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上弦月,已經在樹梢上睡熟了,夜,已深了。
很大的院子裡,黑暗,卻只有一間屋子,還亮著燈。
保安室裡,只有一盞燈,昏暗,但是我們三個人,卻還能夠勉強看清彼此臉上的表情。
此刻,我們三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你是說,那些供品,是你擺在那裡的?”
段匈手裡掐著煙,冷冷的看著坐在角落裡的那個保安。
那個保安只有點點頭,臉上卻帶著有些痛苦的表情。
“警長同志,在這樣的地方工作,這樣的事情,就在所難免。”
他解釋著,卻好像也有些爲難的地方。
段匈卻不以爲然的吸著煙,說道:“你還信這個?”
他忽然擡起頭,看著段匈,冷冷的說道:“你不信?”
段匈怔了一下,卻趕緊換了一個話題,說道:“那你說,那道鐵門的後面,怎麼會有滴水的聲音?”
“滴水的聲音?”
“對啊,你沒聽到過嗎?”
他卻突然好像回憶起什麼一樣,趕緊說道:“哦,我知道了,你說的那個聲音,是鏽爛的水管漏水了,所以水會不停的滴答滴答的滴在地面上……”
他又轉頭看著我,接著說道:“畢竟關了有十多年了,那裡面也沒人進去,所以很多東西,早就鏽爛了。”
他看著我,我卻把目光轉開,去看著段匈。
段匈正斜眼盯著他,肥胖而又蒼白的臉上,滿是懷疑。
——段匈的煙抽完了,我又把自己的煙盒拿出來,分給我們每人一支菸。
三個人,三隻煙,保安室裡,已經是煙霧繚繞。
“你們的太平間裡,一共有多少個大抽屜?!?
“大抽屜?”
“對,就是那些隔斷,那些放著死人的地方?!?
段匈有點不耐煩的解釋著。
“哦哦哦,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領導講,應該最多可以放下500人?!?
“500人?”
“對,500人?!?
我也和段匈一樣驚訝,沒想到,這裡的規模,竟有這麼大。
“那……你們現在這裡,有多少具死屍?”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他輕輕的搖著頭,用帶著手套的左手,掐著煙,深深的吸入一口,顯得有些無辜。
“三郎?”
突然,段匈叫了我一聲。
我這才擡起頭,看著他。
“三郎,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我剛剛一直都沉默的坐在另一個角落裡。
只因爲我還在想著剛纔黑暗的中的一幕一幕。
那些恍惚間看到的影子,那些詭異而又恐怖的笑聲……
——“我……沒什麼問題了?!?
我本就是個不喜歡提問題的人。
——夜,黑暗,車,卻行駛在路上。
路,是土路,很狹窄,兩邊卻是黑暗的樹林。
我和段匈在車裡。
段匈在開車,嘴裡叼著半支菸。
“三郎……”
“嗯?”
“我覺得有問題?!?
他說著話,眼睛一直看著前方的黑暗。
“哪有問題。”
“他有問題?!?
“誰?”
“那個保安……”
他提到那個保安,我纔去想起那個保安。
因爲剛纔,我仍然還在想著那條黑暗的走廊。
我沉默著,並沒有去問段匈,只因爲我現在已經開始瞭解他了。
既然他想說,就算你不問,他也一樣會說的。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一些細節。”
我依然沉默著。
“比如說他的話。”
“哪句話?”
“他說那道鏽死的鐵門,已經十多年沒有開過,那間廢棄的太平間,也已經十多年沒人進去了?!?
“就這句?”
“對,既然十多年沒有人進去了,爲什麼他卻知道,那滴水的聲音,是因爲水管鏽爛了,漏水了?!?
的確,那個保安,好像說的很肯定,就像他親眼見過一樣。
“那你的意思是……”
“他一定進去過。”
段匈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後把菸頭捻滅在車載菸灰缸裡。
我又抽出一支菸,遞給他,他側過身,點燃,然後慢慢吸入一口。
“三郎,還有一個細節,你有沒有注意到?!?
“哪一個?”
我忍不住問道。
“他的手?!?
“他的手?”
段匈點了點頭,眼睛依然注視著前方。
“他的手上,一直帶著一副手套?!?
“是的,我也注意到了,但是,那能說明什麼?”
段匈並沒有回答我,只是接著說道:“而他吸菸的時候,一直是用左手拿著煙的。”
“也許,他是個左撇子……”
“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右手……”
右手?
沒有右手?
