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對著弟弟的臉,一時半會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她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不要怕,不要怕。”陰暗處沒有人會注意,附近更是沒有多少人來往,所以楊隱之對著姐姐可以放心的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姐姐,我是不是很沒用?”過了半晌,懷里傳來少年人帶著哽咽的聲音。楊隱之記得自己被慕容定帶回來之后,姐姐對他說的話。阿爺已經沒了,楊家散的不成樣子,他們這一系恐怕也就他一個男丁活下來,所以不管怎么樣他都要立起來。他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可是事情沒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清漪心疼的揉了揉他的頭頂,楊隱之明明還沒到及冠的時候,卻已經早早的去了孩童的總角。
“不,十二郎很勇敢。就算是比你大的那些男人,恐怕也不是個個都和你一樣懂事。”清漪按住他的肩膀,“他這次做的的確過分,人殺了也就殺了,偏偏要帶去林子里頭喂猛虎。你看到會害怕理所當然,就算是慕容定他自己,我就不信他對著猛虎撲上來的時候,能夠不怕。到時候還不是一樣被猛虎咬個腚光。”
清漪難得話語里帶了一點粗俗的詼諧,楊隱之破涕而笑。
楊隱之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他推開清漪,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在姐姐這里哭鼻子怪不好意思的。
清漪看到他臉紅撲撲的,不禁笑出了聲,“在姐姐這里還害羞甚么,下回心里有甚么不舒服的事,可以找姐姐來說。”
楊隱之聞言抬頭有些遲疑,“可是那個男人那里……”
“慕容定那里你不用擔心,你是我弟弟,來找我說說話怎么了?”清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要是連這個都猜疑,那就真的沒法想了。”
“姐姐,上回你和……”楊隱之咬住唇,“到底談的如何了?”
楊隱之上次費盡心思讓清漪和元穆見上了一面,兩人的確是見上面了,可是談的如何他也不知道,還險些被慕容定的人抓個正著。事后想起那些親兵找上門的模樣,楊隱之還有些手心發汗。
清漪面上的笑容立即沉寂下來,楊隱之見狀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姐姐?”
“他說要帶我走。”清漪回想起元穆對她說的那些話,手指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袖子。
楊隱之大喜,“那太好了,我之前還擔心他會怕這些人呢,他果然還是沒有忘記姐姐。姐姐和他約定好了甚么時候走么?”
清漪搖搖頭,楊隱之臉上頓時僵住了,“這怎么了?”
清漪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也和元穆一樣沒有考慮到里頭的細節。只好壓低聲音和他解釋了一遍,“要走容易,可是之后呢。要是成了別人的砧上魚肉,那還不如不走!”
楊隱之之前只是覺得姐姐和自己在慕容定這里是水深火熱,恨不得立刻離開,至于其他的沒有想那么多。被姐姐這么一提點才向后之后還有這么多事。
“到南邊也是個事。”清漪重重吐出一口氣,“真的要他去做鄉農是不行的,他也做不習慣,那些鄉農比佃戶能好到哪里去,何況南邊比北邊也沒好多少。”
“姐姐,不賭一賭怎么知道?要說此事難的話,世上萬事都有其難處,可是不去做的話,誰知道呢。”楊隱之不甘心道。
試一試總算會有一線生機,可如果試都不試,誰又知道結局!
清漪一時啞然,她過了好會嘴唇抿成一條線,“十二郎,就算要冒險,你也要將其中的風險想明白,并且安排退路,如果想都不想直接撲上去,那和莽夫又有甚么區別?”
楊隱之所有的憤慨全部堵在喉嚨里,半點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他垂下頭,灰心喪氣,“姐姐,那要怎么辦?”
