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覺得自己睡了很長很長時間。
長到覺得自己睡得手臂和腿腳都麻木了,只是輕輕地動一下,就有些僵硬的疼。
眼睛一直都有點張不開的感覺,沉沉的,像是有什么壓在上面。
或許感覺人生真是這樣的感覺,如果不張開眼睛,就這樣睡下去,那么一生,也就這樣交待了吧。但人總是舍不得離去,不愿意離去,并不是害怕疼痛,害怕死亡,害怕那個世界的漆黑和恐怖,而是對這個世間還有著戀戀不舍的東西,戀戀不舍的人。這一份,就叫作——情。
初七在睡夢里,好像也聽人對她說過這個字。
那是個頭發、胡子、眉毛都變得雪白的老爺爺,笑起來慈眉善目的,身后卻總是透著五彩的光華。他手里拿著潔白如雪的水凈撫塵,身上穿著寬大空靈的白色袍子。有微微地風吹過來,他的胡子和袍子就一起慢慢地飄動,很有種仙風道骨的模樣。
初七看到他的時候,夢里正在下著細細的雨。
那樣細密的雨絲,竟把那一份漆黑,一份幽暗,一份血腥與污淖,都洗涮的干干凈凈。
那老者出現的地方,是一片赤黑的天空,可偏偏在那天空下,突然綻出一朵紅色的蓮花來。那蓮花越開越大,越開越艷,直到把整個黑暗的天空,都染成了那么晨曦般的淡紅。老者就在那樣微露的晨曦中慢慢出現,帶著一身紫氣東來的飄逸,一份飄飄若仙的空靈。
初七眨著眼睛,靜靜地望著他。
他也看著初七,淡淡地微笑。
“孩子,這一場劫難,你后悔么?”老者開口問她,聲音若弦。
初七搖搖頭。“不悔。”
“為何?”老者追問道。
“因為,我有了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初七把手指,按在心口的位置。
“哦,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那又是何物?”
“是心。”初七那么認真地回答。“因為這顆心,所以有情,因為有情,所以真誠,因為真誠,所以得到了更多的真情,更多的回報。”
老者聽她的話,忍不住微笑著點頭。
“此乃因果循環,生生不息也。孩子,你的歷練,果然沒有白白經歷。”老者拂了拂手中的水凈撫塵,淡然道,“這一番磨歷,乃是你們上命冊中的定數。子非命中不會仙命永注,還以為他會命斷仙界,原來只不過是他紅塵緣未盡,人間有情人。罷了罷了。”
老者向她伸出手,“你們因混世丹而起緣,此事,也盡由混世丹而了。這三枚丹藥,送給你們轉生還魂。從此生生世世,幸福去吧。”
三枚火紅的混世丹遞到初七的掌心里。
初七低頭,正想要看看這三枚當初她曾經吞下的丹丸,卻覺得被什么力量突然從身后推了一下,還來不及轉頭再看一眼那飄仙若風的老者,就覺得身子重重一沉,已經僵硬如木地躺在了床上。
她慢慢地翕動眼簾,輕輕地張開眼睛。
那一片白霧,已經悄然散去。
眼前,是一副如畫的美景。
水波蕩漾,遠山渺渺,鳥鳴清脆,流水潺潺。
身下有著輕輕微微的搖動之感,竟是在那由金色葉子打造的金尾船上,那樣輕輕搖動地浮在碧波之上。難道他們真的又回到凌景溪上來了?
不,眼前美景雖然動人,卻流水平緩,源遠流長……這是人間的溪,人間的河。那么踏實而美麗。
初七微微地撐起身子,卻不小心扯動了自己已經麻林的腿腳,禁不住輕聲地哼了一句:“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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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之外即時就響起兩聲歡呼!
“初七醒了!”
“初七小姐醒了!”
嗖地一聲,幾乎是不眨眼的時間,船艙門口立刻就擠來兩道身影!
一道是那個笑容瞇瞇,嘟著嘴巴,還身穿著她親手縫制的白衫白袍,袍角上用紅絲線繡了個“白”字的白子非;另一個是個幻成人形,個子小小,卻纖瘦單薄清秀如水的少年郎,他的發色間有著細細的銀白,看起來就是那日幻成人形的安狐貍。
這兩個一大一小的男人擠在窄窄的船艙門口,都面帶驚喜地對著初七驚叫:“初七你醒啦!我想死你了!”
“我才想死你了,初七小姐,抱抱!”安狐貍甚至對著初七伸開手臂。
白子非早受不住地一巴掌就朝著他頭上拍下去,“胡說八道!她是我家初七,憑什么給你抱抱!初七,啵啵!”
大白竟也嘟起嘴巴,直朝著船艙里的她擠過來。
可憐小小的艙門,兩個不大不小的男人都要擠過來,卻剛剛好卡在那里,誰也進退不得。
“你讓開,讓我進去!”