突然,段匈的話,提醒了我。
我仔細的回憶著之前的一幕一幕。
那個保安,他好像的確沒有用右手做過什麼。
他用左手拿著手電,用左手開門,關門,又用左手掐著煙,最後,他還是用左手和我們揮手告別。
而他的右手,卻一直垂著,垂在他的身體旁。
——段匈這時又接著說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手套?”
“手套怎麼了?”
“他的手套是白色的……”
“白色的又怎麼了?”
“白色的手套,很容易髒?!?
我點點頭,等著段匈繼續往下說。
“所以,他左手的手套很髒,但是右手的手套,卻很白,很乾淨?!?
“所以……”
“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右手,那隻右手,一定是一隻假肢,一個模型。”
我不得不說,段匈,確實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看來,你是對的,也許那個保安,真的就沒有右手……”
可是我的話,卻突然停了下來。
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樣東西。
——那張紅色的卡片,那張上面貼滿了字的紅色卡片。
“禮物收到了嗎?那些被我蒸熟的肉塊,美味極了,希望你喜歡,我的朋友。”
“另,附上我的一隻手,以表示我對你的敬意,希望你不要浪費,吃掉它?!?
“此致,敬禮,你的朋友?!?
那上面的字,已經死死的刻在我的腦子裡,一個字,我也不會記錯。
“他”,自稱是我的朋友,所以剁下了一隻手,烹熟,讓我吃掉。
而另外一個他,那個保安,卻也沒有右手。
這兩件事情,難道還有些聯繫?
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我突然覺得,渾身都冰冷起來。
“三郎?你沒事吧?”
“哦……我……我沒事?!?
“可是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
段匈斜眼看了我一眼,眼睛裡滿是懷疑。
“你的臉……好白啊?!?
——電梯門,打開,對面的牆壁上寫著“18樓”。
我已經到家了。
可是,天,卻快亮了。
房間裡,冰冷,昏暗,沒有一絲光線。
我已經坐在了陽臺的椅子上。
手裡的煙,慢慢的燃著,另一隻手裡,卻輕輕的拿著一張卡片。
那是一張紅色的卡片,卻在昏暗的房間裡,看上去,是黑色的。
我的心,豈非也是黑色的。
“他”的手,烹熟了,正冷冷的放在分局的負一層。
現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辦公室裡,也很昏暗,只因爲,現在天還沒有亮。
我一個人進入辦公室,打開燈。
辦公室裡,冰冷,還有一股味道。
一股死人身上的味道。
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味道,因爲負一層,已經有很多的死人。
張主任的桌上,有很多報告。
很快,我就已經在裡面找到了我需要的那一本。
——天漸漸的亮了,陽光透過窗子,將一縷溫暖送入辦公室的房間裡。
只是,我的心,卻仍是冷的。
那本我需要的報告裡,給了我確切的答案。
——那隻手,那隻被烹熟的手,那隻被烹熟而醜陋的手,是一隻右手,而且,是一隻男人的右手。
除了這隻手,所有的肉塊,都是女人的。
我只是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這樣,一整天過去了。
——最早來,卻最遲走。
當我離開分局的時候,夜色,已經沉了下來。
我現在,只想去一個地方。
——街角,只有一盞路燈,也只有一間酒吧。
酒吧裡,昏暗,人不多,酒卻不少。
角落裡,我,一支菸,一個杯子,只有我一個人在喝酒。
“難道,那個保安,那個沒有右手的保安,就是他?”
“不會的,他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我們碰到?”
“還有,他看起來還很正常,不像一個能切掉自己右手的人。”
“但如果真的是他,那接下來,我又該怎樣做呢?”
我正在胡思亂想,突然,我的對面,又坐下來一個人。
他,肥胖而又蒼白的臉上,總是帶著一種讓人討厭的表情。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麼?”
“我就知道會在這裡找到你?!?
段匈自信的說著話,像是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冷冷的喝酒,冷冷的問道。
“我還知道,你很心煩?!?
“哦?”
“還知道,你爲什麼心煩?!?
我沉默了。
他卻打了一個響指,然後回頭大聲的喊道:“給我一個杯子。”
——一個酒吧,一個角落,兩個人,兩支菸,兩個杯子。
他倒了一杯酒,卻一飲而盡。
然後再一邊倒酒,一邊對我說道:“三郎,有些事情,你不應該瞞著我的?!?
我依然沉默著。
他卻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淡淡的說道:“你想做人,還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