“如今是年關,各處加緊了對來往路人的盤查,這時候想要走,很不明智。只能等等。至少等安排妥當。不管是為人處世還是處置大事,想明白其中風險,并設置后路都是應當做好的。十二郎你在族學讀書這么多年,不應該不清楚啊。”清漪握住了小少年的肩膀,雙眼盯住他的眼睛,“當斷則斷固然好,但卻不去想,那也是枉然。”
楊隱之心中羞愧,他拱手對清漪就是一拜,“隱之受教了。”
“好了,我們都是姐弟,用得著這么多禮么?”清漪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說的話多想想,另外這段日子記得多鍛煉一下身子,畢竟現在不比以前。”
以前在楊家,使喚奴婢,冬日的時候,外面數九寒天,但屋子內卻暖意如春。出門更是不管男女一定會揣個手爐,穿著狐皮斗篷,現在能吃飽穿暖就算是不錯了,至于其他的東西,就不要奢望了。
楊隱之當然明白姐姐說的是什么,“姐姐放心,這段時日,我一直都有在習武,不會和以前一樣輕易病了的。”慕容定留著他可不僅僅想要他提刀,每日天不亮親兵們就要起來繞著府邸里頭開辟出來的校場跑圈子,明明寒風凜冽,每個人都能跑出一頭汗來。楊隱之也沒有例外,哪怕沒和那些親兵似得跑出一身肉來,但也感覺到自己身體比以前好上了一些,沒那么畏寒了。
姐弟兩個說完話,清漪就返回署房內,銅駝街恐怕是北朝眼下最繁忙的時候了。頂頭的上峰們對這些政務一竅不通,事情就全部落到下頭這些屬官的身上。清漪見到一個司馬樣的中年人腳下走的虎虎生風,眼睛沒注意看,結果和另外一個長吏撞在一塊。兩人腳步都快,面門撞在一塊,哎喲哎喲兩聲,屁股都墩在地上了。
兩人怒目而視,覺得都是對方的過錯,但誰也沒大打出手。
清漪趁著別人都轉頭看向這兩個人的時候,趕緊溜回慕容定那里。慕容定膽子也大,這段時間幾乎天天帶她來,似乎很樂意用她做這些文秘該做的事。
“最近四中郎將的筆跡變得格外出眾了啊。”清漪悶頭走路的時候,聽到幾個曹吏在議論,“觀其字體,筆法精妙,筆勢飄然含蓄又行云流水一般,字骨清秀,頗有大家風范。”
“短短時間之內,四中郎將的書法竟然有如此大的進步,若不是前后兩回字跡頗有相似之處,我們恐怕還以為是別人代筆呢。”
曹吏的話遠遠的傳到清漪的耳朵里,清漪腳下一頓,重重吐出口濁氣。別人夸慕容定的字好看,那就是夸她的書法好。算是好事呢!
好事個屁!她心里真不舒服!心里想著,腳下步子更加快,一不注意一個人和她撞上了,那人撞的她整個人幾乎都飛出去,她坐在地上,墩在地上的尾骨一陣痛麻。
“哎喲,對不住對不住。”她還疼著,撞到她的那個人,倒是連連道不是,并且攙扶她起來,“小郎君沒事吧?”
