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愈緊。
楚天涯騎在馬上穿街過市,看身旁雪花飄落,撫草如蓮蝶,落樹似飛花。
此刻懷抱美人,雖是寒風吹拂,遍身卻是一片暖意,正應了那句“溫香暖玉”。
少時出了城來,蕭玲瓏便策馬望東北方向而行。因為身后騎帶了一人馬跑得并不是太快。她被楚天涯一直這樣抱在懷中,心中多少也有一點異樣的感覺,臉上時時的一陣紅暈如潮。
馬匹載著他們跑到了一處高坡,蕭玲瓏勒住馬,“馬兒載著我二人奔了許久,已是累乏。不如下馬稍歇?!?
楚天涯便跳下馬,舉目遠眺,天地蒼茫河山雄壯,汾水如玉帶,軍屯城池虎踞龍盤。
“大好河山哪!”此時憑高而望,入眼皆是磅礴,楚天涯頓覺心胸舒展豪情油然。
蕭玲瓏牽著馬韁拍撫馬脖子,美眸撲閃的側目看了楚天涯幾眼,抿然微笑。
楚天涯回頭看她,落雪,佳人,駿馬如側,美侖美奐。
“如果沒有戰爭,那該多好!”楚天涯輕嘆了一聲,“這樣衣食無憂的豐瑞之年,大雪天景約上三朋五友,圍著火爐煮酒論道,或與佳人出城策馬踏雪……多小資??!”
“何謂小資?”耳力極佳的蕭玲瓏居然聽到了。
“呃……”楚天涯笑了一笑,“我突然想吟詩了!”
蕭玲瓏大笑,“那你得再去多讀幾年詩書才行!”
“瞧不起人啊?”楚天涯作勢詳怒,“聽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這是唐人枊宗元的《江雪》!”蕭玲瓏笑著打斷他,“你非但剽竊,還一點都不應景——這哪里有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呀?”
“哼!……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楚天涯搜索枯腸,好不容易又想起了王維所作《觀獵》里面的一句。
“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蕭玲瓏抿然而笑,“繼續?。 ?
“我故意的,逗你玩嘛!”楚天涯嘿嘿的干笑,“想不到蕭郡主,對我中原的文化也不陌生嘛!想唬詐你都不那么容易了?!?
“我大遼建國百年河北燕云盡屬國土,契丹族早已融合進了中華民族之中。漢家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不敢說精通,但從小就是蒙受的漢學教化?!笔捔岘囄Q了一下眉頭,說道,“雖然漢人常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直把我們當作是外人,是入侵者。但是我們契丹人,卻是早已經一廂情愿的將自己當作了中原人?,F在好了,契丹入侵者終于被趕走,河北燕云大地上的主人換成了女真人。不知如愿以償的漢人們,現今作何感想?”
楚天涯微然一笑,“可以不聊這些沉重且復雜的歷史問題么?多煞風景!”
蕭玲瓏輕吁了一口氣淡然一笑,“我也希望我可以忘卻國仇家恨,和所有的尋常女子一樣,過上簡單且平淡的日子。但總有一些枷鎖,永遠無法掙脫;就如同總有一些人,永遠不會忘記……”
楚天涯沉默了。
蕭玲瓏微瞇著眼睛看著迷茫的遠方,入神許久,驀然看了一眼靜立在她身前不遠處的楚天涯,仿佛是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一句,可能會讓他不開心的話。
于是她牽著馬走上前,“你在想什么?”
寒風呼起,雪花驟亂,吹得二人的衣袍翩然而舞。
“我在想你與何伯昨天跟我說的一些話?!背煅哪粗_下的汾水河,說道,“在戰爭與死亡而前,一切都會得脆弱與卑微。或許今天還站在你面前的人,明天就不在了。等到你再想珍惜,已是不可能?!?
“你居然吃醋?”蕭玲瓏輕笑了一聲。
楚天涯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我沒有想他?!笔捔岘囃蝗坏?,“其實,我都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
楚天涯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莫非在你心目中,我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
“我也從來沒有向誰解釋的習慣?!笔捔岘嚨坏?,“我只是在說一件事實。”
“好習慣?!背煅狞c頭微笑,“我也一直認為,對那些信任我的人,不需要解釋,因為他們自然會相信我;對于那些不信任我的人,解釋無用,因為費盡口舌他們也始終不會信任我。”
“如果做人真的這么簡單就好了?!笔捔岘囕p輕的嘆息了一聲,“世間有許多的人,最初都是信任的、相愛的。因為一些誤會,從而產生隔閡變得疏遠,最終成了陌路,彼此只剩下傷害?!?
楚天涯微然一笑,“看得出來,你就受過不小的傷害?!?
“愛|欲于人如逆風執炬,必有灼手之患?!笔捔岘嚮【€優美的嘴角微然翹起,說道,“但凡付出了感情,就要有承受傷害的準備。我是受過傷害,但我依然相信,世間自有真情在。”
“挺深奧的。我讀書少,不是太明白?!背煅恼{侃的笑了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故事,但我從來不想去打聽。因為你的過去,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無力參與也無法改變,也從來沒有想過將它們從你的思念中抹去?!?
