的瞳仁忽放光彩,如五彩琉璃般奪目閃耀,映得她一張素凈如玉的臉蛋也生出幾分艷色來,“一時的冷落并不算什么。本宮相信,皇上遲早有一日會和本宮和好如初的。”
紀昀晟斜看她一眼,對她的自信大為詫異,“從來君恩涼薄,娘娘甫一入宮,皇上便這樣冷落于你,娘娘怎還有這樣大的把握?”
她回望一眼,眼中似有幾分探尋的意味,“爹爹知道,本宮向來對皇上很有信心的。只是為何本宮聽爹爹語氣,彷佛并不希望皇上親近本宮?”
紀昀晟眼中神色一變,笑道:“娘娘多心了。娘娘是臣的女兒,亦是紀家在宮中的倚靠,臣怎會不希望娘娘得沐圣眷?只是自古在這宮中,有時三千寵愛在一身未必就是一件好事,須知君恩越盛,招怨也越深。娘娘只看前十位皇后,哪一個不是備受恩寵,但又有哪一個的下場是好的?臣并不求娘娘權傾六宮,受盡寵愛,只愿娘娘平安喜樂罷了。”
唏噓之余,卻不知他的這一番話落在紀芷湮耳中,卻演變成了另一番意味。
她眉尖似蹙著一彎淡淡的疑慮,問道:“聽爹爹這話,難不成在這宮中,得到皇上寵愛的女子皆沒有好下場么?這倒是納罕了。難不成,是那一位眼里容不下人?她竟有這般厲害的手
段!”
紀昀晟的眉眼間亦染了一絲愁緒,目及遠處,淡聲道:“前朝后宮,往往牽涉甚廣,說是誰的手段只怕都有些偏頗。娘娘只要與皇上保持些距離,想來應該是無害的。”
“那如若本宮執意和皇上在一起呢?”
紀昀晟轉過身來望著她,眸光炯炯,一字一字道:“如若娘娘執意如此,只怕屆時折損的不只是娘娘一己之身,而是紀氏上下滿門。娘娘須知,無論您如何撇清干系,你的生死榮辱,早已和紀氏的生死榮辱系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臣并不企盼娘娘在宮中得寵光耀門楣,娘娘又何必一意孤行呢?”
情之所至,紀芷湮的聲音亦提高了幾分,“爹爹,您明明知道本宮……本宮對皇上一往情深,您為何還這樣阻攔我們在一起?”
“湮兒,事到如今,爹爹也不怕告訴你。早在你們在帝都初次見面之后,爹爹就去求了皇上的旨意。我讓他答應我,大婚之后,絕不許和你親近,絕不許對你好!是以大婚之夜皇上的拂袖離去,以及這些時日來對你的冷落,十之八九為父是有責任的。為父自知對你不住,若你心中有怨氣,便只管沖著為父發罷。只是有一樣你也得記牢了,皇上他,他一諾千金,絕不會再和你有任何情意糾纏。”
幾乎是萬箭穿心而來的痛楚,不知不覺間她已是淚流滿面,每一字都如同沖破艱難險阻般從喉嚨間擠出,沙啞中猶帶幾分心酸哽咽道:“爹爹,為什么?您為什么要這么做?您明明知道,女兒深愛著六哥,為什么要這樣拆散我們?您即便真的這樣做了,大可以瞞著我一生一世,為何現在又要來告訴我?”
紀昀晟深深地嘆氣,眼中閃過的情緒復雜交錯,“為父只以為你可以淡忘,可以放下,為父從不知道,原來你對皇上用情竟如此之深。你為了他,竟能隱忍至此,甚至不惜與攝政王為敵,為父不忍心看你越陷越深啊。”
先前
,他一直以為宮闈深沉,步步驚心,再加上延陵澈的冷落,紀芷湮入宮后必定對這樣的境遇心灰意冷。誰知她竟處之安然,分明是甘愿為了延陵澈,在這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苦苦掙扎,沉淪起伏,將一生的韶華耗盡此處。
紀芷湮緩緩起身,踉蹌而行,仰望著巍峨金燦的大殿屋檐,心下茫然凄苦。她忽然定住身形,眼中含淚,神情清冷略傷,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殿中男子,輕而堅定道:“無論如何,今生今世,本宮的心意是不會回轉的。爹爹若執意不肯成全,本宮不敢怨恨爹爹,但求爹爹有什么怨氣只發泄在女兒身上,再不要去難為皇上了。”
紀昀晟仰天長嘯,彷佛是在哭,又彷佛是在笑,“好,好。玲瓏,咱們的女兒聰明伶俐,一如你當年。你若泉下有知,想必心中也該安慰了吧。只是這些年來我對她疏于管教,而今她不肯聽我的話,我這個做人爹爹的,委實心中慚愧對你不住啊。”
在紀芷湮心中,對那個素未蒙面的娘,顯然是極有感情的。尤其,娘親是為了生她才難產死去。是以每每聽見紀昀晟自責的話,她心中都難受無比。
她流著淚道:“爹爹,您到底要女兒如何,便請直說了吧。女兒只要能做到的,一定不會教您失望。”
“好,你若是爹爹的女兒,一定要記住一件事。這世上你愛哪個男子都可以,唯獨當今皇帝不行。
“為什么?”
“因為你們今生有緣無分。”
誰也不知道大殿之內到底發生了什么,只知道在一陣激烈的爭執聲后,門扉陡地打開,紀昀晟怒容滿面地走了出來。而皇后緊隨其后,一臉無奈的表情,來到他身側低聲勸說了一陣,可終究,他只是背轉過身子去,沉著臉不置一詞。無奈之下,紀芷湮只得吩咐人到殿內去抬了一張太師梨花木暗紋椅到外頭給他坐著。可他正在氣頭上,竟連這個也不肯受,寧可站在與她對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