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樹蔭,田野,一把藤條搖椅,一個剛剛站起的老人。
他已經站了起來,而我還依舊坐在地上。
蒼白的臉,蒼白的頭發,他也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袍。
在風中,長袍輕拂,他的目光炯炯,這讓他看上去,很像是一位領袖人物。
我看著他,他也注視著我。
但是我卻不知道要怎么樣去接他剛剛的話。
——他竟要我幫他。
可是,我并不信任他,我甚至還沒有聽懂他對我說了些什么。
他和我的父親簽訂了契約。
那契約的內容是什么?
只是讓他付出靈魂,然后便得到永生?
那他還承諾了什么?為什么要永遠為鐘義服務?
他又要去服務些什么?
還有,按照他說的,那個契約并不是永遠的,而是有期限的。
那么期限又是什么呢?到什么時候為止呢?
如果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難么就有一些更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實。
首先是我的父親,鐘義,他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他怎么可能有能力讓這個老人永遠活著?
他到底是誰?
還有就是我今年才28歲,我怎么又可能在50年前就認識這個老人,而且還和他一見如故?
這怎么可能?
這簡直就是在信口開河。
于是,我也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的草屑,漫不經心的冷冷說道:“先生,我得走了。”
我是真想走了。只是我還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
他并沒有說話,只是那樣冷冷的看著我。
我也只好看著他,然后無奈的對他說道:“先生,很抱歉,我覺得自己幫不了您……”
可我話還沒有說完,誰知竟被他冷冷的打斷了。
“鐘三郎,你還有兩個朋友吧?”
他這樣說道。一雙烏黑的眸子凝視著我,只看得我身上都有些發寒。
我點點頭,然后忍不住問道:“他們也在這里?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看我有些著急的樣子。他卻笑了,不過卻是那種冷冷的笑。
“放心,他們都很安全,事實上。就在你剛剛醒來之前。他們兩個人還在這里。”
“你說什么?他們……他們剛剛也在這里?”
他點點頭,依然冷笑著說道:“他們剛剛還陪在我的身旁。”
“他們也見到了你?”
“當然,而且,他們還認出了我……”
“你說什么?他們……他們認出了你?他們怎么會認識你的?”
我驚詫不已,他卻背起了雙手,然后慢慢的朝著房間里走去。
我忍不住接著追問道:“你要去哪?你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
他走路蹣跚,并不輕松,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
他已經邁步走上了那條木板地。然后頭也不回的說道:“你想知道的話,就跟我來。”
擺在我面前的。本就只有一條路。
房間里,并不寬敞,但是卻有兩把藤椅。
藤椅坐下去,很舒服。
兩把藤椅,兩個人。
他坐在我的對面,我有些焦急的看著他。
“先生……”
最后,還是由我打破了沉默。
我接著說道:“我的朋友怎么會認識你?”
老人坐在藤椅上,整個身體都很放松的樣子,就那樣松松垮垮的,像是已經和那把同樣老舊的藤椅融成了一體。
他的身體,沒有動一下,只是嘴唇在動,因為他要說話了。
“在這個國家里,不認識我的人,恐怕不多,不過你卻正好是一個,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為什么?”
我承認,他的話也許是在故意危言聳聽,但是他的話,卻也著實讓我緊張起來。
只見他這時不緊不慢的說道:“因為你的父親,是他讓你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了你自己是誰!”
“你說什么?”
我簡直無法理解他到底在說些什么,不過他卻不以為然的接著對我說道:“大概十幾年前,你犯了致命的錯誤,你背叛了他,背叛了規矩,所以他要你死,但是就連他也知道,你和他一樣,是不可能死掉的,所以他讓你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你什么也不記得了,這和死又有什么分別?”
我看著眼前的這位老人,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說。
但是他的話,卻好像還沒有說完。
“鐘三郎,我今天不得不告訴你一個事實,雖然這有點殘酷,但是我卻必須要說。”
“什么事實?”
我忍不住問道,那老人卻冷冷的回答道:“關于你那些一直覺得暖暖的記憶,無論是你的海邊童年,還是你成長中經歷的那些歡快的瞬間,其實它們一概都是不存在的,都是虛假的,都是捏造的。”
“你說什么?你瘋了嗎?”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于是我大嚷著已經站起身來,怒不可遏的看著眼前的這個老人。
他卻也看著我,并且沒有一點的吃驚神色。
他甚至還接著說道:“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你的那些記憶,為什么都只是一些零散的碎片嗎?”