“那未來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呢?”蕭玲瓏微笑的問道。
楚天涯側過臉來看著她,四目之間,有飛雪掠過。
“你的未來……我奉陪到底!”
才下嶺頭云似蓋,已驚巖下塵似雪。
二人縱馬來到軍營時,已是一片白雪皚皚,漫山遍野盡銀妝。
王稟居然親自在營寨大門口等著楚天涯。
“大雪落下,三日之內河流盡凍,女真必然起兵,南下入侵!”王稟嚴肅的道,“耶律余睹弒殺太師的消息,今日便要公之于眾。然后,老夫率軍誓師,與女真對抗到底。與此同時,張知府也會遍告城中百姓,女真向我宣戰并預先派來刺客冒充使者,弒殺我大宋邊帥。希望此舉,能令太原軍民同仇敵愾!”
“大雪即是號角。女真人馬上就要動手,我們也的確是不能再等了!——遷民之事需要時間,必須馬上執行!”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恩師,太行與西山的首領們呢?”
王稟抬手朝其中一張軍帳一指,“都在那里。老夫還沒有跟他們挑明,只等你來了一同去說?!?
楚天涯點了點頭,一旁蕭玲瓏問道:“究竟是什么事?”
“走吧,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楚天涯便與王稟、蕭玲瓏二人一起,進了那間軍帳。
進去后一看,帳中有十幾個人正圍著兩個大火爐團團而坐,或飲酒暢談,或和衣小寐,還有人在安靜的下棋。
入眼可見一領宛如烈火般炫目的大紅袍,夾在眾多黑白青衣之間煞是醒目。
有宋一代,無論官軍百姓,衣飾色彩都趨向于簡約與溫婉,多以黑白灰青為主。平日里,很少能看到有誰穿著五彩斑瀾的衣服招搖過市,像這種烈艷的大紅袍,就更是扎眼了。
“兄弟,你來了!”不等楚天涯先打招呼,孟德倒是一眼瞅到了他,當下就起了身高興的迎上來。
“七哥別來無恙!”楚天涯拱手而笑,看到孟德穿上了他送的一身戎裝披掛,既威風又瀟灑。
“兄弟為何來了?”孟德轉頭看了一眼作雍容扮相的蕭玲瓏,低笑道,“莫非來提親?”
“哪里,是有正事?!?
這時王稟抱拳道:“諸位頭領好漢,王某今日有一要事同諸位相商!”
“請都統示下?!北娙硕颊玖似饋砼c王稟還禮。
楚天涯看到,站在黑臉焦文通與美男子薛玉中間的,正是那個穿一身醒目大紅袍的男子??此聿?,比薛玉略高比焦文通略矮,一張古銅色的四方國字臉,眼神炯然飛眉入鬢,高鼻厚唇虬髯深重,生就了一副大氣慷慨的面相。
但下一秒楚天涯看到,他對王稟抱拳時只是伸出了一只右手拳,在他身邊有個嘍羅似的年輕小子湊了一掌拍上他的拳頭,才合成了一記抱拳禮!
“大紅袍關山,居然是獨臂?!”楚天涯不禁驚詫!
這時蕭玲瓏上了前去,像是一個外出淘氣撒嬌的小女兒回家見到了父母,笑嘻嘻的抱拳道:“大哥,我回來了!——二哥,想我沒有?”
“呵呵!”七星山眾好漢都大笑,焦文通的聲音則是最為響亮。
這時,大紅袍關山抬起右手一指楚天涯,“這位青年才俊,便是令某如雷貫耳的楚天涯、楚英雄么?”
“大哥,是他沒錯?!卑自傋呱锨皝?,大冬天的寒風徹骨他仍是搖著那柄黑面鐵骨扇,微笑道,“大哥且看他與小妹,是否真的十分般配?”
“四哥,你胡說什么?”蕭玲瓏頓時杏眼圓瞪,“幾日不打,你便要上房揭瓦了么?”
“哈哈!”眾人都笑成了一片。
楚天涯微笑上前,對大紅袍關山拱手拜了一拜,“小生楚天涯見過關寨主!”
“久仰!”關山出拳,嘍羅附掌,仍是這般對楚天涯回了一禮。他雙眼如炬的上下打量了楚天涯一眼,哈哈的大笑,“沒錯,果然是才豐俊逸、卓爾不凡!怪不得能讓我這眼高于頂的小妹,也一見傾心!”
“大哥……你也忒般胡說?”蕭玲瓏苦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們都合起來欺負我嗎?”
“哈哈!”關山爽朗的大笑,“楚兄弟請坐——既然王都統將楚兄弟與蕭郡主都一并請了來,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如今官軍、西山與太行的諸路首腦與頭領都已到齊,濟濟一堂,不如先公后私,且先聽聽王都統有何見教?”
“好,那老夫就直言不諱了?!蓖醴A也坐了下來,深皺眉頭的環視了在座的十多位山寨首領,心中不免有些躑踷:這讓我,如何說得出口?
正在這時,楚天涯站起了身來,“不如,還是我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