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時雨揚起一抹笑容,卻是不達眼底。將手松開,冷冷的看著孫清寒有些吃痛的表情,道:“我如何笑到最后,不勞你掛念!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個錯誤。恰巧,在我眼中,你也是!暖色,送姨娘出去。”
說完,文時雨再不看孫清寒,徑自轉身走進了內室。
回到房中,早有丫鬟端上茶點放在桌上。孫清寒伸手端起,啪的一聲砸到地上,喝罵道:“不長眼的東西,沒看見在氣頭上么,吃什么吃!”
那丫鬟連忙跪在地上,嚇得不發一言。孫清寒尤不解氣,又踹了她幾腳,見那丫鬟幾乎都要哭出來,喝道:“還不滾出去!礙眼的東西!”
芬兒從門外走進,見狀忙道:“快下去吧。”說著,走到孫清寒身邊,扶著她坐下,又好聲勸道:“小姐何苦生這么大的氣,平白傷了自己的身子。”
孫清寒恨聲道:“你是沒見她那個張狂的樣子,還沒怎么著呢,就敢把架子擺到我面前來了!”
芬兒替孫清寒順著氣,輕聲安慰道:“小姐消消氣,且由她擺去。她再猖狂,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個未曾及笄的小丫頭,能翻出多大的浪來?”
шωш⊙Tтkǎ n⊙C O
孫清寒眼珠一轉,抓住芬兒的手,道:“你這么一說,倒是提醒我了。她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且不說未來怎樣沒人說得準,就算她真有那個福氣,也要看我給不給她這個命去享!”說到這里,孫清寒的臉上已然換了一副陰冷的模樣。
芬兒微微一愣,繼而擔憂道:“小姐,您想做什么?”
孫清寒嘴角溢出一抹冷笑,道:“不做什么。”
最后一抹夕陽落下,整個天際重新歸于黑暗。
各院的燈籠早已點上,有下人正搬了梯子將燈彩小心翼翼的掛在走廊的檐下。燭光照在匆忙前行的孫清寒臉上,打出明明滅滅的陰影。
還未進院,便聽得里面一陣刀劍之聲。孫清寒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走到院門口,抬眼向里面望去。
院內種著一株梅樹,有長劍穿過樹梢,帶起一陣花雨。落英繽紛之間,那張頗為英氣的臉漸漸清晰。冬日的夜晚分外寒涼,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衣。男人很瘦,看起來卻并不弱,反倒有一種豐神俊逸的姿態。只是劍氣寒芒閃過時,他眼中的寒意卻讓人頓時了然,這個男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和善。
孫清寒臉上的冷意漸漸緩和,她幾乎有些癡迷的站在門口的燈彩之下,盯著院落中的男人,一言不發。往事如楊花般紛紜開來,她清楚的記得,當年,她便是因那一支劍如虹,動了情,失了心。
收招,劍入鞘。
文伯陽接過下人遞來的毛巾,隨意的將額間的汗抹去。無意間看向門口,便見孫清寒正站在門口。
他微微一愣,頗為詫異道:“你怎么來了?”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當,補充道:“來了怎么不進來?”
