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求一個血統獨特的子嗣,捍衛國之安危,女子的尊嚴,便如此被踐踏成泥。
她想象不到,當年父王以何種心情迎娶了母妃,
深愛入骨,卻無法明媒正娶,無法給她應得的名分。
心痛于她的委屈求全,也憎恨她換一個子嗣,踐踏了純凈的愛戀。
那婚禮當年,恐怕兩人皆是生不如死,又矛盾地慶幸能從此相守溲
時間很強大,終是撫平疤痕。
到如今,再想起那些,心底縱是有痛,已然微不足道。
殺機四伏之下,安穩相守,一家整齊和樂,的確比什么都重要恧。
父王趁得閑暇,寧愿把這王爺之位給叔父,也不肯離開母妃。
再也沒有人能從父王手里奪走母妃,再也沒有人能打擾他們的幸福。
想通了這些,穿越時光,從前世帶來的疤痕,暖熱地徐緩痊愈。
那坐在窗前,靜賞梅樹,癡心等待愛人到來的女子,若知此生那男子如此愛她,也該得到寬慰了。
所以,她依了諾言,昨晚提早完成和麗娃的交易。
麗娃心高氣傲,自是做不到這等委屈。
新娘熱嘉卻歡喜慶幸,從此可以飛上枝頭。
見大禮已成,陌影悄然起身,退出榮禧堂。
香茹,吉祥,如意,紅煞,忙跟上去。
三個丫鬟本是畏懼她是吸血鬼,不敢再服侍,太后卻堅持不肯換人,又增派了紅煞到雨花閣。
四人形影不離地緊跟著她,一舉一動不敢松懈分毫。
穿過后花園的九曲回廊,陌影抬手示意她們站得遠了些,便在廊下坐下來,遙遙眺望梅院里的梅樹。
花匠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延長了花期,這會兒還有花枝從低矮的白墻上伸出來,淡淡的梅香溢滿了整座花園。
“人家拜堂,你躲在這里哭什么”
聽到熟悉的男子聲音,陌影訝異側首,就見百里玹夜正走過來。
那一身月白玄瑞王袍,光華明滅,領邊袍袖以寶藍刺繡,肩臂腰腹處,則是日月星辰的精美繡文。
雙肩上搭配翹首銀甲狼首護甲,越是顯得肩寬腰窄,貴雅偉岸,艷若仙魔。
見她癡怔瞧著自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袍子,從袖中取出手帕,給她按掉眼角的淚,在她身邊坐下。
她自己接了帕子擦淚,“我是昨日才知,侍妾與夫君對拜的資格也沒有,剛才看到新娘拜堂,就想到母妃出嫁”
原來,她亦是在意名分的。
他心口微窒,猶豫著是否該更改計劃。
然而,想到女兒,想到兒子,終是決定,安全為上。
靜冷的鷹眸,沿著她的視線,看向前方,注意到梅院的梅樹,又是幽幽微黯。
“當侍妾,當正妃,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終會在一起。”
陌影詫異地嗔怒看他,“你是在安慰我”
他寵溺失笑,“是呀,聽不出來么”
“一點都不像安慰”他口氣堅定,倒是更像發毒誓。
他伸手便環住她的肩,把她攬入懷里,俯首在她唇上輕吻一記,“這樣可算是安慰了吧”
她忙推開他,不安地環視四周,“當這里是你家呢仔細被人瞧見”
正說著話,不經意地聽出他身體不對勁兒,她忙按住他的肩,撲進他懷里,耳朵貼在他心口上
“嚴陌影,剛說了我,你又投懷送抱不害臊”
“你的心跳”他的心跳,脈搏,比從前慢了許多,跟像是人類的,與她的毒,卻又大不相同。
這到底怎么回事
“無礙”
“你中毒,還無礙”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輕微一探,臉色驟變,鳳眸質問地盯住他的眼睛。
“怎會中毒誰要害你眼下便要甄選質子,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父皇所謂的公平較量,我和四哥、六哥都服用了。”
“還是解了吧。萬一鳳想容或鳳隱殺你”
她的緊張與在乎,令他心暖四溢,這樣的毒,倒也甘之如飴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安慰拍了拍,“父皇派了暗衛保護我們,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保護與跟蹤,不過一念之差。陌影環看四周,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卻還是噤聲,不敢再就此談下去。
