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陽城這座夏王朝的都城,被夜幕下的黑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籠罩了起來。不過城中木嘯川的府上,今日在入夜之后也是燈火通明,內(nèi)外院亮如白晝。
那些宅邸中的所有燈里,都已經(jīng)添上了才從東海運來的黑鱗鮫人油膏,讓每一盞油燈,在不吹滅的情況下都能一直長明。
門內(nèi)府中,是熱熱鬧鬧的。
鎖龍人的宅邸非常奇特,在夏王朝的諸多王公貴胄宅邸中獨樹一幟。院內(nèi)沒有一個奴仆和奴隸,住在這里的只有鎖龍人們的師徒和師兄弟,所以又長幼無階級。一到開飯時間,除了還要看門的弟子外,其他的都匯聚正堂上,一起用餐。
宅邸之中,自然比其他人家都要熱鬧。
而于蜚和若拙,也被留了下來。于蜚一直和木嘯川痛飲,談天說地。
從過去他們?nèi)绾蜗嘧R,到治水時如何通力合作的往事,在酒桌上都聊了個痛快。
不但相聊甚歡,而且兩人都暢飲下,不一會兒就醉了。
兩人都在酒氣下面頰發(fā)紅,而且說話都大舌頭了。無論是木嘯川,還是于蜚,舌頭都跟打了結(jié)一樣,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還經(jīng)常咬字不清。
等到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吃飽喝足離席后,他倆還在喝著聊著。
于蜚也是木嘯川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了,今日難得重逢,木嘯川也不顧什么形象問題。
喝得高興了,身上一熱,木嘯川索性把青袍都給脫了,袒胸露背著,和于蜚繼續(xù)痛飲。
不過,他才袒胸露背出來,身上那些橫七豎八,駭目驚心的傷口,立馬讓不遠(yuǎn)處的若拙,只是看了一眼,便目瞪口呆。
木嘯川的胸背之上,大小傷疤足有幾十條。
長的足有幾尺,短的也有幾寸,這種傷痕累累的景象,看得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若拙頓時屏住呼吸,心驚肉跳。
尤其是那些長條的丑陋傷口外,還有不少的燒灼傷和貫穿傷,更是恐怖。
燒傷讓木嘯川的皮肉瘢痕遍布身上,貫穿傷在木嘯川身上,點綴出一塊塊隆起的丑陋傷疤。
“這個人在此之前,倒底經(jīng)歷了什么?”驚駭之余,眼角肌肉不斷抽搐的若拙,心中不禁猜想聯(lián)翩。
哪里知道,木嘯川可不是隨隨便便當(dāng)上統(tǒng)領(lǐng)鎖龍人的圣者的。也不是簡簡單單,就得到了大禹的倚重和信任的。
在過去的百年間,這個相貌還很年輕,卻已經(jīng)齡過百歲的鎖龍人,也是在血與火之中摸爬滾打過來的。
生與死都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次了。
他身上那些傷疤就是每次徘徊生死之間后,從而落下的。
若拙在見到這些駭目驚心的傷疤后,在驚訝和暗暗猜想中,等候著于蜚。
到于蜚和木嘯川聊也聊夠了,酒也喝夠了時,已經(jīng)過了子夜。
若拙扶著走路都會東倒西歪的于蜚,離開了木嘯川的宅邸,在黑夜之中的寂靜街道上揚長而去。
熱鬧褪去,鎖龍人這處宅邸的正堂上,只剩下寂靜和冷清。
吃飽喝足的木嘯川,獨自盤膝坐在地上,凝神聚氣,運炁流轉(zhuǎn)渾身之際,毛孔齊齊展開。
一道道薄薄的白霧,從他體內(nèi)順著毛孔中噴薄而出。
道道白霧之中,都帶著香濃的酒氣。
木嘯川用體內(nèi)真炁,帶走了酒氣,也帶走了醉意。
不一會兒后,木嘯川就從酒醉的昏頭昏腦中完全清醒了過來。雙眼不再迷離,臉上也沒了帶著酒氣的紅暈。
雙目明亮起來的木嘯川,抓過了手邊地上的青袍,再次披到了自己身上穿好,遮住了他身上那些丑陋猙獰的傷口。
恢復(fù)了平靜的木嘯川站起身來,朝著身后墻壁走去。
他的雙眼又如過去一樣,似星辰一般明亮。
當(dāng)他走到了墻壁前,輕輕地跺了跺腳,地磚下暗藏著的機關(guān)消息被觸發(fā)。當(dāng)即身前的墻壁如一道推拉開的大門一般,向著左右緩緩劃開,露出了后面的房間。
這道堅實的石磚墻壁,把這個廳堂一分為二。
后面的房間,和前面的大小一模一樣。只是空無一人,靜寂中透著沉悶。
在木嘯川邁步緩行走進(jìn)去后,墻壁再次合攏,變得和之前一樣的嚴(yán)絲合縫。
走入后面屋中的木嘯川,右手食指豎起,雙唇動了動,似乎是一番念咒之后,他的指尖上騰起一團豆大的火焰,扯破了周邊圍過來的黑暗,照亮了四周。