孫清寒正沉浸在往事里,一張臉少有的柔和。聽到文伯陽的聲音,霎時清醒了過來。她幾乎是立刻寒下了臉,道:“我來找你談談。”說著,徑自走進了書房。
書房里懸掛著一幅對子。上聯是:武能叱咤風云,持劍嘯天。下聯對:文則花鳥怡性,嗜書曉理。這幅對聯上的字跡,上聯蒼勁有力,下聯清雅雋秀,一望便知出自兩人之手,然而看起來不但不覺得突兀,反倒有說不出的和諧。對聯許是有些年月了,紙張雖裱的精美,卻遮掩不住泛黃的痕跡。
孫清寒頓時覺得心中一滯,胸腔里的涌起陣陣的酸澀,連眼眶都忍不住濕了。
文伯陽走進,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原本平淡無波的眼里也禁不住泛出一抹柔情,他情不自禁的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皺眉道:“手怎么這樣涼,你體寒,早年又落了病根,怎么就不知道注意呢?”說著,松開她的手,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熱茶,送到她手里,道:“喝杯熱茶吧。”
孫清寒看著他帶著情誼的眼,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個書房里的擺設,無一不是他們恩愛之時所收藏,這里的每一件東西,幾乎都承載了他們之間濃墨重彩的過往,饒是孫清寒心里的怨氣深重,也禁不住陷進回憶里。她甚至忘記了自己來是所謂何事,只捧著那杯茶,安靜的不發一言。
文伯陽盯著墻上那副字畫,頗為感慨道:“清寒,你看這幅字畫,和我們一樣,都老了啊。想當初……”
想當初,少年將軍百戰還。他初上戰場,連打勝仗,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她是老將軍掌上明珠,自小當做男孩來養,脾氣秉性樣樣不差。
兩人因一場口角結識,后來更是發展到見面必打的局面。然而這樣率真的她卻是讓他怦然心動。一場醉酒,他興致來時,揮劍舞了一曲劍如虹,趁著醉意朦朧,向她表白。
后來幾經周折,方傾了美人心。
他本以為這世上最幸福之人便是自己,誰料家中父母卻另有打算。他無法忤逆高堂之命,她卻執意做妾,也要嫁給他。
妾畢竟不如妻。娶妻之時,文家連擺了三天的流水宴,他三媒六聘將周錦娶進家門;可到了孫清寒時,僅僅一頂青衣小轎,便將她從側門抬進了文家。
彼時他心內暗暗發誓,此后一生,定將她孫清寒視若生命。可誰知,洞房之夜,她卻用劍尖抵著他的喉嚨,道:“文伯陽,我不顧父母顏面和自己名聲,棄那正經嫡妻不做,硬要嫁給你做妾室,不是因為我愛你,而是因為我恨你。我恨你薄情寡恩,恨你始亂終棄,所以我要嫁給你,我要讓你知道,終此一生,我孫清寒都會讓你家宅不安,永無寧日!”
那夜之后,整整三年,他都沒再踏入過她的院落,只敢遠遠的關心她。直到有一次,他多喝了幾杯酒,深夜去她的房間里,想要和她好好談談,卻被她言語所激,強要了她。一夜夫妻,有了時雨。可那之后,他們之間的關系便跌到了冰點,再無緩和的余地。
一室寂靜。
沉默了許久,文伯陽終于開口問道:“清寒,你今日來找我,可有什么事么?”到底是男人,他總是冷靜的比較快,自然也更容易想起,面前這個女子,十多年都未曾踏進過自己的院子。
孫清寒猛然清醒,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她將手中茶杯放下,抬眼看向文伯陽笑了一笑,只是笑意卻未達眼底:“我來,是有一件極為要緊的事情。”
文伯陽見她這般模樣,心里涌起一個不好的預感,問道:“何事?”
果然,孫清寒立刻道:“我要把文時雨嫁出去。”
文伯陽微微皺眉,想了一想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了?況且,時雨今年才13歲,便是出嫁,也要等到15及笄之后再議吧?”
“我等不了!”孫清寒的聲音突然尖銳了起來,恨聲道:“及笄,等她及笄了,我就被她活生生的氣死了!”
見她這般模樣,文伯陽頓時明白,孫清寒必定是見了文時雨,且發生了些不好的事情。然而,想起那個柔弱膽小的女兒,他卻是想不出來,孫清寒究竟會遇上什么事情。
“你這么多年都未曾管過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見文伯陽追問,孫清寒冷笑一聲:“她好的很,比你這個父親都要好上幾分呢!”
文伯陽的臉色頓時沉下來:“你今日若是專門來和我吵架的,那么你請回吧。”
孫清寒盯著他,寒聲道:“你以為我很愿意看見你么,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一句話都不和你說。但是,文伯陽,我告訴你,文時雨必須嫁出去!”
