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賢乃是顧家這一代的嫡長,他要迎娶正室元配,可說是顧家的大事。不過因為顧大老爺已經不是族長了,文賢之妻便不再是宗婦,族里對此的重視程度稍稍減弱了幾分。老家的族人早在年前就已經送過賀禮來,此番也只是由文良代表族人出席慶賀,文良已經定好了起程的日子,只等喝罷文賢的喜酒,隔天便要出發(fā)了。
婚禮舉行的前兩天,文怡便陪著祖母一道去了侍郎府。大喜那日的瑣事眾多,她們既在族中,自然是要來搭把手的。盧老夫人輩份大,又是誥命,蔣氏便請了她去正院請教一些禮俗。本來這種事是于老夫人做的,但不巧她前幾天又病了,雖然還未到起不了床的地步,但精神頭卻遠不如平日,蔣氏便回稟了丈夫,請婆婆好生休養(yǎng),以備在大婚正日那一天能有足夠的精神受新人大禮。顧大老爺覺得妻子的顧慮有道理,便親自勸說母親靜養(yǎng)幾天,這婚禮的事,就交給蔣氏一人獨斷,段氏要忙著嫁女,也沒什么空閑,只要從旁略作輔助就好。
興許是因為近日蔣氏表現(xiàn)讓他滿意的緣故,他沒有讓余姨娘出來幫蔣氏管家,只是讓余姨娘好生帶著兒女,不要因為家里有喜事,便誤了各人的功課。
蔣氏對此頗為滿意,只是仍有些不足,余姨娘不能插手婚禮與家務自然是好事,可連自己親生的小兒子文安都要受余姨娘的管束,叫她如何甘心?再者,她最疼愛的女兒文慧,仍舊奉了父命“臥病在床”,只怕連兄長娶親,都不能出來觀禮,實在是太可憐了!她曾試著勸說丈夫,卻始終得不到應允。心中悲憤難消,見了盧老夫人,便忍不住透露了幾分。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照我說,六丫頭竟是別出來才好。你只想讓她親眼見著兄長娶親,能沾一沾喜氣,卻也不想想。那一日來的女客甚多,萬一有哪個沒眼色的提起六丫頭的婚事。豈不是叫孩子難堪?風聲傳出去,六丫頭日后說親就更艱難了。倒不如借口生病,讓她迴避了,只要不是故意找碴的人,都不會特地提起。”
蔣氏如夢初醒,忙道:“六嬸娘真真提醒了我!若不然,我硬是把孩子拉出來見人,竟不是為了她好,反而是害了她呢!”但轉念一想。又道,“葛家的女眷都是知書達禮的,我與她們見了許多回,從不曾聽她們說過別人家的閑話,想來不要緊。至于別的女眷,都是咱們家平日交好的人家。也不會有人如此沒眼色。”
盧老夫人嘆道:“別人嘴上不說,心里就不會想了么?更何況,別人倒罷了,那一日你家姑太太定是要來的,也不用別人說什么閑話,只要有人恭喜她一句,說她馬上就要娶媳婦了。這就夠叫人尷尬的了!你們在京里住得久了,相熟的人家,哪個不知道六丫頭與寧哥兒是青梅竹馬?便是我這遠在老家的老婆子,也聽過傳聞呢,如今換了人,你道人家心里真沒想法么?!”
蔣氏被她說得滿面通紅,忍不住熱淚盈眶:“六嬸娘,是侄媳婦想岔了,只是……慧兒被關在院子里,連房門都沒法出,我做母親的,瞧見她那模樣,實在是心疼。若能叫她出來透透氣,歡喜片刻,我心里也好受些……”
盧老夫人斥道:“你心疼孩子,嬸娘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你要為了她的終身著想,別只想著讓她歡喜片刻,卻誤了日后!”
蔣氏一邊流淚一邊點頭,文怡在旁瞧見了,便勸道:“大伯母,您別哭了,大哥哥馬上就要辦喜事,您該開心才是。”盧老夫人點點頭:“正是呢,等你有了媳婦,管家時也有了幫手,想要騰出手來照顧孩子,也方便些。我聽說葛家姑娘知書達禮,向有賢名,有她給六丫頭做伴,說不定六丫頭也會有所長進呢。”
蔣氏轉悲為喜:“正是呢,六丫頭從前也見過葛家姑娘,還說她是個溫柔敦厚之人。”這才收了淚,專心請教起婚禮當日的注意事項來。
說著說著,時間已不知不覺過去了。文怡一直端坐在側,聽著她們商議婚禮上的事,也覺得得益不少。但蔣氏卻覺得她年紀輕,說不定不耐煩聽這些瑣事,便勸她:“去找你姐妹們說說話吧。五丫頭這些日子都在備嫁,天天做針線,人都瘦了一圈,叫她好生保養(yǎng),她嘴上應了,回頭卻仍舊忙到三更才睡。你與她素來相得,又比她先出嫁了,不如去開解開解?”
