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軍中各營都已休息,只剩下簇簇燈火,和巡夜的士兵,還在值守。
成釋天悄悄溜到糧草營來,和文時雨以及皇甫玨,等候良久,仍不見敵襲,不由面露得色,虎視眈眈地看向皇甫玨。
皇甫玨哪里知道他和文時雨私下的賭注,只以為他看自己不爽,于是腹黑的一笑:“太子殿下不必如此看臣,臣是絕對沒有派人來襲擊文掌印,唔,但是或許改日考慮,安排人手伏擊太子殿下的大軍?!?
說著,他拿出地圖,鋪開在桌上,以一種十分誠摯的眼神,看向成釋天,問道:“太子殿下,您覺得,臣下會在何處安排人手伏擊你呢?”
成釋天被他氣了個七竅生煙,看看旁邊文時雨暗自偷笑的臉,兩眼一瞇,冷聲道:“孤不知道你會在哪里安排人手伏擊孤,但是,憑你這番話孤現在就可以喊人來殺了你。”
皇甫玨笑得光風霽月:“我與文掌印還有大用處,她不會肯的?!?
“她有孤就夠了,沒有人比孤,對她更有用?!背舍屘煲宦暲浜?,渾身的冰山氣息陡然爆發,直逼昔日的五皇子李隆盛。
而此刻,帳外,環繞著糧草大營的那些懸崖峭壁上,竟真的出現了一些鬼祟身影。
他們腰間系著繩子,攀附著峭壁上的藤蘿,悄然下爬。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著火油,和弓箭。
任誰都不會想到,真有這樣一群亡命之徒,不要命地通過這里來襲擊糧草。
山風瑟瑟,吹得藤子直蕩。腰間的影子,也跟著搖擺起來。
這群人戰戰兢兢地,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正準備搭箭,卻忽然被人兜頭澆了一通。心下大驚,不由紛紛仰頭往上看去,然后傻在了那里。
常英領著一群兵丁,拎著許多水桶,正一桶一桶往下倒。他蹲在懸崖邊,看著底下那群傻了眼,不知所措地刺客,得意地咬了根草葉:“陽寸雨那個混蛋,又要爺伏擊他們,又要爺活捉他們,保存住證據,爺容易嗎?幸虧爺天縱英才,想出了澆水這個辦法。爺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偉大啊!”
有刺客試圖通過谷底逃跑,或是自裁,跳下去之后,才發現,峭壁邊緣被堆放了大批棉衣棉被和糧草,而且,上面還鋪著防火油布,他們就是想乘機防火,也放不成。很快,就被早有安排的眾兵丁們,抓住俘虜。
文時雨看著眼前的刺客,露出狐貍般狡黠得意的笑容:“看,我贏了吧?”
她側首看著成釋天,黑眸里倒影著漫天星光,和烈烈火光,美艷地讓人心生寵溺。
成釋天看著那殷紅的嘴唇,喉結聳動了一下,然后撇開了臉,不再看她。自從時雨開始對他示好以來,他心底,就像是住進了一頭野獸,時刻都在咆哮著,讓他將她搶過來,占有在懷??墒牵F在的他,還不能給她安定,他必須控制住自己。
他看向這些犯人,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故作陰沉地說:“來人,把這些人帶下去,好好審問一番!”
而后,有些遺憾地,看向跟在文時雨身后的皇甫玨。真是可惜了,沒能把礙眼的家伙趕走!
幾個人有些無聊地,守在大帳里,等待審問結果,心里捉摸著,估計無論怎么審,都是同一個結果:刺客是西越派來的!自從成伽羅開了人頭,大家都栽贓西越成習慣了。
可是,這次,他們注定要意外了。
天色微明時,負責審訊的常英,一臉慘白地進了大帳。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驚恐,看著成釋天等人,欲言又止。
這不符合是他吊兒郎當的性格。
成釋天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以及,隱隱的期待:“常小將軍,這些賊人,到底是何人所派?”
常英看著他,半晌,吐出來幾個字:“末將不敢說。”然后,呈上了一份簽字畫押過的證詞。
成釋天打開一看,登時自己也驚得,證詞從手里掉了出來。
因為,這份口供上,寫得正是,他們是由端漠皇帝指使的。
“大膽!”
成釋天立刻佯作憤怒地,掀了桌子:“這些賊人,竟敢離間我父子感情,真是其心可誅!奉劍,孤要親自砍了他們!”
“殿下不可?!睅兹思娂妱褡璧?。
“那,此事,諸君怎么看?”成釋天故作驚慌無措地,看著眼前的眾人。
只有文時雨,才知道,此刻的他,心底到底有多高興。
一朝皇帝,暗殺當朝太子,可不是什么美聞。
有了這個把柄,成伽羅就算想半路上,再做手腳,估計都要掂量再三。
于是,她建議連夜喊醒軍中的所有高級將領,共商此事。
那些將領哪會知道這種事,該怎么處理。
你說,瞞著吧,也不好,好像皇帝真那么做了似的。若是這種傳聞傳了出去,這些跟著太子出去打仗的兵丁,還不得立刻亂成一鍋。
不瞞著吧,直接告訴皇帝……若是他國,可能就是一挑撥離間的笑話,可是,他們端漠龍椅上的那位,對太子殿下,真是……
萬一真是龍椅上那位干的,這種證詞呈上去,不是生生打皇帝的臉?