文伯陽看著她現在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走到書桌前坐下,道:“你說讓她嫁出去,我不是不可以同意。但是你最起碼要告訴我,你準備怎么安排她?她畢竟是文家的女兒。”
“虞候上個月死了嫡妻,現在剛巧缺一個填房。”孫清寒一臉淡然的說出這句話后,文伯陽立刻拍案而起:“荒唐!你可知那虞候是什么樣的人,豈可把時雨嫁到他府上?!這也是你一個當娘的說出來的話?”
文伯陽只覺得心內的火氣燃遍全身,無法壓制。且不說那虞候今年已經41歲了,單說他府上姬妾都有十多個,嫡妻已經是第三個死掉的了,他都不會同意讓文時雨嫁過去的。他文伯陽畢竟是一品大將,門生遍天下,便是個庶女,嫁給這種人,也足以讓天下人笑掉大牙!
孫清寒柳眉倒豎,冷哼:“她不配做我的女兒!”
文伯陽氣極反笑:“對,你孫家大小姐何等高貴!我看在你的心里,不止她不配做你的女兒,連我也不配做你的夫君吧!”
孫清寒想也不想,接口道:“難道你還以為你配?”
屋內的炭火燒的很足,將屋內熏得恍若春日,可是文伯陽眼中的寒意卻足以將人凍結:“孫清寒,這么多年了,你一直覺得你嫁錯了我。沒錯,當初是我對不起你,可這些年來,且不說我如何彌補你,便是你平日里做的那些對不起我的事情,也多了去了!自從你生下時雨之后,家里為何再也沒有添過人丁,你真當我不知道么?我縱容你,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對,我的確是不配,可是就算我再不配,你現在也是我的妾!”
“文伯陽!”孫清寒將青蔥玉指指著他,一雙眸子里蓄滿了淚水。然而她忍著不許落下,就那么望著他,恨聲道:“我告訴你,你說什么都沒用,想翻舊賬,改天我陪你好好翻!可是,這件事沒得商量!她文時雨必須得嫁!”
“我若是不許呢?”
孫清寒將眸子里的淚生生的憋回去,被淚意沖刷過的眼更加的冷:“你若不許,便是與整個孫家為敵。我想,你也不愿意看見朝堂政見上,有一幫處處與你作對的政敵吧。”
文伯陽瞇了瞇雙眼:“你威脅我。”
“對。”孫清寒反而冷靜下來,恢復了漠然的模樣。
文伯陽冷笑了兩聲:“好,很好!”他看著孫清寒,一字一頓道:“孫清寒,那你就聽好了,便是憑你今日這句話,我就不會將文時雨嫁給虞候!莫說虞候,便是換做別人,只要不是我所選,她就絕不會被送出文家大門!”
看到孫清寒摔門而出之后,文伯陽寒著一張臉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門并未合上,外間的寒風順著門縫颼颼的吹了進來,他恍若未聞,只望著虛空的某一點開始發呆。
其實孫清寒說的,文伯陽并非不能答應。文時雨雖然是孫清寒所生,可因她不待見這個女兒,這些年僵下來,連帶著自己對文時雨也不甚上心。所以,若是能緩解自己和孫清寒之間的關系,他并不介意這個女兒將來的命運如何。
可是,他不能容忍孫清寒對他的蔑視。他自認這么多年,不管孫清寒對他如何冷淡,自己在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未虧待過她。便是當年他對不起她在先,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管他如何彌補,孫清寒和他都是勢同水火,明明是至親至近的夫妻,相處的卻如仇敵。有時他也會追憶起兩人當初的時光,可是他的柔情很快就會被現實所澆熄。孫清寒對他,簡直比數九寒天還冷。
孫清寒今日說話的極大的傷到了他作為男人的自尊。他就是要讓孫清寒知道,這個家里,始終是他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