文怡其實并不想去,只是蔣氏已開了口,又不好推得太明顯。盧老夫人也勸她:“去吧,順便找你十妹妹說說話,蔣家姑娘也有好些天沒見了吧?”她看向蔣氏,笑道:“這幾個孩子都是好的,你也別太拘著她們,天氣好時,就讓她們過來瞧瞧我和九丫頭,也是出門一趟。”
蔣氏本來還要習慣性地推拒,不知為何忽地眼中一亮,便滿面堆笑應了。
文怡只好離開去找文嫻等人了。算起來,她們姐妹已有兩個多月不見了,再次照面,彼此都有些不大自在。文怡倒還罷了,只是淡淡的,文嫻卻處處都覺得尷尬,坐下來,上了茶,寒暄幾句客套,便再也無話可說了。
靜了一陣子,文怡只好先開口:“聽大伯母說,五姐姐這些日子一直忙著做針線,常常做到半夜三更才睡下,這是何故?若是太累了,到了大喜那一日,臉色也會不好的。”
文嫻微微紅了臉,低頭道:“也沒什么,不過是想著多做幾件針線,等到……時好送給親眷罷了……”中間有幾個字聲量特別低,文怡壓根兒沒聽清。
她看著文嫻,忽然明白了幾分,知道對方定是緊張了,只得再勸:“柳家在京的親眷也沒幾個,五姐姐平日做的針線不少,想來也夠用了,何必再熬夜去做?”
文嫻只是低頭不語。
旁邊侍琴忍不住插嘴道:“九姑奶奶,您不知道。我們小姐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吃飯也不香,請了大夫來,只說是思慮太甚了,要好生保養(yǎng),但我們小姐就是渾身不自在……”
“住口!”文嫻不悅地抬頭打斷了她的話。“少胡說,我哪里有這些毛病?”
侍琴張張口。委屈地扁扁嘴,不敢再多言。
另一邊的秋水便微笑道:“侍琴姐姐多慮了,小姐不過是因為大婚將近,心里緊張罷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太太每日都給小姐做那么多補湯,小姐的身體不會有事的。”說罷又轉向文嫻:“不過,既是九姑奶奶相勸,小姐就聽一句,晚上別再做活做得這么晚了。睡得不好,白日沒精神,便是老太太見了,也要擔心的。”
文嫻低頭揉著帕子,繼續(xù)沉默不語。侍琴卻冷冷地瞪了秋水一眼,往文嫻身后走了兩步。儼然是一副護主的架勢。秋水微微一笑,低頭做恭順狀。
文怡有些頭痛,她沒心情理會別房主仆的勾心斗角,又勸了文嫻幾句好好休息的話,便尋了個借口告辭,往文娟屋里來了。
文娟見了她大喜,忙忙拉她坐下。便打發(fā)丫頭去倒茶,半是抱怨,半是帶笑地說:“好姐姐,你可來了,這些天我都快悶死了!瑤姐姐家去了,府里就剩我一個,五姐姐又嫌我煩,不理我,我要到花園里散散心,叫伯母瞧見了,差點兒抓了我去陪六姐姐,嚇得我再不敢出院門。我盼著你來,盼得脖子都長了!”
文怡聽得好笑:“哪兒能啊?我瞧你的脖子仍舊是以前的模樣。”又問,“蔣家姐姐幾時家去了?”
“前兒回去的,說是舅老爺在任上有信回來,她答應了今日回來,只是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影。”文娟眨了眨眼,忽然湊近了文怡的耳邊,“九姐姐,我跟你說個事兒,段姐姐跟萬家的婚事——吹啦!”