隨之,那點火焰飛離了他的指尖,隨風(fēng)飄向了不遠(yuǎn)處銅柱上的青銅燈,落在了燈盤里的燈芯上,點燃了油燈。
同樣是盛著黑鱗鮫人油膏的這些燈中,火光亮了起來。
一盞亮起,就有第二盞也隨之點亮,接著是第三盞,第四盞...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盤桓在銅柱上,從柱底部到頂部旋轉(zhuǎn)向上的一連串油燈,逐一被點亮。
這個屋中,越來越是明亮,之前沉浸在黑暗之中屋內(nèi)全貌,漸漸地顯現(xiàn)而出。
那些環(huán)繞在屋中幾顆銅柱上的青銅燈,都是一個模樣。如同樹干上分出的枝杈一樣的燈柱,和樹葉一樣點綴其上的青玉裝飾。至于燈盤,無不是渾身長滿長羽之人雙手舉燈,做沖天而起之狀。
屋中地板也是一塊塊方形石磚鋪砌而成,地磚上雕刻著山水圖紋,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幅巨大的三山五岳,四海八河圖。
左右兩面,都是一排排用木頭銜接而成的簡易架子,最高的有五層,最低最矮的也有三層,上面都堆滿了一卷卷厚重的竹簡。
除了這些擺設(shè)外,屋中正中處,還矗立這一塊橫過來的長方形石碑。碑體烏黑,不做任何雕飾,棱角和邊緣都有自然的痕跡。
正面上,刻字文九行,每行九字,皆如蝌蚪,又似鳥蟲一般。每一個文字之中,似乎又蘊含著什么神秘的含義和神奇的力量,內(nèi)斂而不外泄。
木嘯川來到石碑前站定,默默地注視著身前的石碑。
一言不發(fā)的木嘯川,眼神變得深邃了起來。他似乎想要透過石碑上,寥寥數(shù)十個符號一般的字,看到些什么。
每次遇到任何的大行動時,木嘯川都試圖透過石碑,借助石碑之中神秘莫測的力量,來到到一些未來之事。
今日也是如此;因為,明日開始,鎖龍人又要為夏王朝忙碌起來了。
那又是一個大行動。
“師兄。”就在木嘯川全神貫注,注視石碑許久之后,木嘯川對面的屋門緩緩打開。
木嘯川的師妹漁溪,緩步走入屋中時,輕輕地拂袖,帶起的清風(fēng)一道,吹向大門,推著門扉將其關(guān)了起來。
木嘯川目光恢復(fù)了平靜,緩緩抬頭起來時,漁溪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對面,與他不過相隔著那塊石碑。
木嘯川瞄了一眼,漁溪手上帶著的一對鐲子。翠玉的鐲子燈火下晶瑩剔透,像兩道青色光環(huán)一樣,環(huán)在了漁溪的手腕上。
“乾坤鐲,還好用嗎?”木嘯川雙手負(fù)在身后,繼續(xù)打量著那對鐲子,緩緩問到。
“很好用,我知道它不屬于我,我只是暫時替小羽師姐保管一下。如果師兄你......”漁溪話未說完,就不再言語,看向木嘯川的眼中神色變得復(fù)雜。
“沒有什么如果了。”木嘯川似乎猜到了漁溪接下來要說什么,唉嘆一聲后,道:“她既然交給了你,就是你的了。”。
“是。”漁溪也不再多說,緩緩垂首應(yīng)了一聲,眼中浮現(xiàn)了點點悲傷。
“明天行動的人,都安排好了嗎?”緊接著,木嘯川又對漁溪問到。
木嘯川這很顯然,是不想在談?wù)撟约旱耐銎蓿谑遣黹_了話題。
“按師兄的吩咐,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漁溪再次抬頭,看向了神情自若的木嘯川,已是眼含擔(dān)憂:“師兄,你不是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各方勢力盯著陽城呢。他們對大禹,對夏王朝,甚至對我們鎖龍人都有仇恨和憤怒。如今又是大禹繼承王位不久,八荒不服四方不從者居多,怎么酒席上你還暗中讓我安排這么多的精銳弟子出城?萬一這個消息外泄,那些企圖顛覆夏王朝的勢力攻過來,我們該拿什么去抵擋他們的精兵強將?”。
話才說完,木嘯川就給了漁溪一個她意想不到的答案:“我和禹王都就是要他們打過來,他們不打來,怎么定他們的謀反罪!”。
說這話時的木嘯川,似乎變了個人,他目光之中多了些許陰森,臉上盡是冷漠和無情。
漁溪一看就知道了,那不是對鎖龍人的冷漠和無情,也不是對夏王朝的,是對那些打算推翻夏王朝的各方勢力。
對待他們,木嘯川甚至可以沒有人性。私下,鎖龍人們都暗中閑聊時猜測,小羽的死,帶走了這個男人對敵人的最后一點憐憫。
“可我們的力量,就此分散了啊。”漁溪對此視而不見,還是擔(dān)憂的問到:“你知道的,這些周邊的方國氏族之中,也多有奇人異士組成的戰(zhàn)士和勇士。近年來,他們也多豢養(yǎng)方士和異獸,力量已經(jīng)今非昔比。只靠我們留守城中的少數(shù)鎖龍人,戰(zhàn)勝一兩個方國和部落的來犯之?dāng)齿p而易舉,可要是他們一擁而上呢?”。