說話人嗓音尖細,聽著比正常男人要少了一股中氣,聽在耳朵里又輕又細,清漪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個中官。
“沒事。”清漪退開一步。
中官滿臉都是笑,“沒事就好,要是小郎君摔出個好歹來,恐怕我也要受罰呢。”
清漪對中官行了一禮,匆匆走開,走了幾步,她察覺袖子里頭有些硌人,之前并沒有這種感覺,她伸入袖子里一掏,指尖就碰到硬硬的東西。她下意識的去看之前那個撞到她的中官,中官已經走了幾步,他似乎能夠察覺到她的目光似得,也回過身來,對她微笑頷首。
清漪立刻裝作沒事人,加快步伐走了。
慕容定在署房內等她,自從把清漪帶過來之后,他算是食髓知味了,要回什么,自己動動嘴,詞句都有清漪給他整理寫好,不得不說清漪那一手字,就算是他這種不怎么喜歡文墨的,都覺得賞心悅目,又沒有任何的嬌柔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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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順手,他干脆回回來了,為了不讓被慕容諧抓包,他還特意讓人出去盯著,要是見著護軍將軍來,立刻來通知他。
“回來了?”慕容定喝一口她煮的茶湯,茶香沁入心脾,讓他深深吸了一口這怡人的茶香,身心都覺得舒暢無比。自從有她在身邊,自己這過得可比以前要舒服多了。
“嗯。”清漪嗯了聲,走進來到火爐旁,把雙手放在炭火上烤了烤。待會還要給慕容定寫文書,如果手指凍僵了,也寫不好。
慕容定坐在那里,瞧著她鼻頭凍的紅紅的,一雙眼睛呼閃著點點光芒,通紅的手指在火上小心翻轉。
“你出去和你弟弟說話了?”慕容定看了好會,突然開口問。
清漪身體一僵,而后很快點點頭,沒有半點遲疑,“嗯,那孩子最近有些魂不守舍。我忍不住,去看看。”
她沒有說楊隱之為何魂不守舍,慕容定倒是猜出來了。
“都這么大了,膽子還這么小,不應當。我當年十二三歲,自己拿了弓箭和刀,和其他人獵殺了頭狼。”
“如果人人都能和將軍比的話,那就好了。”清漪手指被炭火烤的有些生疼,但她似乎沒有半點察覺,依然保持著之前烤火的姿勢,和他說話。
慕容定一聽,頓時笑出了聲,沒有人不愛聽好話,何況還是從美人口里說出來,“你這話說的我愛聽。”
他摸了摸下巴,“最近恐怕又有的忙了。”
“可是有蠕蠕南下作亂?”清漪聽他這么說,立刻抬頭問道。
慕容定擺擺手,“不是,若真是這個,我干脆親自到大丞相面前自請去打蠕蠕了。”
清漪看他,那雙眼睛眨了眨,沒有說話,慕容定嗤笑,“是個人私事。我阿叔想要把留在并州的家眷接過來。畢竟我們都在洛陽,把人留在并州也不像回事。”
他說到家眷兩個字的時候,清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她見到慕容定眼底有幽幽冷光泄出。
她垂下頭來,當做方才什么都沒有看到,坐在爐邊。
“將軍,之前寫好的文書,請你過目。”清漪把之前寫好了的文書遞交給慕容定,這一封是要給段秀看的,所以清漪之前照著慕容定的要求,寫的白話了些。
“……”慕容定將清漪之前寫好了的文書拿過來,他通篇看完,頗為驚奇的看了她一眼,若是說之前那些文縐縐的文書,清漪能寫好他不稀奇,畢竟世家子擅長的就是這個,清漪能寫好也不奇怪,只是這通篇大白話的,就不一定能寫的來,畢竟這和他們平常寫的完全不同。
“寫的不錯,”慕容定重點看了一下她沒有寫廢話,要點幾乎都在最前頭擺著,一個不少,主次分明。瞥了一眼,慕容定把手里的文書放到一邊。
“……”清漪點了點頭。
慕容定見她臉上沒有多少欣喜的神情,有些奇怪。他很少夸人,至于夸女人那少之又少。至少給他個笑臉吧?
清漪轉過眼來,就見著慕容定幽幽的盯著她,嚇了大跳,“將軍,這怎么了?”
“……”慕容定手揉著自己的下巴,仔細的打量她。今日她和往日一樣都是很清淡的男子裝扮,頭發梳的一絲不茍,甚至他都見不到她帶的頭巾下有半絲亂發。臉上也沒擦任何的脂粉,但這臉色沒了脂粉修飾,依然白里透紅。
這清淡又俏麗的模樣,還真有幾分蠱惑人的味道。看著寡淡,卻又誘人的很。
慕容定咕嚕吞了口唾沫,這間署房里頭就他們兩個,再也沒有其他人,吞咽聲在屋子里格外清晰。清漪立刻后脖子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都在他身邊這么段時間了,哪里還不明白他這會起了什么心思?
