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和黑群的小兩居, 滿屋子84味兒,楊毅皺皺鼻子:“尸臭?”
“就你會想!”季風穿著鞋進去把客廳窗子打開,“可能小時工剛過來收拾完。怎樣?我這房子不錯吧?”
“嗯。”楊毅敷衍地應了一句, 大小屋轉了個遍兒, 連衛生間都沒放過, 天知道她是看擺設還是檢查有無女士用品。“多少錢租的?”
“一千七。”
“大頭啊?”
“靠, 一千七還大頭?懂不懂點兒行情?”
“別羅嗦了, 做飯!”我把季風推進廚房,“要燉魚的那個也撒愣點兒,餓得撓墻了。”
小丫穿著黑色牛仔布的變型馬夾白綢子荷葉領襯衫, 一頭短發黑得發藍,言行有些粗魯, 但你若把她當成男孩子, 便有種中世紀歐洲貴族的氣質。季風比較不會說話, 他說人家像酒吧服務生,被人拿根胡蘿卜把他當海豹一樣打。
這兩個人太沒溜兒, 在哪都掐架,我站在廚房門口監視,避免一言不和動了廚房用具醢人,那就大發了。楊毅嘟嘟囔囔:“燒魚,佐料放好, 加水, 就可以走了。”
“你給我站住。”季風停止拍黃瓜, 菜刀指著碗柜上各種生鮮食品, “你買了這老多玩意兒就把魚扔鍋就算完事兒啦?”
“燉完魚再說。”
“兩個灶眼兒都能用。”
“我大老遠來你讓我煙熏火燎地在這兒整菜?”搪塞不過去了她開始耍無賴, “不是我說你小四。不是我說他啊,家家, 這孩子真打小就心眼兒不正,怎樣,現看出來了吧……這種說法是不正確滴,俺們四兒思想好,愛勞動,心慈手軟,義薄云天。”面對逼近的菜刀她硬是把話拗了過來,于一捧著臉兒教過:無論什么情況下,千萬不要惹手里有兇器的人。
“滾,進屋待著去。”季風酷酷地命令,“想著出來看你那條死魚,整干鍋了看我不削你。”
“我這做的就是干鍋魚……行行行知道了,我不來你別揭鍋蓋啊,一跑氣兒腥味就沒了。你過來我有事兒問你。”楊毅放下袖子挽了我進臥室,房門一腳踹上,“啥意思到底?別跟我玩保留啊,全交待了,我來就是給你做主的。”
“你那腦袋就簡單一回不行嗎?我跟他就沒那么多事兒,我說分的就是我想分了,”我搖搖晃晃手腕上小葫蘆,“錢程知道你來,一會兒肯定能過來。”
她斜愣一眼,抿著嘴不知道心里盤算什么。
“你聽我說楊毅,”拉她在床邊坐下,“你來我和季風都高興,但你別費勁了,就當到北京溜噠玩,我這兩天也沒什么事,陪你轉轉。”
“我不是來溜噠的。”她噌地站起來,有點要急。“你們咋回事兒啊?你說是叫叫兒回來之前就跟他黃了,那干嘛還讓他跟家說?季大叔打電話問他跟我買一個小區的樓行不行,他沒心沒肺地就說跟你吹了,給他爸氣得一把火上差點兒犯病了你知道不?我來都來了,還不能給我句真話嗎?要是放以前我真就不管了,他不懂事兒,心也不在你身上,現在都看出來一門心思對你……差在哪啊?”