頓了頓聲,漁溪又趕忙建議道:“還是讓黃煜師弟不要出城吧;畢竟他的修為,還有手中的承影劍,都是我們不可或缺的力量。”。
木嘯川一言不發(fā)的走向一旁的銅柱,站定在銅鑄前的他,深處右手食指,輕輕地?fù)芘胺接蜔羯县Q起的火苗。
火苗在他的撥弄下?lián)u晃著,源源不斷的噴出了數(shù)十點紅色的火星之際開始變化無窮,時而化為騰飛的火龍,張嘴呲牙,時而又化為展翅的飛鳳,迎風(fēng)飛翔。
火苗在他木嘯川的手指下,變成了一個打發(fā)時間的玩具。
“黃煜還在城中,敵人也不敢造次。”片刻過后,木嘯川才又開口,緩緩說到:“他走了,敵人才會認(rèn)為我和大禹都放松了警惕。”。
但是木嘯川始終沒有說明,他也對這個遮遮掩掩的計劃,沒有十足的把握。正如漁溪所說,黃煜有著高深莫測的修為,也有神兵承影劍在手。
如果大禹和木嘯川這次敗了,夏王朝顛覆,城中留下來的所有鎖龍人滅族。木嘯川希望這個師弟,還有分派出去的那些精英弟子們,替他們活下去,把鎖龍人的神通和香火,代代相傳下去。
“你也和孩子們,最近都不要出門。若是有發(fā)生什么變故,立刻從地道出城,然后就走,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沉思良久,為了保險起見,木嘯川又對漁溪吩咐道:“若是真的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你們走了就別回來了,永遠(yuǎn)別回來,告訴孩子們也別再想著復(fù)仇。但是要記得,一定要帶上石碑。”。
木嘯川說著,轉(zhuǎn)頭看向了屋中正中處,靜靜地矗立著的石碑......
月光從空中白云后,緩緩移出,灑向了大地上。
城外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種滿了梧桐樹樹梢,染上了月光的銀白。
再往下,就是密集枝葉和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荒無人煙的山坡上閃爍著點點綠光。那是野獸在夜幕下,眼中散發(fā)出的森然冷光,無一例外的帶著一種嗜血的渴望。
忽地山風(fēng)一起,山中的梧桐樹劇烈搖晃著枝葉。
藏身黑暗之中的野獸們在風(fēng)中嗅到了一絲絲危險的氣味,無不是驚慌失措起來,一下子都四散而逃。
黑暗之中,一個穿著黑袍的高大之人,緩步走上了山坡。
赤腳的這個人,把腳下的枯葉和斷枝,踩的連連發(fā)出咔嚓聲響。
此人身邊,回旋則一道道寒風(fēng)。一陣陣呼嘯聲,從風(fēng)中發(fā)出。
還伴隨著點點淡淡的怪異血腥味,也一并涌出,彌散四周。
正是這股淡淡的怪異血腥味,嚇得山中夜間活動的異獸,落荒而逃。
這股血腥味之中,散發(fā)著一股股危險的味道和氣息。
此人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山頂。黑暗之中,也看不清山頂上有些什么。只是能依稀辨認(rèn)出,此人身邊環(huán)著七八個黑影。
而那些高矮不一的黑影,似乎也是人形的。
穿著黑袍的那個人,環(huán)視了一圈身邊這些黑影后,不再挪步,繼續(xù)站定在那山頂之上的黑暗中,把雙手自然的負(fù)在了身后。
“陽城之中,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嗎?”就在此時,此人對面不遠(yuǎn)處的黑暗中,一個嘶啞的聲音,開始了發(fā)問。
黑袍人緩緩點了一下頭,用低沉又冷漠的男聲,答到:“今日大禹召見了木嘯川,他們在宮中相談了許久,到午后,木嘯川才出了王宮。他才走,大禹就讓宮中方士們,開始配制療傷丹藥,讓宮中庖廚為鎖龍人,開始制作大量干糧。我千方百計,打聽到一點消息,那就是明日大禹會派出大量的鎖龍人,千萬四方各地的方國索要金鐵銅塊等物。屆時,城中只有少量的鎖龍人了。”。
看來這個黑袍人來自于夏王宮之中,連這等機密之事,也是查了個一清二楚的。
“也就是說,從明日開始,陽城防守力量將變得空虛薄弱。”頓了頓聲,黑袍人又補充說到。
而他身邊的那些黑影,在風(fēng)中一言不發(fā)。直到黑袍人把話說完后許久,他對面黑暗之中,嘶啞的聲音再次傳來:“木嘯川呢,木嘯川出城嗎?”。
這一次,這個聲音不再平靜,反而又一絲絲的激動和憤怒,夾雜在話語的語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