“將軍,這里是官署!”清漪嚇了一大跳,她急急向后躲開,可惜慕容定還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她穿的很厚,男裝穿在身上格外寬大,塞滿了絲綿的長袴褲腳掛在腳踝上,他不費吹灰之力攥住,隔著厚厚的一層捏了捏,笑瞇了眼睛。
清漪喘氣看著他,瞧他笑瞇瞇的看著自己,生怕他下刻就禽獸了。
“我又沒說我要干甚么,你躲甚么?”慕容定扣住她的腳踝好整以暇,“怎么?”
“將軍。”清漪試著往外頭抽了抽自己的腳踝,結果被他扣的更緊,清漪試了幾回,最后只好放棄,她雙臂撐住身體,不敢再動,生怕又不經意觸動他哪根神經。這家伙發情簡直毫無征兆,她裹得嚴嚴實實,露出來的只有個腦袋,他都能發情。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了。
“好了,你怕甚么,我又不要你如何。”慕容定說著順手松開,清漪立刻收回腳去。坐到一邊,離的遠遠的,生怕離他近了。慕容定見她一臉驚魂未定,不由得摸了摸臉,難道自己臉變了,變得難看了?
正在奇怪的時候,門外傳來李濤的聲音,“將軍,大丞相讓你過去一趟。”
李濤這話對清漪來說無異于天籟,慕容定聽到李濤這話說,立刻站起身來,“你留在這里等我。”說完,他直接就出去了。
李濤站在門口等慕容定走過去后,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妍麗的少女如同一只受驚了的白兔,坐在大床的角落里頭動也不敢動。李濤看了一眼之后,立刻面無表情將門拉上。
門合上之后,室內立刻安靜了下來,清漪等了好會,外頭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她才小心翼翼的從自己袖子里頭拿出之前那個中官塞進袖子里的東西。
那是個蜜蠟丸子,蜜蠟只有士族還有貴族才有能力用的東西,蜜蠟燃燒性好,而且不會生出任何的黑煙。清漪把那只蜜蠟丸子放在火上烤了烤,外頭一層蜜蠟都軟了,她將里頭的布條抽出來。
不出她所料,這個蜜蠟丸是元穆叫人給她送來的。他在信中說了自己絕對不會忘記將她救出來,既然她覺得此刻不是最佳時機,那么他就慢慢蟄伏,等到那刻的到來。
紙條上熟悉的字跡看得她雙眼發熱,她說的話,元穆既然真的聽進去了。
她迅速將手里的東西投入了碳爐,蜜蠟被火一燒立刻起了明火,不多時,那亮起來的明火隨著布料化作灰燼很快的平復下去。清漪打開一扇傳呼,好讓屋子里頭的氣味快些散去。
外頭的冷風吹進來,吹拂在臉上,冷的脖子立刻縮進了衣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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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定帶著人直接去了段秀那里,大丞相在銅駝街自然也有辦公的地方,只是段秀一般不怎么愛來,他辦公一般都是在他自己的丞相府。或許是見著這會到了年關,給宮里的小皇帝一個面子,屈尊降貴到了銅駝街。
慕容定一進屋子,一股帶著馨香的熱浪撲面而來。屋子里頭已經坐了好幾個人,慕容諧也在其中。
慕容定左右掃視一眼,發現幾乎跟著段秀出來的骨干都在,他立刻拂去袍服上的褶皺,抬腿入內。
“下官見過大丞相。”慕容定對上頭的段秀就是一揖,段秀見到他,抬了抬手,“四中郎將來了。”
慕容定心頭一個咯噔,下意識看向坐在段秀左手邊的慕容諧,慕容諧五指并攏對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東西帶來了?”段秀似笑非笑看向慕容定。
慕容定立刻將手里的文書呈交上去,段秀接過來一看,眉頭挑了挑,“四中郎將手下多了個能寫節略的人才?”
慕容定想起清漪來,這節略都是她寫的,當然他事后都會過目,這人才還是給他比較好吧!
