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簡直是荒謬,若是上天有能力創造出一對刺客殺人,那打仗時祈求上天就好,還練什么兵?
但就是這樣荒謬的話,卻有許許多多的人信,甚至傳的越發繪聲繪色。甚至把唱歌的女子都傳成了冤魂,故事是越發的可怖了。祭天是因為敬畏鬼神,而似乎那歌聲便是鬼神的指示,誰又能無動于衷?
若單單是謠言,這事兒倒也好解決,接著,端漠的北方竟然鬧了蝗災,而鋪天蓋地的蝗蟲竟然是在立太子那一日出現的。這更是說明了太子不吉。謠言甚囂其上在京城里傳的沸沸揚揚,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哪一個都覺得這太子的位置是錯的了。
“皇后娘娘這樣的法子,倒的確是一勞永逸?!睍r雨看看一臉茫然的成釋天,實在是不曉得說什么好了。
“嗯,的確?!背舍屘禳c點頭,他心里堵得慌,但似乎這會兒誰也不會想到他的心情。事情做好了,這樣不見血的法子也很棒不是?他有什么資格去要求其他,明明就是他去求人幫忙。
“也并無傷亡。”這事兒也讓時雨悶悶不樂,卻覺得靜默不好,便沒話找話說。
“我沒事,你不用這樣?!背舍屘鞗_時雨無力的笑笑,卻再也說不出其他,所有的話都堵在喉間,沉甸甸的壓在心頭。
“或許這是唯一的法子,皇后娘娘總要顧全大局,你心放寬些,左右咱們原本也不想要那個太子的位置,沒了也就沒了,并無大礙。”
“我是不想要那個位置,但我不想她用這樣的方式!這是斷我的后路,時雨,她徹底的斷了我的后路,為的是成毗天啊,她昨日讓我發毒誓,以后襄助成毗天為王,我也是她的兒子我不是謀臣??!”成釋天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后幾乎就已經聽不到了。
這樣的人,時雨怎么能再和他說謀劃,她迎面抱住幾乎要淚奔的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后背,哄著:“我知道,我都知道?!?
“時雨,我如此令人厭惡么?”成釋天的聲音沉悶的傳來,砸在時雨的心尖上,小時候她也是如此,拼盡一切想讓母親注意到自己,那會兒過的有多可憐,也就她自己知道她曉得這事兒是心結旁人勸解不開,卻還是忍不住說:“不在意便好,有些事太在意反而得不到。我不求母親的在意之后,她反而對我有了關心,釋天,不在意就好。”說這話她好心虛,她其實也清楚孫清寒是在乎她的,所以才會在她被刺后改變態度,而金潯……或許心里早已當成釋天不存在了吧。
“嗯,我還有你?!背舍屘焐焓止孔r雨的腰身,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頭埋在她腰間不動。即使窒息而死,也不肯放開她,除了時雨他什么都沒有剩下,絕不放手。
“嗯,你有我?!彼@樣時雨怎么能放開,只是任由他抱著,輕輕的拍著他的背而已。
算是……一種安撫吧。
比起兒女情長,這會兒其實有更要緊的事需要處理。
這次鬧蝗災的端漠北部算是端漠的半個糧倉,那里有良田萬頃,若是蝗災處理不當,會造成良田顆粒無收,老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處理蝗災之事迫在眉睫,甚至太子是否合適的謠言,也沒有這事兒關鍵。
即日,成伽羅便召集眾臣在上書房商討此事,同時亦要他們推舉一個人出來,往端漠北方處理蝗災,再帶些糧草給災民。
自然有人提議讓成釋天去,一來蝗災處理妥當后成釋天的太子之名便名正言順,二來還能堵住悠悠眾口。
成伽羅并不肯,指指地圖說:“太子另有安排,此事由二皇子去如何?”
“皇上,臣以為不妥?!必┫嗍堑谝粋€出來反對的,他板著一張臉,說:“蝗災乃是天災,二皇子去只怕不合適。若是蝗災處理得當,二皇子自然能落個順應民心的口碑,但若是處理不當,即便眾人都清楚是天災,二皇子仍會落得個辦事不力的名聲。豈不是讓二皇子蒙受委屈?”
成伽羅聽完也有些顧忌,成目天過去絕對會有人從中作梗,屆時豈不是落了埋怨,反而成了敗筆。
“皇上,太子求見?!?
成伽羅抬頭掃了一眼通報的太監,揮揮手,說:“不見,告訴他朕這會兒有貴客到訪,不便見他?!?
