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聽完了潤心的回報,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便問:“你瞧那云妮氣色如何?身上又是什么穿戴?你看見她母親去找其他人議事,可知道議的是什么?”
潤心想了想:“那秦云妮面色蒼白,比上回在京郊碼頭上見時還要再瘦削幾分,實在說不上氣色好,而且面帶愁容。奴婢還瞧見她眼皮子發(fā)腫,定是剛剛哭過一場。至于身上的穿戴,倒是比上回強些,綾羅綢緞、金花銀釵什么的,一瞧便知道是大戶人家里頭婢女的打扮。至于她的母親,奴婢上回只是遠遠見過一眼,并不認得她的模樣,方才也是瞧著那背影象而已,是不是正主兒,奴婢也說不清楚。她找的也多是些婆子媳婦,聽周圍人的口風,應該都是康王府從前的仆婦,因為王府被撤了,就被放出來自謀營生,找不到去處的,便只能繼續(xù)在后街住著。當時她們離得遠,奴婢沒聽見她們要議的是什么事。”
文怡聞言已猜到了幾分,便笑道:“辛苦你了,下去吧,明兒還要勞你再跑一趟。”
潤心笑著屈膝一禮:“大*奶吩咐的事,原是奴婢的本分,當不得您這一句辛苦。”
文怡笑著賞了她一對荷包,打發(fā)她下去,便關(guān)了門回頭走進里屋。柳東行方才一直坐在里間,從頭到尾聽得清清楚楚。
文怡道:“聽潤心所言,云妮兒一定過得不怎么樣,她母女倆雖是康王府的奴婢出身,但到底是那位小王爺?shù)难H,又有撫育之恩,康王府奉那小王爺為主,卻絲毫沒有抬舉秦家母女的意思,云妮兒又是逆來順受的性子,這兩個月里還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柳東行卻留意到另一件事:“那秦云妮是為了什么大哭一場?而在同一天里,秦寡婦聯(lián)合其他康王府舊仆見面議事,議的又是什么?娘子,我覺得康王府選擇把這樣一個小孩子扶上首座,是要出問題的,說不定咱們能在里頭做些手腳,早早瓦解了康王府一系的勢力,省得還要再動刀兵了。”
文怡聞言細細一想,不由眼中一亮:“是了,康王府留在康城的舊人,原是康王在時便在王府中執(zhí)役的人,自然是奉世子為主的。若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出面召集這些人,他們自會忠心耿耿地為他辦事。可如今,康王府舊人帶回來的卻是云妮的弟弟朱嘉逸,他雖是康王之子,卻是婢女所生,又不曾正了名份,論身份、地位如何能與正妃嫡出的長子相比?王府的舊人里頭,想必會有不少人心里不服氣吧?”
柳東行微微一笑:“帶朱嘉逸回來的那個王管事,就是前康王府外院副管事王永泰,原本不過是個二流貨色。在京里的時候,康王世子朱景深只用他經(jīng)營宮外的一些產(chǎn)業(yè),卻不曾委以重任。這人才干是有的,但野心不小,又貪婪過人,手腳也不干凈,朱景深出宮開府后沒多久便發(fā)現(xiàn)他在賬目上做了手腳,將他閑置不用了。可惜,朱景深到底是年少氣盛,只是把人撤了,卻沒提防他在宮外經(jīng)營多年,手下已經(jīng)有了勢力,而且早在幾年前,便為了以防萬一,留了朱嘉逸這步棋。朱景深甫被軟禁,他便帶著朱嘉逸趕回康城另起爐灶了。不過他從前在康王府便不是什么有威望的人物,如今也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若不是朱景深在京城前途不明,康王府一系為了血脈傳承著想,也不會屈從于他。而他想要獨掌大權(quán),就必須將所有不服從的人馬都清除干凈,否則即使鄭王事成,朱嘉逸襲了康王的爵位,他這個侍從也未必能保住性命。”柳東行的笑容更深了幾分,“外頭的圖謀還八字都沒一撇呢,我猜這位新上任的康王府總管定會大力鏟除異己的……”
文怡聽得嘆了口氣:“這些人狗咬狗,內(nèi)斗不休,全不與我相干。我只是覺得云妮可憐,若她能逃過這一劫,其他人便由得他們自作孽去吧”
柳東行笑道:“這有何難?明日不就接她過來了么?你好生勸勸。若是勸不動,也可以嚇嚇她。我覺得她似乎挺膽小的,又對你一向信服,說不定嚇一嚇就會聽話了。”
文怡白他一眼:“哪有你這樣的?好好的嚇她做什么?我只是覺得,她母親從小就待她平平,她如今在康王府想必也沒少受氣,若我能勸動她,不管為什么理由,暫時離開她母親,哪怕只有短短數(shù)月時間,把這一劫躲過去就好。她那個性子,怎么可能明知道母親與弟弟有難,還丟下他們不管呢?”