他的話,就像一把刀子,狠狠的戳進了我心臟。
的確,他說的沒錯,我的那些記憶,都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但是,我卻一直認為那些都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我在思考,他卻依然沒有停下來。
“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的安排。而我只是按照他的計劃,幫你在現實中虛擬出你過去的人生,讓這個計劃更加完美。更加真實,這包括建造那間甌江孤兒院,也包括你曾經就讀的幾所學校,當然還有對你不錯的那幾位慈祥的老師,比方說李院長,王玲老師,胡樹新老師。還有……”
“夠了!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大聲的叫喊起來,覺得身體也在發抖了。
我只好又再次坐了下去,坐在那張老舊的藤椅上。
我喘著粗氣。茫然的看著身前的地板。
這個老人,他到底是誰?
他是怎么知道我的過去的?
他所說的那幾位老師,都是對我很好的,他們照顧我。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我是個孤兒。可是他們卻讓我在成長中,多少可以去理解什么是母愛,什么是父愛。
他們在我心目中,就像我的父母一樣。
但是,他卻在告訴我,我記憶中的那一切,竟然都是假的,都是虛幻的……
我痛苦的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只是盯著身前的地板,完全的怔住了。
這時候他卻再次說話了。
“鐘三郎。雖然你的過去是假的,但是你的那兩個朋友,卻是真的,很幸運,他們都是在你失憶之后與你相識的。”
聽到他這樣說,我才又慢慢的抬起了頭。
“你是說趙旭和關穎嗎?”
老人點點頭,冷冷的笑著說道:“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所以你還算是有兩個不錯的朋友。”
我看著他那丑陋的笑容,感到一陣惡心,但是我卻忍住了。
“他們去哪了?”
我再次向他問道,但是他卻忽然得意的說道:“他們去的地方,還不確定。”
我很詫異的說道:“你這話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確定?”
他依然窩在那把老舊的藤椅上,冷冷的說道:“不確定的意思就是,他們可能來這里,也可能去那里,這里有條活路,那里卻有條死路。”
他的話里顯然有話,我忍不住又追問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笑了,笑容里好像帶著一種滿足,就好像他天生就喜歡看人著急的樣子。
“鐘三郎,我想讓你幫我,如果你幫我的話,他們就會來這里,如果你不幫我的話,他們就會走上一條死路,他們將再也看不到你,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陽。”
這些話,都是他說的,他說的一字一句,字字冰冷,句句無情,他看著我,就像是一只貪婪的花豹盯住自己的獵物一般,我知道,我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
“但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他們現在還是安全的?”
雖然我現在已經被困在這里,但是我卻不傻,我至少要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看了看我,然后竟然慢慢的抬起了兩只手臂,就那樣在我的面前,輕輕的用雙手拍了兩下巴掌。
“啪啪”的響聲過后,還不到2秒鐘時間,我便已經聽到房間之外,竟然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重重的,快速,越來越近,竟然立刻就來到了房間的那道木門外。
然后,便是輕輕的兩聲敲門聲。
“進來。”
老人仍然坐在藤椅上,卻只是輕聲的應道。
門,被輕輕的打開了。
門外,竟然站著一位年輕的士兵。
他身穿步兵迷彩軍裝,腳踏一雙發亮的軍靴,全身裝備齊全,帶槍,壓低的帽檐下是一雙堅毅的眸子。
可是他的雙手里,卻正端著一部電腦。
“鐘三郎,你為什么不過去看看呢?”
老人說著話,沖我擺了擺手。
我這才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向著那位士兵走了過去。
他手中的電腦屏幕上,竟然正在播放著一段視頻。
視頻中,有一條小路,小路兩邊是郁郁蔥蔥的樹林,而在小路上,卻有兩個正在趕路的人。
那兩個人,看起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卻好像是……
“趙旭?關穎?”
我吃驚的發現,視頻中的兩個人,就是他們倆。
“他們……他們在哪?這是什么時候拍的?”
我大聲嚷嚷著,看著眼前的那位士兵,但是他卻連看也沒有看我一眼。
這時候,那老人卻一揮手,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而那個站在門外的士兵,卻一下合上了手里的電腦,干脆的行了一個軍禮,然后關上門,轉身走掉了。
房間里,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口,那個老人還懶洋洋的坐在藤椅上。
白天,卻是昏暗的,陽光,卻顯得冰冷。
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叫聲,此刻聽起來卻也顯得尖利,刺耳。
終于,還是那老人張嘴說了話。
“三郎,那不是視頻錄像,是現場直播,你的朋友們正在路上,他們的面前有兩條路……”
我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的,我答應你。”
“真的嗎?”
沒想到,那老人竟然一下從那把藤椅上坐了起來,看上去,就好像他從來也沒有想到我會因為朋友的安危,去答應幫助他。
在他的心里,我到底曾經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可是……”
我卻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可是你總得告訴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