“我也承認他現在有正事兒了,季風一直挺有正事的。” 有時候不是天氣熱,是你穿得太多。廚房里那人在噼噼啪啪爆鍋炒菜,隱約還有兒歌聲。“從來都是我訓你別胡鬧別亂來,這次輪到我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但跟他分手不是我一時腦熱,你知道這點就行了。”
“你真鬧心~”她說話帶了哭腔。“我還不是怕你不得勁兒。”
“以后怎么樣誰也說不準,可是眼下和季風這樣的關系確定是我想要的。”
前陣子熱播的韓劇里,女主角說:人都會以自己的方式去了解別人,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去拼湊,所以到最后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在原地的是他,而我走得遠了,心里覺得怎么越來越看不清他,自己還不停止腳步。
我以為不愿放手的堅持總有它的道理,后來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去做第二次,你控制不了它的發展方向,比方說夢。美夢中途醒了,覺得不甘心,窩在被子里再睡,結果是怎么也夢不回去,因為常常就再也睡不著。小豬麥兜它講給我們聽:一只火雞的價值,就在于第一眼看見它到吃第一口,剩下的就是吃下去和吃完的區別。
季風不是火雞,他是我的暗戀。正如歌里唱過的苦澀,我沒能免俗,琥珀色的柔情不是看不到,只是AB血型的愛情摻夾不得半點雜質。
我自己的雜質。
同樣難聞的是糊鍋的魚,不是校園門口焦糖的灼苦味。
掛著圍裙的季風把楊毅揪出去怒吼:“喊你聽著沒?有你這炒菜不管火的嗎?就知道嘮。”
“那你是死人哪不知道看鍋……”
當天的晚餐桌上:八寶錦鯉——單面火大,只能吃半條。菠蘿咕咾肉——錯把堿當糖了,完全不能吃。糖拌柿子——同上,可以挑沒沾到料的吃。涼拌黃瓜——醬油當米醋用的,雖然洗了還是有很重的醬油味。炒油麥菜——楊毅一口不吃。
季風你是故意的吧……那半盆西紅柿,我以為小丫買這么多就夠狠了,沒想到遇見更狠的,四斤切巴切巴全給拌上了。
橙子回我電話時我們仨正人手一罐啤酒搓花生米,滿桌子薄紅衣,不小心說個爆破音噴起來一片。門鈴響,楊毅搶著去開門,橙子拎著幾包下酒菜,兩人在門口碰頭愣了,橙子笑著叫:“表妹。”
楊毅捂著頭:“表姐。”被照腦門兒彈了一下,哇哇叫,“我還說這怎么叮咚一聲變性了呢。”
不知道是這陣子生意場上練出來的,還是人與人際遇奇妙,橙子跟他們東扯葫蘆西扯瓢三人聊得很對撇兒。季風不用說了,與橙子在不同領域互為師長,可談話題眾多。而且不是有那么句話么,談錢的是商人,談權的是法人,談□□的是男人。橙子和季風都是三合一,再加上低度酒勾兌著,天上地下神侃,從CDB到京津唐到北胡南蠻東倭西夷,那個說不對,應該是北荻南蠻西戎東夷。楊毅只知道東邪西毒南帝北丐,插不進去話,只好大嗓門地張羅給朕倒酒,橙子揉著她頭發說你得改自稱,快要當新娘的人了嘛,她居然聽得進去勸,思索著改成什么。“哀家?哀家是太監的自稱吧?”
季風嘴快地耍機靈:“屁啊,雜家才是太監。”
“哈哈……知道了。”楊毅笑得三拳錘飛了桌上的小湯勺,砸在茶幾上咣啷啷直轉圈。“四公公~給哀家倒酒!”
季風眨了半天眼才發現被套了,氣得錯碎一口玉石牙:“你咋不去死!”
“倒滿哦~”她君臨天下地吩咐,又向橙子示威地飛眼,“表姐你看,接話把兒一點好處都沒有。”
橙子為自己語速慢而慶幸:“尤其是你們家人姐妹兒的話,掉地上摔碎都不能亂接。”
“唉呀,講究你呢叢家。”楊毅大驚小怪地告狀。
我怪罪橙子借她挑事兒的機會:“知道還亂接。”
橙子笑笑,拿兩塊鴨脖子,肉多的一塊給我。
楊毅蜷著兩腿踩在椅子上,抱膀看我們,不一會兒坐到橙子身邊搭著他肩膀說:“我們家人挺好的,我姐在家說話比我大舅好使,她家那三口你就不用顧忌了,慶慶可能好支毛,不用懼他。我爸這人能擺譜,他可能比較得意小四兒會為難你,你別讓他唬住。至于我媽你就少惹為妙,正常人跟她沒法溝通……”
橙子錯愕、欣喜、受教。
我嘩嘩冒涼汗,季風代我率先殺敵:“你是不喝二了?!”
一粒花生米撇過去,被橙子伸手接個正著,扔嘴吃了,邊嚼邊說:“別鬧,楊毅接著說。”
楊毅就接著賣國:“她姥家那邊不太親你不用管,她在她奶家,也就是我姥家,地位還是舉足輕重的。我二舅那人打官腔,你捧著他柳就行……”
橙子據我了解是跟朋友都沒什么話的那種,這頓酒喝得轉了性一樣,也能說會道了,也不出酒疹了。我很懷疑他的語言表達能力類似書上說的某種武學那樣遇強則強,后來他告訴我他喜歡小丫的性格:聰明,有精氣神兒,很會活,不跟自己慪氣。他不知道,這種被他大肆贊揚的性格曾惹得多少人想把她買到國外做勞工支援第三世界國家建設。
酒勁兒上頭,季風呼呼睡著,我把楊毅的風衣給他蓋上,不一會兒被掀翻在地,楊毅拿空酒瓶子鑿他膝蓋:“八格牙魯!扔我衣服!”瓶底兒朝下,余酒一滴一滴倒出淌在季風臉上,他迷糊糊罵一句接著睡。
橙子喝得肚子漲漲,吵著頭暈,我從他手包里翻出過敏藥給他喂下。楊毅說:“喝這點兒就暈不行啊,俺家我小表姐最能喝……哎,跟你說話呢,哎,醒醒,跟個閉目蛤似的。”
橙子強睜開眼睛:“跟什么似的?”