不過,百里蘊那折子倒也沒有冤枉他。
這位月魔尊主不知暗藏了多少力量,單單撬動血族朝堂的那一股,便積蓄了五六年。
靖周這邊,怕是早已經被他蠶食殆盡了。
他握住她的手,拇指溫柔摩挲著她的手背,“這幾日,身體可好”
以為他是擔心她被百里蘊刺得那一刀,“早就沒事兒了,你要防著百里蘊,只怕,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謀反。”
他被她夸張的口氣逗笑,當了一陣子儲君,心思果然是多了些。“他手上,不過有一萬府兵,不足為懼怕。”
“一萬足以逼宮了”
她思忖著微揚螓首,鑲嵌了紅寶石的流蘇耳墜,在白膩如脂的頸側,光芒盈動。
他視線便不由自主,隨著那光芒,輕灼微黯。忽然發現,他們已然許久,沒有這樣毫無芥蒂的聊天談笑。她海棠紅的唇,花瓣般,柔美微抿,與雪白的肌膚相襯,無限美好,卻顯得異常冷艷嫵媚。
察覺他的視線,她側首看他一眼,不自在地抬手摸頸側,就赧然低下頭,不再說話。
他拉過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你你近來睡得可好”
“好。”
“吃的呢”
“嗯,也好。”
“有沒有想過也做回人類”
“為何想要我做回人類”
“你這樣太容易失控,一旦釀成大禍,后果不堪設想。”
他近來看了幾本書,吸血鬼孕婦,性情暴戾不穩,極易受到腹中胎兒掌控,一旦餓極失控,大開殺戒,憑她如此強大的力量,無人能阻止。
“怕什么我有武功頤兄雖然近來沒有教我,我都在自己練呢”
她始終不敢松懈努力,只望有朝一日,能護自己的兒女于羽翼之下。
這狼人如此要求她,怕是還不知女兒存在。
當然,他一定也不知,她的寶貝女兒,一雙漂亮的紫眸,還十分像她幼時的模樣。
她倒是清楚地記得,一次,在夢里,他見過她幼時的模樣,便央求她為他生個女兒就讓他盼著吧,到時候,女兒生出來,嚇他一跳
看他這樣子,恐怕更不知,她貪戀背后的一雙羽翼,是期望有朝一日,與他比翼雙飛。
“百里玹夜,你不喜歡我有翅膀”
他勾住她的下巴,正色警告,“嚴陌影,我寧愿你是個與世無爭的女人,像從前一樣,安安靜靜,偶爾調皮,做最真實的你。”
她拍下他的手,“不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你給我一個不得不做人的理由。”
他避開她的視線,冷聲道,“沒有為什么。總之不喜歡。”
“既然沒有為什么,我憑什么要憑你的喜好做事”
她抽手起身,不悅地背轉過去,翅膀呼一下展開,似兩片栗色的云,突然飛身而起,在假山上盤桓一圈,似驚鴻般,翩然繞過他,落在他身前。
他氣惱地別開視線,強硬地不肯看她。
她偏就晃著翅膀,捧住他的臉,讓他看自己。
“有些人的翅膀不見了,就對我羨慕嫉妒恨呢百里玹夜,虧我喜歡你這么久,竟不知道你是這樣小肚雞腸的人”
他哭笑不得,按下她的手,“嚴陌影,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服那毒藥的確不好,卻能避免你失控傷及無辜,也能自保安危。”
“反正我要嫁人了,你回去尋你的義妹去,不喜歡看見我,干脆就別來。”說完,她便收了羽翼,轉身就走。
“哎呦三妹,你這是做什么呀不是和御熙王素來柔情蜜意么”嚴如玉突然咯咯地笑起來,“這是吵架了”
九曲回廊的盡頭,浩浩蕩蕩過來一行人。
嚴如玉身著石榴紅錦袍,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百里遙,百里羿,百里煒,百里祺,百里璘,似專門為捉女干來的。
陌影臉色微變,擔心地看了眼百里玹夜,忙擋在他身前。
“陌影,你這是何意”百里遙疾步上前來,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滔天的醋浪壓抑不住。
“二哥,我和陌影是巧遇”