“人才算不上,不過她寫這些的確是有一手。”說完,慕容定臉上笑容一收,“大丞相,這次靠近南邊的沙洲白沙關城等關池已經查探到梁軍動向,觀其意圖,似乎所圖不小。”
“南人時常如此,”段秀不甚在意。
慕容定抬眸看了段秀一眼,他又開口,“若只是南邊的梁國,那倒不足為慮,可是現在六鎮北邊的蠕蠕正是蠢蠢欲動。這些年來蠕蠕已經比之前更加強大,并不好對付。如果梁國和蠕蠕練手,兩邊夾擊,就算梁國弱如牛羊,有蠕蠕這么一條瘋狗在,恐怕我們應付起來也十分吃力。”
南邊的漢人想要聯合北面的蠕蠕,已經不是一回兩回,段秀自己也是六鎮出身,知道蠕蠕人的戰斗力,他吸了口氣,抬眼看向慕容定,“那么你可有良策?”
“大丞相抬舉我了,我哪里有甚么良策?”慕容定立即就笑了,“如今我朝正是百廢待興之時,如果要和兩邊打,依照六鎮的實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耗費太大。不如暫時和其中一邊交好,專注對付另一方,等到平定一方之后,就可以騰手出來了。”
這也是慣用的法子,畢竟和蠕蠕還有南朝打,消耗實在是太大。就是段秀自己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在兩面夾攻之下能夠取勝。
“也只能如此,如果南邊一定要打,倒也不怕他。北面的蠕蠕,我私心是不太愿意和這些蟲子把酒言歡。”
“那容易,嚇他一嚇。”慕容定道,“蠕蠕都是些無利不起早的人,眼下正是冬季,草原上風雪正盛,此時出兵,恐怕會打定主意奪上一票。但是風雪之下的膽氣足也弱的很,滅了他的膽氣,足夠他安生到明年開春。”
“……”段秀聞言,他嘴角勾起,眼角里多了幾分暖意,“六藏果然是少年人才。”他說著看向慕容諧,“依照我看,假以時日,六藏也會和你一樣成為一員大將。”
“大丞相過譽了。”慕容諧低首道,“這孩子就是個暴躁性子,老是闖禍,若不是大丞相照顧他,恐怕還不知會成甚么樣子。”
“噯——這個不算甚么。”段秀笑容滿面,讓慕容定坐到位置上去。
眾人又恢復了談笑。
有人給慕容定上了濃熱的羊奶,羊奶冒著淡淡的膻味,慕容定接過來,一飲而盡。耳邊聽到有人說,“聽說你的嬸嬸還有那些堂兄弟要來了?”
慕容定將手里的瓷盞丟到一邊,抬眼看過去,是賀拔盛。賀拔盛慢悠悠的喝著手里的酪漿,“我記得你和那些個堂兄弟關系并不好吧?你阿娘也沒少受你嬸嬸的氣。說起來也怪,換了別人早就受不了這口氣,改嫁去了,偏偏她還就不改嫁。”
“你再多說一句,小心我回頭收拾你。”慕容定丟下這句。
賀拔盛一愣,他訕笑兩下。慕容定前段時間把賀突拓拖去喂了老虎這事,洛陽里頭恐怕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的,慕容定下手狠,沒個輕重。方才一開始段秀對他冷言冷語,也是這個緣故,不過看現在段秀和慕容諧言笑晏晏的模樣,這事十有八、九是不會追究了。
賀拔盛閉上了嘴,慕容定的心里卻不安寧了。
他對嬸嬸賀樓氏深惡痛絕,只是礙于阿叔的面子,才沒有和嬸嬸鬧翻。年幼時候那些冷言冷語,對母親韓氏的譏笑和諷刺,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若不是阿叔,這些人這些人!慕容定手掌收緊。
段秀正在和諸將商討派誰去嚇退北面的蠕蠕,慕容定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等到他從段秀那里回來,心下壓著一股邪火。跟在他身后的親兵這會已經看出他情緒的不對,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礙他的眼。幾個人都大氣不敢喘,清漪在署房內整理那些讓人頭痛的文書。
門從外頭猛地拉開,啪的一聲帶著無盡的火氣。清漪嚇了一大跳,手里的筆都錯了位置,在一卷黃麻紙上留下一個黃豆大的墨點。
“……”清漪抬起頭,默默看著門邊站著的慕容定。
慕容定臉色潮紅,輕輕喘息著,明顯生氣了。清漪站起來退避到一邊,“將軍。”
簡簡單單兩個字如同一盆水,嘩的一下就澆在心頭上,那熊熊的怒火,頓時就滅了一半。
慕容定到了那邊的箭漏,水一點點的從箭漏里滴落,“到時間了,回去吧。”
親兵們對他突然就消火了這事頗為摸不清楚頭腦,這些親兵除了楊隱之,其他的人多少都跟了他幾年,知道慕容定脾氣一旦上來了就很難消下去,打人還算是好的,有時候不知死活的人湊他跟前挑釁,最后他恐怕連個全尸都難撈到。
這樣一股火氣到了一個弱女子面前,竟然無影無蹤了?