文怡怔了怔,忙問:“可是二伯母推拒了?”那日瞧段氏的神色,有這樣的結果并不奇怪,再怎么說,段可柔也是她親侄女,她總不會硬逼親侄女上花轎。
文娟卻搖搖頭:“母親沒有這個意思,還跟萬太太說,若是要定下了,她就寫信回康城跟段家族人說明,總要得了段家人點頭,才好定親。但是萬太太急著給弟弟辦喜事,卻是等不得,只好另找別人了。”但她隨即露出幾分嘲諷之色,“這其實不過是明面上的說法,蘇秀才還要養(yǎng)傷呢,等傷好了再回老家,這點日子還等得起!之所以會拒婚,玉蜓悄悄跟我說,是因為有人將段舅爺?shù)乃酪蚋嬖V了蘇秀才的緣故!蘇秀才自個兒跟萬太太開了口,萬太太才回絕的。萬太太悄悄跟母親講,姑娘是好姑娘,只是岳家名聲不好,怕弟弟的前程要受牽連,只好將婚事作罷。因為是蘇家先反悔,萬太太也覺得不好意思。不過啊……”文娟撲嗤一聲笑出聲來,“先前誰都能看見萬太太對段姐姐是多么熱心,如今婚事吹了,外頭的閑話可不好聽。”
文怡皺了皺眉,心中暗嘆。這婚事雖然如段可柔所愿地順利作罷,到底還是造成了不好的影響。若她先前沒有做出惹人誤會的行徑,這會子哪有這么多麻煩?
文怡抬頭問文娟:“二伯母怎么樣了?”
文娟搖搖頭:“母親為此生了兩天的氣!還是為了操辦五姐姐的婚事,方才丟開手了,只是這幾日都不肯見段姐姐。”說罷皺了皺眉,“昨兒倒是來了個官媒,想給段姐姐說親事。母親留下了那家人的名字,就把人打發(fā)走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聽玉蜓說,那人是個富商子弟,雖是庶出,卻是獨子,又養(yǎng)在嫡母名下,年紀不過十八歲,家境倒是富足,本人也讀過兩年書,如今就在自家鋪子里歷練。”
文怡聽得倒有幾分歡喜。這門婚事聽起來不錯,只是不知道對方品行如何,若是個好的,倒與段可柔相配。
文娟笑說:“母親眼下忙得不行,哪里有空去理會這些?只等忙過這個月,才能騰出手來給段姐姐說親事呢。母親總是抱怨,說她為這個侄女操碎了心,要趕緊把人打發(fā)出門子,才能松口氣。”
文怡聽得好笑:“二伯母既然這樣勞累,你做女兒的,怎么也不知道為母親分憂?你不是也跟著五姐姐學過些管家的事么?幫著料理料理吧。”
文娟紅了臉:“我原也有心幫忙,只是不大懂得辦喜事的規(guī)矩。母親常說,那不是我們女孩兒家該沾手的,我每次開口,她都立馬把我打發(fā)回來了,并不是我不懂得孝順。”
文怡與她說笑了一會兒,便聽得丫頭報說蔣瑤回來了,眼下正在前頭見蔣氏等長輩。文娟立時跳了起來:“總算回來啦!可等得我心焦!”
蔣瑤見過蔣氏與盧老夫人,又要去拜見于老夫人,接著是段氏,最好還要到文嫻屋里轉一圈,方才回房。文娟等得不耐煩,便拉了文怡去找她,一見到人,便抓住了不肯放,非要對方為這幾日的缺席補償不可。
蔣瑤被她纏得沒法子,只好答應:“下回得了空,我去廟里上香,跟姑姑求一聲,把你也帶上好了。”
文娟喜出望外:“真的?可不許反悔!咱們拉勾!”
蔣瑤無可奈何地與她拉了勾,正巧這時候,段氏派人來叫文娟去,后者便先離開了。文怡看著蔣瑤松了口氣的模樣,便覺得好笑。
蔣瑤回頭看她,沒好氣地想說些什么,誰知話到嘴邊,想起另一件事,便不由得紅了臉。
文怡更覺好笑了:“這有什么?十妹妹的性子就是這樣,常常鬧得人受不了。”
蔣瑤紅著臉搖搖頭,走到桌邊坐下,抬頭欲言又止。
文怡心中疑惑:“這是怎么了?你可是有話跟我說?”
蔣瑤咬咬唇:“昨兒……我到家里的莊子上看了看,回城時……馬驚了……還好遇上好心人,救了我……”她雙頰更紅了,“是個熟人,你也認得的……”聲音幾不可聞。
文怡眨了眨眼:“熟人?是哪一個?”(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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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