百里玹夜說著,手環在陌影腰間,把她攬入懷里,無言宣告自己的所屬權。
“若是二哥不想迎娶陌影,而是鐘情如玉郡主,亦或覺得與陌影成婚委屈,當主動去向父皇提出取消婚禮,而非在人前無事生非,無理取鬧。”
“老七你太過分放開陌影”
“殿下息怒”嚴如玉柔聲說著,理所當然地,挽住了百里遙的手臂,“不值得為這種恬不知恥,囂張跋扈的女子動怒。她差點殺了大皇子,都是血魔王親自為她擺平的,豈會把您放在眼里”
陌影見紅煞沖過來便要開口,忙抬手制止她,“嚴如玉,我不想理會你,你也最好不要挑釁我”
嚴如玉頓時臉色劇變,佯裝恐懼地縮在百里遙懷里。
“殿下,你看她眼睛都紅了,簡直就是一只妖不折不扣的孽嚇死如玉了”
百里羿,百里煒等人都不便插手,卻都看得出來,嚴如玉把他們都帶過來,分明就是找茬鬧事兒。
陌影瞧著她嬌柔造作的樣子,當即便想沖過去賞她一巴掌。
百里玹夜忙扯住她的手肘,對百里遙道,“二哥,一切都還來得及。畢竟,大家都知道,你和如玉郡主在軍營就私定終身。”
軍營那件事,是嚴如玉易容成陌影的樣子才得逞,實非百里遙所愿。
而迎娶陌影,得天下,才是他夢寐以求的。但是,眼前的嚴陌影,已經不是他心里柔美如水的嚴陌影。
百里玹夜如此當眾揭穿那件丑事,似一盆狗血淋頭,百里遙勃然大怒,推開嚴如玉,抽劍便直指他的咽喉。
“二哥,住手”
百里祺和百里璘驚得沖過來,百里煒則按住他的手腕。
百里羿見陌影以咽喉抵在劍尖上,為百里玹夜擋住長劍,忙呵斥。
“二哥,前院就是婚禮,父皇與百官都在,你如此仗劍刺殺老七,只有死路一條。”
“老四,老六,你們都給我讓開”
如此羞辱,百里遙死也咽不下,他劍刃上前,直抵在陌影的領口上,
“嚴陌影,你既然肯為老七死,為何還要跪求和我成婚你這是在耍我嗎”
陌影無法面對面前的容顏,前世那溫柔體貼的男子,如今正要殺她,對她恨之入骨,如果是報應,來的未免太快了些。
百里玹夜忙把陌影拉到身后,不準她為自己擋。
“我被鳳想容設計施毒,血魔王也受到牽制,陌影前去與鳳想容談判。鳳想容要求,只要陌影得到賜婚圣旨,她便放了我和血魔王。二哥,事實如此,大家都清楚,前皇后也是鳳想容的人,這背地里,你和鳳想容有什么交易,我們誰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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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說話是要講證據的我是靖周皇子,我從沒有做過背叛靖周的事。”
“正是因為你做事不留痕跡,我們才查不到證據,你要怪陌影,先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在戰場,萬人為你死”
陌影忙呵止他,“百里玹夜,夠了”
百里玹夜突然收起一身殺氣,心底的那股深藏已久的酸澀,再也羈壓不住。
“事到如今,你還當他是你心底最愛的男子嗎”
“那不是他的錯”
“死了那么多人,還不是他的錯嚴陌影,你還要偏袒他到什么時候”
境況陡然有些混亂,嚴如玉突然詫異地哈了一聲,百里煒忙奪了百里遙手上的劍,擔心地看著突然相對怒嚷的兩人。
“老七,有話好好說。”
百里玹夜不理會他的勸解,“嚴陌影,你今兒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打一開始就想嫁給百里遙”
陌影別開頭,“百里玹夜,我不想和你吵,馬上滾”
他捏住她的下頜,逼迫她正視自己,綠眸深冷如兩簇鬼火。
“為什么當著他的面,不能講清楚為什么不能坦率地告訴他,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咔一聲細微地響,陌影克制不住怒火,怕自己傷了他,忙退后。
紅煞見兩人劍拔弩張,忙上前來,“公主息怒,御熙王殿下也莫要沖動。”
陌影尖利瑩白的指,直指百里玹夜的鼻尖,“他不是沖動,他始終在恨我”
“你把話說清楚,我便不會恨你”
“你這態度已經判了我死刑你要我怎么說”