清漪看到慕容定身后那一群親兵們的詭異表情,摸不著頭腦。她跟在慕容定身后。
洛陽任然是天地白茫茫一片,雪早在兩天前停了,這場雪又大又漫長,掃到路邊的雪堆都堆的老高。
清漪瞥見這么高的雪堆,心底有些癢癢的。慕容定轉頭看見她盯著那些雪堆出神,愣了愣。
“待會你回去,和你姐姐見見面。”慕容定沖楊隱之來了句。
楊隱之莫名其妙,但他能和姐姐正大光明說幾句話,非常高興,聲音都不由自主的上揚,“謝謝將軍!”
終于是露出了一絲少年人該有的活力。
回到了府邸里,清漪居住的院子熱鬧非凡,天氣冷院子里頭的雪也沒有化開,蘭芝從庖廚那里拿出來一個小銅鍋,在屋子里頭架在炭火上,她還準備了好些菜蔬還有牛羊肉之類的東西。
慕容定是鮮卑人,也吃慣了肉食,所以庖廚下牛羊肉從來都不缺。
清漪帶著弟弟在院子里頭堆雪人,快要過年了,這也算是兩個人提前過年。
兩人的手凍的通紅,但還是沒有停下來,不一會兒雪人就堆起來,清漪取了兩塊炭塊鑲嵌在雪人臉上,拿個削尖了的蘿卜當鼻子。兩只竹帚插在身體兩旁,木盆往頭上一扣,活脫脫就是個滑稽的小丑。
“哈哈哈!”楊隱之見到雪人那滑稽好笑的模樣,笑的捂住肚子,肩膀顫抖個不停。
慕容定緩緩踱步到門外,聽到從門縫里頭傳來的歡笑聲,那笑聲聽到耳朵里,無比的刺耳又極具誘惑力。他站在門外透過門縫向里頭看,見著院子里頭那個滑稽好笑的雪人胖滾滾的身子,還有兩只竹帚的手。
不用想,絕對是她做出來的。
那個對他不假顏色的少女按住楊隱之,手里抓著一團雪往他脖子里頭塞,楊隱之對著她連連作揖,“好姐姐,饒了弟弟吧!”
姐弟兩個笑鬧成一團,那個婢女滿臉笑意從屋子里頭出來,“六娘子,十二郎君,奴婢剛剛把鍋子弄好了,酒也備下了,趕緊進來吧!”
“走走走。”清漪丟開手里的雪,拉著弟弟到里頭,“我們這個就算是提前過年了,你也可以喝酒,但是不可以喝多了……”
門縫里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的只聽到歡笑聲。這些像利刀,刀刀割的他生疼。可猶如美酒甘霖深深的吸引他。
他站在門外,寒風凜冽,可他依然站在那里絲毫不動。他突然察覺到他的渴望,對她的渴望。
沒有一刻能像此時,深深的想要她。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大尾巴狼毛色晦澀:我也是寶寶,需要憐愛……
清漪小兔幾和弟弟歡快的去吃肉喝酒了
未婚夫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活該!
慕容大尾巴狼大怒:兔幾吃什么肉喝什么酒,快來安慰我!
清漪小兔幾: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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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大姨媽……嗷~戰斗力爆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