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立愛微微而笑,“狼主勇而有謀,大氣非凡,也一向有主見、沉得住氣。真正當得起‘英明’二字的,該是狼主才是!”
“其實我知道,這些天來先生沒少受委屈。但先生一直很沉著從來不報怨,而且一直兢兢業業的司職本分,這讓我十分的欣賞。”完顏宗翰欣慰的微笑,說道:“其實我們女真人的軍隊與遼人、漢人的軍隊皆不相同。戰爭對我們的軍人來說意識著生存、財富與榮耀。我們的軍隊實行的是以部落家族與基礎的猛安謀克制度。在戰斗中所有人一概平等沒人有特權,猛安、謀克這些當官的還都會沖在最前,因為如果他們表現得膽小怯懦了那就無法服眾。我這個勃極烈,也是同樣如此。如果再這樣一直僵持下去不作任何動作,或許哪天就會有幾十個猛安勃極烈(相當于千戶)跑到我的帥帳里來,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了!”
時立愛點了點頭笑而不語,他當然知道此刻完顏宗翰身上所承受的壓力。而且完顏宗翰剛才信口所說的“指鼻而罵”一事,也的確不無可能。
雖然完顏宗翰這個乙室勃極烈與金國東路軍統帥,完全可以做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沒有功高震主之類的困擾。但是,既然他這個乙室勃極烈敢打皇帝吳乞買的屁股,那么只要他犯了錯,其他的勃極烈也就敢在勃極烈會議上彈劾他,或是對他“指鼻而罵”!
想到完顏宗翰打吳乞買的屁股一事,時立愛既覺好笑,心中也頗為感慨與敬佩。在金國的勃極烈的制度下,他們的皇帝不像遼國與宋國的皇帝那樣高高在上,也一定要受到律法的管制與其他勃極烈的監督。吳乞買繼位之時,正當金國連年用兵國家虛耗嚴重,國庫空虛物料匱乏。因此勃極烈們就開始力行節儉。有一次吳乞買酒癮發作了,忍不住偷偷的在國庫里弄了一些酒出來過了個癮,卻被其他人發現了。完顏宗翰知道后就找來其他的勃極烈,按照律法給皇帝吳乞買治罪,結果真是將吳乞買摁倒在地,狠狠的打了幾十板!
這樣的事情,在任何時代的帝王身上恐怕都不會發生;但在金國,的確是發生了。也就是因為這件事情的發生,使得金國上下所有的官員將軍們,現在都不敢觸犯律法,也開始厲行節儉。
就拿完顏宗翰來說,他這個統兵數十萬的開國功臣、鎮戍一方的封疆大吏,在飲食衣著上從不講究,仍然保持著當年女真人剛剛起兵抗遼時的簡單粗獷。尤其是到了軍隊里,粗衣粗衫的完顏宗翰走到了一群軍丁當中根本不起眼,他的伙食也和普通的軍士一模一樣。
“狼主,臣下建議——是時候給太原府一點顏色看看了!”時立愛拱手一拜,正色道。
“好,我就等先生這句話了!”聽到有仗打,貴為三軍統帥的完顏宗翰就和其他的女真人一樣激動開懷,他面露喜色的撫掌而笑,“不過我很想知道,先生同意開戰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感受到了來自于將士們的壓力嗎?”
“當然不是。”時立愛微然一笑,說道,“如果僅僅是這樣,那臣下就是因私費公、誤軍誤國了!——臣下以為,既然二太子(完顏宗望)所部已經打下了燕山府并且麾下多了郭藥師這樣一員大將,那他必然可以一鼓作氣大破河北,直搗中原腹地!一來,郭藥師身為南國最倚重的御邊大將,他手下的常勝軍就是南國在河北唯一能有所作為的軍隊。燕山府,也是南國唯一可以抵擋女真鐵騎入侵的咽喉門戶。如今燕山府已破,郭藥師已降,二太子還任用他率領常勝軍為先鋒在前開道,沒有不勢如破竹的道理。南朝在河北雖然建有三大軍鎮,城廓堅厚兵馬眾多,但這些軍隊比起郭藥師手下的常勝軍來尚且差距很大,何況還要面對能征慣戰的二太子與金國鐵騎?加上南朝**,官員將軍們多半是貪生怕死,一但有個風吹草動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保命要緊,哪里會做出多么強力的抵抗——因此我大膽猜測,二太子一路人馬,兵鋒已至中原腹地!”
