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了交易,一時間再也找不到別的話可說,車廂內倒陷入了一片異常的沉默安靜中。
許是紀芷湮和慕太后二人都覺得這樣各懷心思地共處一室頗有些不適,是以當慕太后試探著說出想另換一輛馬車時,紀芷湮欣欣然地就點頭同意了。如此,于二人皆是如釋重負。
這一換車,自然又弄出了好大一番折騰。可她們一個是皇后,一個太后,宮里頂頂尊貴的兩個女人,便是這差事再難辦再折騰,底下的人也是不敢流露出半分抱怨怨艾之色的。
待送走了慕太后,簾布垂下的那一瞬,紀芷湮淡然含笑的臉龐立時變得慘白如雪,手緊緊捂著腹部,壓抑道:“大師姐,云意,快,快扶我坐下。”
凌月和云意亦是大驚失色,相顧間眼底皆閃過了然之色,忙一左一右地扶了她坐下,又取了松軟的蘇錦織花蹙金枕頭給她靠著。
凌月素知她體質,一路上為著她身子考慮,早已備好了藥丸,此刻忙喝水讓她服下,又眼疾手快地為她施針。只看凌月素來沉靜如云的臉色滿是沉重森冷之色,便知此番紀芷湮的腹痛非比尋常,按著她原來所算的日子,的確是快了。
待凌月施針完畢,好一會兒之后,紀芷湮慘白如雪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了過來,緊抿的唇鋒微微松開,下唇瓣上赫然是一道深深的血印。想來是方才痛到極處給咬的,那樣的猩紅之色,映著她白璧般素凈的臉頰,倒很是觸目驚心。
可即便是難受成了這樣,她蘇醒后的第一句話便問的是:“大師姐,大師姐,我的孩子……他還好么?”
云意似乎不忍目睹,早已別過臉去悄悄落下淚來,發出低低的哽咽聲。
倒是凌月鎮靜些,只是眼底有淡淡的水光,手卻有力地回握住了她的手,聲音中滿是篤定和溫暖:“你且放心,孩子沒事。只是你這一路和慕太后斗智斗勇累著了,難免也傷了腹中的孩子。這幾日,你便靜靜地養著,不要再操心那些個瑣事了吧。”
凌月的話彷佛是一劑定心丸,紀芷湮聽了之后,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安心的笑顏,拉著她的手漸漸松開,就連蘇醒以來勉強睜開的眼眸也開始漸漸合上,呼吸漸漸勻細而悠長,彷佛
是累極了的模樣,低低應了一個“好”字,人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待見她睡熟了,云意才敢哭出聲來,她的手放在牙齒間輕咬著,拼命抑制著心中的悲傷之情,滿臉淚水地仰首問:“凌月姐姐,瞧著情形,小姐的孩子怕是很快就要保不住了。可我瞧著小姐這樣緊張那個孩子的樣子,若教她知道了,只怕是要承受不住的。怎么辦?咱們到底該怎么辦才好呢?”
凌月秀美的臉龐亦掛著兩行晶瑩的淚珠,怔然許久,她才緩緩在紀芷湮身側蹲下,伸手輕撫著她沉睡如夏蓮的面容,眸光憂傷似雪,語氣淡淡道:“你哭什么?這個孩子,原本就是保不住的。無論小師妹能不能接受,那都是事實。而咱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幫著她盡量拖延時間,還有……在她難過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罷了。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些痛,是人人都要去經歷一次的。不獨小師妹一人,也不獨你我,既然如此,也就只能學著看開一些了。”
如果,凌月在說這些話時,眼中的淚水能不滑落得那么洶涌,眸心深處流露出來的悲傷能不那么濃重,或許會更有說服力一些。只是此刻她將未流淚的那半邊臉貼著沉睡的紀芷湮,另一面則是淚落如雨,止不住的哽咽,一雙明眸滿是血絲,看著實在令人心酸不已。
云意便第一個看不下去了,直接跪在她身邊,趴在她肩頭哭道:“凌月姐姐,若可以,我情愿代替小姐去承受這一切的苦楚和折磨。小姐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做錯過什么,待人也一向是極好的。可她這樣的好,上天為何卻要這樣的殘忍,偏偏要奪去她最珍惜的孩子呢?我,我真是不敢想,真到了那一日,小姐會不會傷心得發瘋?”
凌月無語凝噎,即便是她,也無法來回答云意的這個問題。以紀芷湮的剛烈性子,若真到了那一日,未嘗沒有發瘋的可能。只是在心底偷偷想一想紀芷湮失子那一刻的悲痛欲絕,便會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痛楚,幾乎不敢深想下去。
一時間,車廂內縈繞不覺的,是一陣陣令人心酸的泣淚聲。而凌月和云意的難過不安,紀芷湮在睡夢中亦有所知覺,眉頭始終是緊蹙著的,心中便如同燒了一把火般的躁動不安。
從
來母子連心,更何況他此刻就長在她的身體里。那個孩子的即將離去,為人母的她未嘗是沒有絲毫感知的。只是因為太過在乎,才寧可這樣的自欺欺人。可每一次孩子在她身體里的掙扎和難受,無人比她更清楚那樣的感覺是怎樣的錐心刺骨。她恨不能拿一切來換孩子的平安喜樂,可偏偏就是她捧了天底下所有的珍寶來,也于事無補。
而隨著距離的漸遠,紀芷湮身子的不適也在漸漸加劇,只是凌月和云意并不肯驚動太多人,對外只說皇后胎動不安,但并無大礙。因著素日的積威,旁的嬪妃和慕太后等人也不敢來生事,是以這一路上倒也沒能生出什么亂子來。
只是到了皇家獵場扎營的時候,她悄悄讓汪壽去告訴了延陵澈一聲而已。好歹,他是那個孩子的父親,這樣大的事旁人可以不知情,他是斷斷不能一無所知的。再者,有些事也只能他才能拿主意。
而夜深人靜的時候,延陵澈果然獨自一人悄悄來了,因著知道他要來,彼時帳篷內只有凌月和云意兩個人守著,并不許旁人在。
延陵澈徑直入帳,旁的什么也不多問,只是坐到面色蒼白昏睡不醒的女子身邊,低頭凝視著她,眼底有心疼、憐惜、愧疚還有掙扎,還有一絲清醒和痛苦。
半晌,才聽見他沙啞著聲音問:“皇后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
沒等他問完,凌月便咬著牙狠心答道:“是,左不過也就是這兩日的事了。自打皇上當初做了決斷的那一日開始,便知道會有這一日的不是么?”
喟然一聲長嘆后,男子眼角似有瑩然一閃而過,他低低道:“好,朕知道了,你們仔細看顧皇后。朕,可以痛失愛子,但斷不能再痛失愛妻了。”
一滴冰冷而刺目的淚從男子眼角滑落,滴在女子蒼白如紙的臉頰上。女子似有所覺。眼珠子輕輕轉動了一下,昏睡不醒之中,竟也有了心痛如絞的感覺。
延陵澈說完這話,便起身往外走去,再不敢多看床上的女子一眼,只怕多看一眼,自己便會忍不住痛哭出聲來。
月如鉤,草原的夜晚總是來得格外凄清冷寂,帳篷外風聲呼呼而過,拂動綠草彎腰,似人的嗚咽聲,裊裊不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