楊毅答不出來,卻一副你連這都不知道的鄙視樣,牛哄哄地說:“我教你說東北話咋樣?”他單手托腮,沉重地點頭,肘支在桌子上,七千多塊的襯衫上早是油污點點。我表妹的課程明顯比當年我教小藻兒那時候生動活潑得多,不念繞口令,一水東北方言,她讓橙子說波棱蓋卡禿擼皮了。橙子頭更暈,楊毅不依不饒:“你說,你說。”橙子重復,問啥意思。
小丫老師抱著肚子笑倒在季風身邊:“你說這話好像剛才道口那個賣羊肉串的。”
酒不是好東西,醉酒后,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異常的興奮,誘導人為所欲為,出現迷離恍惚而又洋洋自得的舉止。人在這種失去理智的狀態下很容易對周圍的人破口謾罵,動手毆打,或者從事一些莫名其妙的破壞活動。這丫頭不喝酒都三分醉膽子,上學時候在M城是出了名兒的歪毛小淘氣,言行處事不按牌理,身邊不是朋友就是仇家,沒有說渾渾和和的那種。她和橙子能說到一塊兒去,哪怕句句損人,也是算認了這一位。她可不會給誰面子,何況面子趕不上她四兄弟終身大事重要。
她到家跟于一提起橙子評價很高:人湊合事兒的,皺眉毛像個黑眼睛哈士奇。我們都對她的點評無語,枉人家橙子還夸她漂亮,說她柳葉彎眉杏核眼,櫻桃小嘴一點點。(水果籃子?)她咋好意思把人比成狗?直到過小年,回M城參加楊毅和于一的婚禮,在江濱排屋看到一條叫做刺客的褐眼小哈,橙子當下用圍巾把自己的臉遮了嚴嚴實實,卻遮不住可笑的事實。我真是想像不到人和狗居然可以相似到那種程度。
楊毅到北京的第一天,以夜里兩點鐘全體人仰馬翻地倒在客廳睡著結束。橙子手機任務提示音低低響起時,我突然發現房子的另一個主人好像徹夜未歸。
季風睡得最早,酒勁兒去得也快,我醒來時他已經洗完頭發換了衣服,還把沙發上的小丫抱到床上用被子掩蓋起來,脖子上掛條大毛巾,將剩余酒菜裝進一個大號垃圾袋,瞧那架勢恨不能把餐桌都打包扔了。
我把蓋在身上的西裝還給橙子,季風小聲的咒罵在耳邊挺吵人的。我揉揉眼睛坐起來:“腦袋不疼嗎你?”
“還行。”他向睡得正香的橙子努嘴,“他剛才手機響了。”
“聽見了,可能開會。”打個呵欠拿過來,任務提示寫得簡單抽象,沒看明白什么意思,“睡著吧,這個樣啥也干不成。”
“不喊起來行嗎?”
“你看他睡的,喊起來也沒用。”我打電話給蒙姐,確認不是非出席不可的一個商業論壇,做主推了,拍拍臉把他腿腳喚醒,指揮到黑群房間去睡。這才挽了袖子打掃拼酒會場,“我的媽~喝了這么多。”
季風慶幸地冷哼:“這是小丫來,翅膀來咱倆現在都起不來呢。”
“翅膀來你跟他喝吧,我肯定一口不喝。”我們老大正是傳說中神秘的酒簍子,42度龍江春自己能喝半澡盆,找他喝酒同自殺有什么區別?回憶著見翅膀喝最多的時候到過什么量,不會一心二用的人還留號,結果就是手被易拉罐的拉扣兒劃出道小口子。季風抽了張紙巾按住,我看那夸張的一團紙發笑,“沒事兒,沒多深。”
季風抬頭看我,表情很困惑:“你覺不覺得很熟悉?”怕我聽不懂又補充,“好像以前也有過跟這一樣一樣的對話和事兒。”
“你第一次發現嗎?”
“以前也有,一晃打岔就過去了。怎么回事兒?”
我聳聳肩:“夢過吧。”
反正我經常會感覺有一些場面是重復的,很多人和事明明是第一次看到,卻恍恍覺得以前什么時候就見過或夢過,未曾經歷,又非常熟悉。據說這個現象在法國有一個解釋:de ja-vu。中文譯為超時空感應,也就是古人在詞里寫的似曾相識。科學醫學上分析是大腦皮層瞬時放電現象,潛意識活動,時空隧道的碰撞等等,至今沒有一個能讓我完全信服的解釋,當然什么前世記憶那些就更不靠譜了,小時候我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有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