柳東行皺皺眉:“這樣么?那倒不如別把實話告訴她,不然她心系生母,回頭把事情全都告訴她娘,豈不是打草驚蛇?我原本還打算從她那里打聽些康王府內(nèi)部的消息呢,別反而叫她打聽了我們的消息去。”
文怡聽得有些好笑:“你當我是糊涂蟲么?我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明兒我就跟她說,別把見過我的事告訴她娘,又或是別跟她娘說我的夫婿是康南駐將。這些事只要我不說,云妮是不會知道的。我已經(jīng)叫人在附近另外租下一處宅院,明兒我就在那里見她,這樣一來,即使康王府的人跟著她過來,也不會知道你我的身份。”
她起身走到柳東行面前,正色道:“相公,明日我會想辦法從云妮那里打聽康王府里頭的事,她對我并不設(shè)防,只要是她知道的,多半能打聽出來。可是……相公可要記得,若朝廷順利平息了康王府的逆亂,云妮便有大功,你可千萬要保住她的性命”
柳東行笑著握住她的手:“這有什么可擔心的,只要咱們的計劃順利進行,康王府的人還沒起事呢,就先亂了,哪里還能做出什么謀逆之舉?她一個小丫頭,又不曾參與其中,誰會要她的性命?咱們太子殿下心頭清明著呢,誰該殺,誰該赦,他自有主張”
第二日午飯過后不久,文怡便收到了消息,在鄰近的另一處宅院里迎來了久別多時的秦云妮。
云妮見了她,又是哭又是笑的,連聲道:“我天天都盼著大小姐來呢您總算到了”
文怡見狀,倒有幾分愧疚,因為在恒安拖延了些時日,到達康城時,已經(jīng)比原訂的計劃晚了好些天,沒想到讓云妮等得急了。她忙道:“對不住,我們在我相公的老家多待了幾天,才來晚了。你怎么瘦成這樣?不是說,你們娘兒仨要回康王府度日么?偌大一個王府,又是在康城這樣的繁華之地,難道還少了你的吃穿?”再看云妮身上的衣裳,分明都是布制的舊衣,并非潤心所說的綾羅綢緞。
云妮心下一暖,卻又立時紅了眼圈:“沒有……我沒少吃穿……只是……”眼眶一熱,便低頭抹起淚來。
文怡忙拉她坐下,給潤心使了個眼色。潤心愣了一愣,方才反應過來,忙端茶上點心,籠了火盆,然后拉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文怡心中暗嘆。秋果回了顧莊,因為要留人侍候掩護蘇英華姐弟,她就沒把人叫回來,身邊人里就只剩下潤心與荷香兩人還算機靈,只是到底不如秋果侍候的時間長,有默契。看來她應該把冬葵調(diào)回身邊了。
她稍稍走了一會神,便立時將這些閑事拋開,專心勸起云妮來。一邊安撫,一邊引導,慢慢地便將秦家母女帶著朱嘉逸回到康王府后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引了出來。
原來秦家母女隨著王永泰剛回康王府時,還有不少留守康城的王府舊人并不認可朱嘉逸的地位,只是將他當成已故康王的庶出幼子,不過是位尋常王孫,心底里仍舊視世子朱景深為少主。但時間一長,王永泰鯨吞蠶食,漸漸將王府的權(quán)柄攏到手中,京城又有消息傳來,指朱景深被皇家拘禁深宮,前途不明,康王府便開始人心浮動。這時候,王永泰又宣布要助鄭王奪回儲君之位,以換取朱景深平安獲釋,并且恢復康王府王爵,眾人便漸漸開始倒向他這邊了。
朱景深雖是嫡出的世子,但年紀尚幼便離開了康城,長在深宮,一向有頑劣愚鈍的名聲,甚至連祖?zhèn)鞯耐蹙舳贾鲃由釛壛恕低醺f人來說,這位少主人雖然名正言順,但實在不堪大用,讓他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眼下為了大局著想,暫時奉朱嘉逸為主,也沒什么要緊。只要世子能平安回來,王爵又得以恢復,到時一切好說。
朱嘉逸,其實是作為隨時有可能被替換的候補,讓康王府舊人們送上王府少主的寶座的。