百里遙也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見陌影雙眸詭異血紅,懼怕那日的事重演,他忌憚地忙退開兩步,隨時做好逃離的準備。
百里玹夜卻不退反進,怒盯著她詭艷的容顏。
“嚴陌影,你愛他,或是愛我,只能選擇一個不要當自己是什么血魔公主,這里是靖周,有我百里玹夜,你休想和鳳迤邐,鳳之珺那樣養男寵”
百里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老七,你在胡言亂語什么馬上住口”
鳳迤邐,在南贏王府是不能提到的禁忌。血魔長公主養男寵之事,又豈是他們能議論的
陌影怒盯著面前的俊顏,腦子嗡嗡響,激烈地喘息間,都是他甜膩的氣息,所有人咚咚的心跳聲蠱惑著壓抑不住的怒,體內似有個小惡魔在催促著她做點什么,腸胃里似有萬千蟲豸在撕咬。
她強硬壓住怒火,“紅煞,我們回雨花閣”
紅煞看出她不對勁兒,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護住她的后腰,忙擁著她朝雨花閣走去。
百里玹夜看著紅煞攙扶她的姿勢,反而更怒。
他憤然一腳踹在廊柱上,卻忘了自己已經不是狼人,痛得他頓時一陣痛叫。
百里羿和百里煒忙上前扶住他,卻都忍俊不禁。
當人類,痛的滋味兒太多了,卻是難得心境平和,沒有那么多貪婪的欲念可想,也不必再去在意誰的血液香甜,誰的血液惡臭熏天。
百里玹夜卻無法冷靜下來,禮部定下的婚期已不到一個月,那時間越是迫近,他心里便猶如針刺般痛。
“二哥,你最好是去取消了婚禮”
百里遙果決搖頭,“老七,從小到大,都是你讓著為兄,為兄也想讓你一次,但是,這事兒不行。我和陌影的婚禮,事關兩國和平,我死也不會取消。還有,不管婚前如何,成婚后,我定會好好珍惜陌影,再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委屈。”
“你保護不了她。”
“那就試試”百里遙說完,轉身就走,卻無人發現,他背對眾人時,唇角陰冷的笑。
嚴如玉忙跟上他,“二殿下,其實,取消婚禮不是不可以的。”
百里遙不耐煩地怒斥,“我和陌影的事,你不要再插手。”
嚴如玉不依不饒,小跑兩步,繞到他身前,“御醫說,我有了身孕”
“你說什么”
“身孕,你的孩子”她上前,勾住他的袍袖,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杏眸嬌笑驚喜,“已經快三個月了。如玉對殿下始終不改初心,殿下難道真的要迎娶陌影你也看到了,她一旦發起怒來,是會死人的。”
百里遙復雜看著她的腹部,心底卻在苦笑。嚴如玉,似天生是來克他的。上一次被他毀掉對陌影的求婚,這一次竟
他倒也的確看到了。他駕馭不了陌影,也難以馴服她。就連老四,老六也斗不過她,更何況是他
“本皇子可以不娶她,但是,也不能把她給了老七”
王府的喜宴,前前后后擺了五百桌,皇親國戚,諸國使臣,皆不敢拂了南贏王的面子,只是,莎車國以一件寶物換來的婚事,難免叫人尷尬。
鳳隱在宴席上沒有看到陌影,側首叫了榮紹上前,“陌影怎么沒參加喜宴”
“屬下去叫了兩次,公主因前兩日失控的事,不愿再到人前來,所以”榮紹說著,便低下頭去。
虞貴妃笑道,“榮紹,本宮怎聽說,是嚴如玉帶了幾位皇子去挑釁鬧事,惹得陌影不快,她才不來的呀”
鳳隱剛端起酒盅,乍聽此話,眸光冷掃不遠處的席位,就見嚴如玉好不避諱地正與百里遙喝酒。
他重重地放下酒盅,一松手,酒盅頓時碎成一灘粉末。
“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榮紹不敢言語。
虞貴妃看著那碎成糊狀的酒盅,無奈地嘆了口氣,“陌影和百里玹夜在亭廊說話,偏巧,嚴如玉就帶人去了。可想而知,怕是所有的錯,都怪在咱們陌影頭上了。滿府的丫鬟也似被嚴如玉收買,都在說,她給百里遙戴了綠帽子”
題外話
二更很快來on0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