哎,人臣難為啊!
一些老將,甚至開始對皇帝有了些不滿。他們正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開疆拓土,身為皇帝,怎可為一時意氣,做出這種動搖軍心毀自家長堤之事。當真糊涂!
商討了一夜后,成釋天決定,把這份證詞,連同一干犯人,老老實實地,派人千里加急,呈至金殿。同時呈上的,還有一封成釋天無限誠摯的親筆信。
信中一片至誠地表示,此事絕對,且一定是有心離間他們父子的人干的,他絕對是相信父皇的。不過他能力有限,這些犯人又十分頑固,眾口一詞,都說是皇帝干的,并有若干物證,直指皇帝,所以,他只好命人押送這些人上京,希望父皇能好好拷問,自證清白。
可是,這些人還未抵達京師,又出意外。
竟在離京師還有一百多里的地方被人伏擊,殺了個雞犬不留。
當成伽羅看著金殿上,那些樁樁件件直指成伽羅暗衛的信物,犯人的證詞,還有那十幾顆,顆顆面熟的暗衛頭顱,只覺得一口憋在胸口,險些暈了過去。
底下的群臣看著,也只覺得頭頂愁云慘霧。
“皇上,依微臣來看,此事必有蹊蹺。陛下與太子父慈子孝,怎么會是陛下所為?!?
”
左相出列道。
滿朝文武皆知,皇帝是真有心思,殺了太子。而且,還不止一次下了手,但是這事兒,是絕對不能拿上臺面來說。
但是,身為臣子,他們就算是知道這是真的,也只能跟太子一樣,拼命說這是假的,給皇帝圓面子。
“咳?!?
這話說出來,淡定不為所動自然是有,也有那定力差的,忍不住為左相這話赧顏了一番。
比如林將軍,他就忍不住咳了一聲。
“怎么,林將軍有異議?”左相開完口,就等著有人接話,他趕緊逮著林將軍往下說。
“在下只是嗓子癢?!绷謱④娔昙o不大,人卻不傻。他訕訕地笑著,往皇位上大大方方的看,見成伽羅沒有一點兒怪罪的意思,自然也就再不開口了。
成伽羅知道這兩個人都是成釋天的手下,以為他們這是要一唱一和的做些什么,便急忙開口,不想看他們演戲:“釋天只說是敵人的挑撥,卻不知是何人,眾卿以為會是何人?”
這能說誰?
普天之下最倒霉的是西越。
一群大臣七嘴八舌同仇敵愾議論紛紛,最后自然而然的又變成了西越的奸計。
“欺人太甚!”
成釋天順水推舟,狠狠地揮了揮手,說:“朕豈能輕饒這些挑撥離間的宵小之徒?西越不肯光明正大的同端漠一戰,盡在背后做這些齷齪事!”
“皇上,臣請纓!”林將軍蹭一下站出來,直接跪在地上,說;“我端漠男兒,豈有不出戰的道理!”
成伽羅眼角一抽,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他:“這一戰已有太多人出征,林將軍待需增援時再去吧?!?
雖然小林將軍功績不夠,但他數年來,都有老林將軍扶持,真上戰場,定能護成釋天周全。
而成釋天的周全,是成伽羅最不想看到的場面。
“皇上!西越如此構陷皇上,臣實在難忍!臣,請纓!”林將軍狠狠的抱拳,聲音又催卻又悶。催,是皮肉用力拍在一起的聲音,悶,是骨節打到老繭的聲音。
這人,年輕是年輕,卻又的確是刻苦的可怕。
斷然,是不能讓他出征的。
“林將軍,戰事并非僅有前線而已,若西越繞到往國都亦或其他城池,便需要林將軍這樣的將才前往降敵?!背少ち_神色嚴肅,說:“朕不準?!?
林將軍錯愕地抬頭,卻只看到他繡著金線的鞋,同他明黃色衣擺下繡著的那些龍紋。
龍紋刺眼,也提醒了他對方的身份。
“臣遵旨?!彼刂氐剡殿^,訕訕地站起來往后退回到隊伍之中去。
“此事關系重大,朕決意追加軍餉,以慰太子之心,軍中士心。”成伽羅的臉色突然就變得很陰沉。
他在高高的龍椅前走來走去,片刻,看著站在下面的那些人,聲如洪鐘地說:“太子釋天,為人忠厚,年少多謀。朕此番讓他前往領兵,是想讓他歷練一番,更能勝任太子這個位置,豈料西越一再用此下作的法子,朕不能忍,端漠的兒郎更是不能忍!此番定要他們以血洗恥!”
成伽羅說完,下面那些大臣便呼喝起來,自然是皇上說的是,臣不能忍等等,這些話聽得多了,倒也覺著跟看戲臺上的戲子一樣,不覺著有什么。
但,朝堂里,有哪幾個是不演戲的?
而身為帝王,隨便演演都有一群人捧著,捧得久了便再也不曉得要怎么下來。
比如成伽羅,這會兒真是被殺害太子的罪名,狠狠地坑了這么一下。
更讓他憋屈的是,他不得不夸獎太子,不得不為了讓太子過的更好追加軍餉,而且,還在加派人手,保證他的安全。
一切都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
可恨!
成釋天怎么敢,怎么敢把這個事,捅到全天下人的眼前來威脅他!
更可恨的是,這次的事,還真就不是他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