太監出去原話說給了成釋天,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豈料成釋天白天因為金潯寒心,這會兒又被成伽羅拒絕。一時氣悶,也來了脾氣,干脆席地而坐賴在上書房的門前,說是在這里等著,貴客走了他再進去。
一個太監哪兒惹得起這些皇族,他戰戰兢兢的進去,又戰戰兢兢的出來,小心翼翼的對成釋天說:“陛下說了,太子殿下若執意等候,他亦不好勉強,隨您?!闭f罷,便按成伽羅的囑咐遣散了殿前的那些人,刻意留下他一個不聞不問。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寒氣入骨,成釋天冷的牙齒打顫,卻又什么都做不了,走,便是妥協,除了等著再無他法。
夜色幽寂,他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而悠長的長廊之中,廊上有幾盞大紅色的燈籠隨風搖搖擺擺,天空漆黑一片,放眼望去,四宇之中好像獨獨只剩下自己一人,孤獨無助。
他低著頭,看自己攏在袖子中的五指,那五指纖細修長,骨節分明,五指中間有明顯的繭印,一看就是習武之人之手??粗粗滩蛔〉吐曅ζ穑诖笠眹鴷r他孤苦無依,雖習得一身功夫,可是卻從不在人前顯山露水,以為這樣就能博得父皇的天心,容得下幾分穩言軟語。卻不想,是在大冶做了這么多年的傀儡,做了這么多年的質子,從一開始,就被人當做利用的工具,而他,卻從不自知。
回來端漠后,總想著血濃于水,父母健在,自然能承歡膝下,卻不想端漠宮闈內的爾虞我詐以及對他的排擠并不輸于大冶。這人生的幾十載,渴望著親情血緣,終成了鏡中花、水中月,再無可尋!
三更時分,眾大臣才從上書房出來,見到坐在地上的成釋天都愣了愣??傔€是有想要投靠他的人,端端的湊了過去,腆著臉對他說:“太子殿下,這一日的辛勞陛下已經累了,這會兒已經歇了,您先回去吧?!?
這難得的善意讓成釋天淺淺笑起,但他卻只是微微點頭,說:“那本宮便等到明日父皇起身好了,坐著而已不大累,勞大人費心了。”
這么犟,誰會再勸,那大臣也只是無奈的搖搖頭,跟著其他人一道走了。
“皇上,太子殿下在門前坐了幾個時辰了,石板地涼,傷身啊。”周太監年紀大,威望也是最高,這會兒除了他誰也不敢說話。他湊到已經看完走著的成伽羅面前,佯作添茶,繼續說:“奴才還聽太子說要等到明日早起皇上起身時,老奴看那,太子的倔強倒是像極了皇上?!?
“這是愚鈍,你可曉得他來是為了什么?”成伽羅的心的確被周太監的那句像極了自己觸動,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即使從小沒有養在身邊,卻也不是路上的貓貓狗狗。
“奴才愚鈍。”誰也不會傻到在皇帝面前裝聰明,周太監放下手里的茶壺,垂首站在旁邊等著成伽羅繼續說。
“他是來拒絕太子位的!”成伽羅冷笑,手里的筆重重的拍在桌上,濺起的墨點落進茶杯,把一杯茶都染成了黑色。
周太監趕緊過去把茶倒了,又重新換了一杯放好,才說:“奴才蠢鈍,這便去回了太子殿下,讓他等著?!?
“算了,讓他進來吧,即使今日不讓他來,明日,后日,總有一日他還是要來同朕鬧上一鬧。”成伽羅無奈的揮揮手,這位置的確是他強加給成釋天的,但他做的這一切為的是端漠的千秋大業,莫說一個不親近不曾養在身邊的兒子,便是親兒子他也不會在乎。
成釋天在周太監的帶領下進了上書房,剛走當屋子居中的位置,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對著成伽羅重重的叩了一個頭,朗聲說:“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你所謂何事?”成伽羅一時反應不過來,自以為是方才治理蝗災的事兒被誰嘴快說了出去,他皺皺眉頭,說:“治災乃是國家大事,豈能如此草率?朕已經下令命丞相嫡子出面,難不成你想搶這個功勞?”
“兒臣并無此意,朝中一切功勞兒臣都無意搶奪?!背舍屘煲粫r也沒有反應過來,他來這里是說廢太子的事兒,怎么扯到宰相嫡子身上了?
“既如此,便退下吧,天色已晚有事明日再說?!背少ち_突然反應過來,趕緊站起身要往外走,他不說自己也不說,多拖一日這事兒就多穩固一日,待到水到渠成之時,誰也不能再有異議。
“父皇!兒臣請父皇收回成命,廢了兒臣太子之位!”成釋天看他起身,跪著往前走了幾步,凄厲的說:“兒臣乃不吉之人,若兒臣做端漠的太子,必定會讓端漠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父皇,兒臣擔不起如此大任啊父皇!請父皇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