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反應,不由得有些刺痛了紀昀晟的心,舌尖上立時翻涌起一股酸楚難言的滋味來。只是那些情緒被他很好地壓下,臉上綻出一個慈愛的微笑,儘量柔緩了聲音道:“芷湮,你不要害怕,爹爹方纔只是一時衝動纔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來。此刻爹爹已經恢復了清醒,再也不會如此了。咱們父女倆許久未見,你難道就連個說知心話的機會也不肯給爲父了麼?”
說著,他適時地露出些許難過之色,倒教紀芷湮心中生出一絲內疚來。
她不由鬆開了凌月的手,緩緩支撐著站起來,歉然微笑道:“爹爹,本宮並沒有那樣的意思。只是事情來得突然,本宮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無論是對於腹中的孩子,還是對於您的到來,都令本宮措手不及,是以……爹爹,請您不要生女兒的氣好麼?”
她的聲音低軟溫柔,便是鋼鐵做的心也會化爲繞指柔,更何況對方是疼愛她至深的父親呢?
紀昀晟的眼中似聚集起一股水汽,晶亮得有些教人刺心,他連聲道:“傻孩子,天底下哪有不肯原諒子女的父母?爹爹還怕,你心中怨怪爹爹方纔的魯莽呢。無論爹爹做什麼,總是希望你好的,你能體諒爹爹的用心麼?”
紀芷湮彷佛是有些遲疑,頓了頓才問:“那,爹爹可否向女兒保證,絕不會傷害女兒腹中的孩兒呢?”
那個孩子,是凌月此刻全部的希望。唯有紀芷湮與延陵澈的孩子,才能令她萌生出求生的意志,是以無論如何,凌月也不會坐視任何人摧毀紀芷湮唯一的希望。便是身爲紀芷湮父親的紀昀晟,也不可以。
見紀昀晟似有些遲疑,凌月忍不住也幫著說情道:“是啊,小師妹腹中的骨肉,雖是皇上的血脈,可說到底,他也是相爺您的親外孫啊。無論是爲了什麼,相爺也斷沒有傷害那孩子的理由的,對麼?”
或許是“親外孫”那三個字觸動了紀昀晟,他的神色略有些鬆動,不由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不傷那孩子就是。”
於是在紀芷湮的目光示意下,凌月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但也只是守在門外。說到底,方纔紀昀晟的舉動的確教人有些不放心,她實在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從前一無所知時還不覺得,此刻得知自己懷有身孕之後,紀芷湮行動間皆多了幾分小心翼翼。便是坐著時,也總忍不住用手輕輕撫摸著腹部,想著有一個屬於她和延陵澈的小小人兒就在那裡無聲無息地孕育著,心底便會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淡淡喜悅之情。
她蘊著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溫柔笑靨問道:“爹爹怎麼來了?”
說話間,神色便有了幾分遲疑。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紀昀晟便氣不打一處出,他橫眉豎目道:“芷湮,蘇喜說你不想見爹爹,確有此事麼?還是,有人逼迫於你?”
紀芷湮低頭淡淡道:“爹爹,這的確是本宮自己的意思,與旁人無關。想來爹爹也看見了,本宮這一陣身子並不大好,不便與您相見。這麼做,也是怕爹爹爲本宮擔心罷了。”
紀昀晟仔細端詳了她一陣,也看出她的氣色的確難看得很,正待指責延陵澈薄待她時,忽然一計上心頭,便轉了話鋒道:“爹爹瞧著你的氣色也的確是不大好,很是需要好生調養將息。既如此,這孩子便來得有些不是時候了。依爹爹的意思,你如今還年輕,不需要急著孕育孩子,且等調養好了身子再要孩子也不遲。”
紀芷湮的手死死護著腹部,目光中充滿了警惕之色,如母獸保護自己的小獸般,緊張道:“爹爹,你方纔可是答應了女兒,絕不會起傷這孩子的心意的。”
見她這般草木皆兵,紀昀晟心中實在是說不出來的心疼,不由得柔緩了神色,溫言安撫道:“是是是,爹爹答應了你的事,自然不會食言。只是以你如今的境況,的確不適合要這個孩子。爹爹說這話,也是出於關懷你的身子考慮而已,別無他意。再者,皇上他那樣絕情地待你,你當真願意爲他誕下這個孩子麼?而於皇
上而言,他此刻厭惡你到了極點,會樂意見到這個孩子的出世麼?與其讓他生下來受生父的厭棄,連累生母的性命,爹爹覺著還不如將他早早送走的好,你覺得呢?”
之前的那一番話,紀芷湮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然而聽見紀昀晟說,這個孩子有可能受到延陵澈的厭棄時,她的心狠狠揪痛了一次,竟是猶豫了。
因爲幼年曾遭生父厭棄,被遠遠送離身邊,是以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爲至親所遺棄的錐心之痛了。
是以她神色驚疑不定片刻,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望向神色殷切的紀昀晟,頗有幾分傷懷道:“不錯,爹爹說得極有道理。我自幼便離開了父親身邊,在師父跟前長大,從來也不知道父母爲何物,說來這些年心中未嘗沒有幾分難過。若是時光能倒流,能讓孃親再重選一次的話,或許當初便不該選擇生下我來。如此她也不必芳華早逝,與爹爹您天人永隔了。而剩下了我一個人遠在千里之外,爹不疼娘不愛的,身世委實有些淒涼。爹爹說得極是,我已經是這樣的命運了,如何能忍心讓我的孩子也承受同樣的痛苦?”
紀昀晟如五雷轟頂般怔然當場,面白如雪,捂著胸口,竟像是受了極大打擊的神情,他的聲音低沉而痛楚,緩緩道:“若能重來一次,若能重來一次,我想玲瓏仍舊會做出與今日一般無二的抉擇的罷。畢竟在她心中愛極了我,能爲我誕下一兒半女,她能豁出性命不顧,至死都是無悔的。只是我的孩子,爲父從來不知你心中竟是這樣怨著我的。當年之事,實在是有諸多無奈苦衷,爲父並非是厭棄你,正是因爲心疼憐惜你,才忍痛將你送到了青山醫谷去。若非如此,只怕你我父女間的緣分也延續不到今日了。”
話語間的意思,竟像是當年送她離開身邊是萬分無奈的選擇,竟像是爲了保她性命。
紀芷湮於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多年來竟成了一個難解的心結,今日好不容易能聽他主動提起,少不得要問清當年之事的真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