云妮雖然不懂這些朝政、權(quán)力爭端之類的東西,但心里卻覺得十分不安:“我娘說死了的王妃不是好人,害死了姨娘,品性不端,沒資格做王爺?shù)恼?墒峭蹂裁吹摹皇浅⒎獾拿矗繌那霸谖魃酱鍟r,有時候村里人去縣里趕集,也曾聽說過大戶人家的故事,什么大老婆害死了小妾,又要害小妾生的兒女,可別人也就是說說而已,誰也沒說那大老婆就不能做大老婆了。姨娘是娘的親妹妹,姨娘死了,娘惱了王妃,所以才這么說的,我心里有數(shù),可是這跟世子有什么干系?王爺早就知道姨娘生了弟弟,可他還是讓王妃的兒子做世子了。就算弟弟回了王府,也頂多是做個小王爺吧?也許等他長大了,也能搬出去,住另一座小一點的宅子,王府分些田地、店鋪、金銀財寶還有丫頭小子給他,讓他安心在那小一點的宅子里享福……至于王府,那是屬于世子的”她抬頭看向文怡:“我那么笨,都明白這個道理,為什么王總管卻總是跟我娘和弟……不,是小王爺說,這座王府以后會是小王爺?shù)哪兀磕鞘雷佑衷撛趺崔k?”
文怡默了一默,柔聲問:“云妮兒,你覺得……在王府里,象你這么想的人多不多?”
云妮點點頭:“很多啊,我們剛剛搬回后街的時候,周圍的人大都是這么說的。他們還給娘和我臉色瞧呢,怪我們把小王爺養(yǎng)大了,又帶他回來爭王府……”她有些難過地低下了頭,“娘總是跟他們吵架,王總管叫她別吵了,說會丟了小王爺?shù)哪槪Y(jié)果第二天,那些人就都不見了,聽說是被王總管趕走了,不許他們繼續(xù)住王府的屋子……后來,就再也沒人敢這么說了……”
文怡直起身體:“你為這些人難過么?是不是擔心他們沒有營生?”
云妮大力點頭:“有幾位叔叔嬸嬸,小時候還抱過我呢我記得的他們年紀都大了,兒子女兒雖然曾經(jīng)在王府里當過差,可他們是被王總管趕出去的,城里誰敢找他們?nèi)プ龉ぱ竭@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地方住……”
文怡眨了眨眼:“你可知道他們現(xiàn)在去了哪里?”
云妮不解地抬起頭。
文怡笑道:“你要在王府里當差,又只是個小丫頭,自然幫不上什么忙,可我不一樣。我正想在康城周圍買些田地莊子什么的,給家里添些進項,若有熟悉康城的人替我打理,我就省心多了。只是我家是在平陽,不是康城,如今一時也不知上哪兒找人去,若你說的這些叔叔嬸嬸們是可靠的人……”
云妮大喜:“他們都是好人,一定會好好當差的大小姐,你真是太好了”
文怡笑道:“告訴我他們的名字和去處吧,只要是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會盡量讓人去幫他們的。”
云妮忙一一說了,她曾經(jīng)向人打聽過這些人的去處,雖然不知道詳細的地址,但大概的方位是知道的。
文怡聽完后,又再重復一遍,問她自己可有記錯了,確認無誤后,方才再次問道:“不知道王總管現(xiàn)在對這些人是什么想法,該不會我一給他們安排差事,王總管就會派人來使壞吧?那可麻煩得緊。”
“我不告訴他”云妮捂住了嘴,雙眼睜得老大,“我回去以后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文怡笑著拉下她的手:“我相信你會守口如瓶的。好云妮,再給我說說你們家的事兒,你母親還打你么?還讓你受委屈么?我聽潤心說,你昨兒穿的是丫頭的服飾,怎么會這樣呢?你弟弟都做了小王爺,怎么也不讓你們母女倆享享福?秦娘子應該教教她才是呀。”
云妮臉上的喜色漸漸消去,淚水再度涌上來:“大小姐……”又邊哭邊說起自己母子三人近日的矛盾,與王總管、繡云等人的種種可惡之處。
文怡一邊聽著,一邊用眼角瞥向碧紗櫥的方向,在那后面,柳東行領(lǐng)著三個平陽通政司的人,正側(cè)耳細聽,手中記述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