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四下里復是一片靜默。
云意不敢抬頭去看紀芷湮,在沒有得到凌月的授意下,她不敢貿然出聲,遂只得維持著沉默。而凌月,則是在思尋著該如何回答她。
只是如此情景,落在紀芷湮眼里,卻成了另外一層意思。她才從生死邊緣掙扎回來,一心念著的,無非是他和自己腹中的孩子,此刻,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么?
幽幽一嘆,她凄然笑道:“果然是我傻氣了,他原是不在意我生死的。他,他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
見得她病中落淚,瘦削的臉龐映著兩行淚光,眸色瑩然,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云意一個不忍心便脫口而出道:“不是的,小姐。皇上他并沒有不在意你,你昏迷的那一夜,是他在這里寸步不離地守了一夜。只是今兒早上靖遠侯和端王他們來請他去主持大局,這才走開了一會子。”
云意的話,倒教紀芷湮灰敗的眼中射出了一絲光彩,似有些不信地問道:“真的么?是皇上,是他守了我一整夜?”
云意忙不迭點頭,在窗前跪下握住她消瘦干槁如柴的手,哽咽道:“是啊。且小姐您病得極重時,皇上甚至曾許下重諾,說若是您救不回來的話,那他也不想活了。皇上身為天子,卻有著和小姐生死相隨的心,可見他將小姐您看得有多重了。小姐若是不信,凌月姐姐和帳內所有的宮人皆可作證的。”
紀芷湮聽了這話,眼中便怔怔落下淚來,只是眸光不復方才的黯然無光,而是如寶石般燦然生色,淚中含笑道:“不必了,我相信他。他待我的心意,我從不曾懷疑過。”
“這便是了。小姐不知道,昨兒個華妃仗著自己娘家此次立下了軍功,便大膽闖入帳來,擾了凌月姐姐給您治傷。便為了這事,皇上發了好大一頓脾氣,罰她跪在外頭思過,說是小姐你一日未醒,便一日不許她起來呢。”
紀芷湮眸光瞇成一線,語氣頗有些幽深道:“哦,華妃么……”
她才說著,便又彎唇一笑問道:“那么眼下我已然轉醒的消息,你們便知道,何時才傳出去是最合適的了。”
云意和凌月相視而笑,齊齊道:“是。自然是你什
么時候愿意華妃起身了,什么時候消息才會傳遞出去。”
到底是九死一生才救回來一條命的人,此刻醒來強打精神和凌月云意她們說了幾句話,紀芷湮便有些精神氣短了。
為著怕她勞累,凌月忙將手搭在她的肩頭道:“好了好了,你才轉醒,說這樣多的話做什么?那些個瑣碎的小事,自有我們替你打理著呢,不用你操心勞神的。你啊,還是好生歇息,養好了精神才是正經。”
紀芷湮彷佛真是累極了,聽著她說話,眼簾便不自覺緩緩合上,似下一刻就能沉沉墜入夢鄉。
趁著此刻她神智尚且清晰,凌月附耳問了一句:“你醒來的消息,要不要我派人去悄悄告訴皇上?他臨走前,可囑咐了你一醒來就要告訴他的呢。”
紀芷湮驀地睜開眸子,眸底極快閃過一絲傷痛之色,斬釘截鐵道:“不要去,我……我累得很,一時間不想見任何人。”
凌月輕輕頷首,彷佛早已猜到了她會這樣回答,倒是云意十分不解道:“為什么,小姐?你明明是很想見皇上的,不是么?”
彼時紀芷湮早已合上眼眸,一副已然入睡的模樣。只是凌月離得近,看得分明,她緊閉的眼眸上,羽睫顫抖得那樣厲害,分明是心緒激涌得厲害的緣故。
凌月輕輕捏一捏她的手,彷佛是安慰之意,望向云意輕叱道:“好了,云意,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且容小師妹好好歇息,往后的事,往后再說。”
只是不曾想,到了第二日天明,延陵澈也不曾回來,而帳外倒是來了另一位意想不到的貴客。
“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不過兩日的功夫,慕太后整個人便如脫胎換骨般的換了副模樣,眉目輕盈,粉面桃花,愈發的光彩照人,倒像是有什么喜事的模樣。
她彷佛心情極好,見了人請安,不過輕輕擺手道:“都起來罷。”
眼風兒一轉,卻是落到了面色青白的華妃身上,柳黛輕蹙,失聲道:“哎喲,你們這幫糊涂東西,皇后昨兒個夜里都已經醒了,你們怎么還叫華妃這樣跪著?她可是皇上的愛妃,你們竟敢這樣怠慢她么?你們這樣一個個存心討好著里面
那位,哀家也不怪你們,可你們也不能這樣折辱華妃啊。如錦,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扶華妃娘娘起身!”
這樣的話,一石二鳥,挑撥的卻是華妃與紀芷湮二人間的關系。只是她用心極毒,只裝作是為華妃抱不平的樣子。可若是真的心疼華妃,昨夜她知道消息時,便該來了,何至于等到現在?
這樣淺顯的道理,明眼人自然一看便知。
然而華妃自打昨夜之事后心里便恨足了紀芷湮,眼下被罰跪了兩天兩夜,整個人累得幾近虛脫,心力交瘁之下,哪里還能想得那樣周全?聽了慕太后挑撥的話后,她的眼中恨得幾乎要沁出血來,哽聲一字字道:“皇后,好一個皇后!今日我華箏所受之辱,來日必當銘記于心,好生答報皇后今日的‘盛情’!錦華,咱們走!”
氣急之下,她并不肯受如錦的攙扶,而是喚來自己貼身的宮女錦華,整個人幾乎倚在她身上,背影踉蹌地一頓一頓離去。
只看那背影,旁人也能感受到此刻她心中是將紀芷湮給恨到了極點。那樣滔天的恨意,便如滿天席卷而來的大火般,隔得遠遠的,也能燒得人皮膚灼疼。
慕太后眼見得目的達成,嬌艷如玫瑰的唇瓣綻開嬌艷至極的笑靨,扶著如錦的手迤邐轉身道:“好了,眼下華妃既回去了,哀家也該盡一盡做長輩的心意,代皇上好生問候皇后一番才是。”
她這話,便是將侍衛們的后路都給堵死了。
一則,她是宮中的尊長,便是皇后,也不過是她名義上的兒媳罷了;二則,她是代替延陵澈盡心探視皇后,又有誰敢阻攔著不許她進去?
在慕太后眼眸如刀的迫人威儀下,侍衛們一個個垂下頭去,竟是連話也不敢說一字。而凌月和云意身份卑微,便是有心想阻撓,怕是也阻撓不了的。況且慕太后并非只身前來,她的身后,可還帶著數百人的羽林軍。莫怪此番她神采飛揚,舉止間多了幾分篤定和倨傲之氣。
看來,在她們不知不覺中,朝中與后宮的勢力布局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旁的不提,慕氏一族的復起,已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而只看眼前的光景,后宮中大權落入誰手,的確尚未可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