“我才不要,你才讓開!”
“安狐貍!”
“白子非!”
“你這個家伙,你造反了!”
“造反又怎么樣!”
他們兩個卡在門口,居然大聲地吵了起來。
哪知銀光一閃,竟有人用了仙法,直接穿過他們兩個擠成一團的身體,直接走進了船艙。
那是星眉劍目,銀白盔甲的君莫憶,出現在初七的面前。
安狐貍立刻指著君莫憶大叫:“喂喂,他插隊!”
白子非也大聲抱怨:“喂,那個叫天君的,你不帶這樣兒的!別仗著自己是神仙就插隊!改明兒我還改回神仙去,一定搶在你前面!”
君莫憶根本不理會身后那兩個嘰嘰歪歪的家伙,直接走到初七的面前。“你醒了,初七。”
初七點點頭。
“是你救了我們?”
君莫憶淡淡地笑了,“不是。我還沒有那么大的能力。我都差點要與那大司王同歸與盡了,又怎么還能救得你們。救了你們的,是給你三顆混世丹的人。”
初七突然就想起那個睡夢中,滿頭銀發銀須的飄然老者。“那是……”
“白子非的創始天尊——玄天大神。”君莫憶為她接口。
初七怔了一怔,好大一會才“哦”了一聲。
難怪,難怪會有那樣的仙風道骨,難怪會對她說著那樣的話,難怪可以輕輕一掃撫塵,就清洗得世間浩浩劫難,難怪只是淡然一笑,就能令萬千恩怨,只化得一縷青煙。
“有一件東西,是有人托我交給你的。”君莫憶抬起手來,把手中的一柄長劍,放在初七的手上。
那是一把名叫追月流星劍的鋒利長劍,淡淡水光中,竟閃現著那么凌厲的光芒。初七輕輕地接過,慢慢地抽出長劍,劍身發出輕輕地嗚咽之聲,明亮如鏡般的劍刃上,竟現出一滴赤紅的血珠。
這珠子,那么熟悉,那么明亮。
仿佛,那一直滴在他額上的一樣。
初七握住那把劍,幾乎,又感覺到了他那夜伏在她肩上的模樣。有冰涼而悄然的淚珠,從她的頸窩里,慢慢滑落……
他沒有給她留下一個字,一句話,一個表情。
只是一把劍。
一滴淚。
一粒血。
這,已經足夠。
即使不能往世,即使不能再見,那個人,卻會永永遠遠地活著……活在她的心底……永遠活下去……
眾人都靜了一靜。
看著初七把那柄劍慢慢地放下。
那兩個剛安靜了一分鐘的家伙又擠在船艙門口相互叫囂,“讓我進去!”
“我先!”
“我先來的!”
“胡說!我家初七,憑什么你先來!”
君莫憶看了一眼那兩個正在叫囂的家伙,轉過頭來,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初七。他微瞇了瞇那總是凌厲的星眸,似有些羨慕般地說:“初七,自此之后,你們皆是凡人,可在這天地長河之間,攜手并肩下去。一番折磨歷練,這般結果,真真讓人羨慕。
我從未料自己會在凡間與你們這些人結識,更未想會跟你們結了這樣的緣。也許之前,我和白子非一樣,只是神仙公事,寂寞打發。但這次,我想我也應該懂得了更多。言初七,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我想,這世間會有很多很多的男人,都想要得你這樣的女子為妻。恩愛情仇,皆放于心;生死與共,再難同求。”
初七對著君莫憶,淡淡地笑了笑。
忽然覺得這巡使天君也有些寂寞,可是這寂寞之后,便也有了些升華。也許天君在天君的歷練之后,也不再只是寂寞的天君。
君莫憶瞪著初七,瞪了足足有三分鐘。英俊的臉色都微微地有些泛紅了,才終于問出一句:“不知初七小姐……可有姐妹?”
“初七沒有姐妹!有初三哥哥一枚!你回言家娶去吧!”白子非終于掙脫了安狐貍的禁棝,大叫著就直撲進船艙里來。
君莫憶頓時就被白子非的話驚住,那星光似的眸子,有些挫敗地瞪大。
白子非可是再顧不得這些家伙們的眼光和閑話,只大張了手臂,嘟起了嘴巴,就朝著言初七小姐飛速地撲了過去,一邊撲一邊還大聲地叫著:
“初七娘子!我來啦!現在我不是神仙了,我們從今以后,每天啵啵吧!”
“我、也、要——”
安狐貍跟在后面大叫。
“滾!”白子非一邊撲,一邊還有空回頭大叫。
一人一狐朝著美麗的初七小姐就狂撲過去,究竟哪一個可以先撲得初七小姐那溫暖又芬芳的懷抱呢?歡迎您熱情翻閱——20090829期之《江湖風情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