完顏宗翰的眼中頓時精光奕奕,“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我們在東路太原府這里‘圍城打援’的目的已經達到,至少已經牽制了南國部署在河東的軍隊勝捷軍,并將吸引南國朝廷與西軍的大部分注意力。南國雖然治甲百萬,但真正有點戰斗力的軍隊,無非是郭藥師麾下的常勝軍、童貫麾下的勝捷軍與常年鎮守在西疆抵御西夏國的西軍。宗望打下燕山府、招降郭藥師,這件事情干得實在是漂亮,傾刻間改變了我大金國與南國的軍事力量對比,橫掃河北更是易如反掌了。我之所以同意謀主提出的對太原‘圍而不攻’的戰術,一個主要的目的正是為了牽制勝捷軍與西軍,為宗望贏得更多的機會。不過現在,既然宗望已經打到了中原腹地,那么我們第一步的計劃‘圍城打援’已經完成。那么接下來——的確是可以與太原一戰了!”
“狼主,臣下不得不提醒你,二太子那一部兵馬的動向,完全是只是臣下的一己之猜測!”時立愛認真的道。
“先生至與我共事以來,每每料敵先機算無遺策,我完全信得過你。”完顏宗翰說道,“而且,我也相信宗望的能力。在我們的宗族當中,若論行軍打仗的本事,沒人比得過宗望,包括我。他就是我們女真軍隊的戰神化身,真正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既然連郭藥師都已經乖乖的投降,南朝再也無人能攖其鋒芒。我估計,現在他都可能已經打下開封了,哈哈!當然了,這只是一句戲言。不管他最終能取得多么輝煌的戰果,只要掃平河北,那就已經是完成了既定的軍事任務。再要趁勝追擊擴大戰果,已是意外的驚喜。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東路兵也有必要給太原放一放血了。否則,南人還以為我完顏宗翰是怕了王稟、打不下太原城;傳到陛下與宗望的耳朵里,我也抬不起頭來做人哪!”
“如能打下太原,則是最好;就算打不下,也要給南朝施加一點壓力,這樣會有助于二太子挾勝而交,在談判中多一些資本。”時立愛說道,“不管是用武力也好、談判也罷,太原這一個咽喉之地都必須拿下。否則,這會成為大金國南下的一塊最大的絆腳石。所以我同意狼主的說法,現在的確是時候給太原‘放一放血’了,先用武力來震懾太原城中的那些南**民。他日如果二太子通過談判的方式贏來了太原府,我們也好順理成章的接管他們的城池與軍隊!”
“一針見血,就是這樣!”完顏宗翰哈哈的大笑,“就如同收編奴隸或者是馴伏烈馬,想要他們徹底的臣服,都必須先要把他們打得趴下,再放一放血!”
“狼主,英明!”時立愛面帶微笑,拱手長拜。
完顏宗翰微笑的點頭,眼中一抹機鋒如刀般犀利,“那就這么說定了,明日——攻城一戰!”
這些天來,每當完顏宗翰秉燭讀書的時候,太原城中的楚天涯不謀而合的和他干著同樣的事情。今日,完顏宗翰與時立愛定下了明日清晨開始攻城的計劃,楚天涯也寫下了他來到大宋后的第一篇“札記”,或者說是日志、讀書筆記。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或許十年二十年后再將這些東西翻出來看時,楚天涯自己會恍然想起,原來當年發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曾經遇到過那么多的人。
寫了一半時,蕭玲瓏以“還書”的名義如期而至。
“你這么快就看完了?”楚天涯笑道。
“只看了幾頁,看得不是太明白。”蕭玲瓏將她從這里借走的一冊《武經七書》擺到桌上,面露難色的道,“我還從來沒有讀過這樣的書,感覺有點晦澀難懂。不如你教我讀吧!”
“喲,你還真是鐵了心要學兵法啊?”楚天涯擱下筆,笑道,“不過這紙上談兵的東西,學了用處不大。真要有所成就,還得自己親自去帶兵練兵,上陣用兵。”
“你的意思是,我一介女流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蕭玲瓏輕撇了一下嘴,“我就不明白了,憑什么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就不能做?”
“這不奇怪啊!很多女人能做的事情,男人也不能做啊!”楚天涯嘿嘿的笑了起來。
“你又無聊!”
“哪里,我是在陳述一件嚴肅的事實。”楚天涯笑道,“蕭郡主,你喜歡練武,這些我還可以理解;但你要學兵馬,我覺得真是有點多余。術業有專攻,你該聽何伯的,專心練好你的武才是。”
“不教就不教,何必拿老爺子來壓我?”蕭玲瓏翻了他一個白眼,起身就要走,“我走了,讀你的木頭書去吧!”
“咦,別急嘛!”楚天涯一把將她的手捉住,“以后每天我都教你讀書,管他是兵法還是詩選呢,本來就沒區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