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雙月圓滿,銀光普照,枯枝殘葉的密林間卻透著說不盡的蕭瑟。納龍緩緩轉醒。
兩行清淚,閉瞳眉。詫然回首已哪年?何謂在人間?填不滿心中點點碎。
獵人已“醒”,心已亂。這個十二歲的孩童,他再不復幾年來的沉穩,淡漠。冷冷呼吸著腥臭不堪的空氣,只懂閉目垂淚。
納龍與獵人,兩個統一又獨立的人格。在他們哀傷痛苦的同時,被協欲所壓制的“羅剎門”,終于發動。腦中如強行塞入顆巨石,激凸的膨脹感炸開,不可抵御的痛感暴起。他全身肌理緊崩,連咽喉亦被胸鎖乳突肌絞住,呼吸不能。更糟的卻是納龍與獵人的記憶正交雜融匯,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力量卻迫得兩者涇渭分明,繼而將獵人絕大部分的存在感擠壓到了潛意識區。
腦中痛楚越來越大,他全身繃得斷掉幾處精肉,正要作古,握實的左手中卻傳來一股力量,壓力驟減。這時,他才察覺到左臂已回復原狀,還握著斷刀協欲,骨折處完好如初,未有任何傷痕。這和昏迷前的記憶完全不符。轉觀右臂,它分明是空無一物,卻真切的能有觸覺。巨大的矛盾與困惑弄得他心懸如墜,腦中的痛楚再進一步。他強迫自己放松身體,又喝入一大口氣,瘋怒咆哮起來。
斷刀協欲顯出浮弱不勻的氣流,隨著納龍愈深的饑渴欲望,又漸漸變得猛烈,卻強弱不均。布拉德為何不請自來?這已是最好解答。
飲器吃掉了協欲的力量。布拉德養畜般讓納龍使協欲成長,直到某種程度,便以飲器咬掉部分。破瞳,念紋刺青,將納龍放于險境求存,繼而出手救他,醫療……無不為此。
納龍是布拉德這顆大樹上所結出的青澀果實,布拉德以自己的好惡,養成了納龍的夢魘。
協欲的力量越來越強,雖不復當初之威,但仍舊強大。納龍只覺腦海中一聲輕響,那股充脹感消影無蹤。羅剎門怎得如此易過?因為人人均自私,納龍承受不起的痛苦,全被強塞到精神的裂縫中,給予獵人抵抗。然而生物的潛意識神秘叵測,納龍的無知將自己推到了極險的邊緣,那可怕的后果,已埋下種子。
傷痛使人清醒,納龍終于憶起那個美麗的身影。他迅快于地彈起,只剎那間,卻驚呆了。
地點未變,景境卻天壤之別。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獄屠場?紅,血紅,潮濕腥臭滿染的血紅。尸體,環狀堆起的野獸尸體,各形各類肢體分離斑駁不堪的尸體。以納龍為圓心,半徑10米的地面已滿鋪一層血膠。之外,各種大小不一的飛禽走獸光怪陸離的死得到處都是,環狀蔓延出幾十米,堆得高低不平。大石上整齊的斬痕,小石上光滑的切面;亂作一起到處點綴的血紅樹干,樹屑,殘葉;血紅地面上細密的,各方延展出的溝縫……它們全證明這里曾發生了一場使人膽寒的戰斗。
納龍瞬間就聯想到那個高瘦的巨人,只有他,才可能有這等力量。但為什么?為什么救我!?
“啊!!!!!!我要殺了你!殺!!!!”
協欲暴起強氣,掛得血漿到處翻飛。納龍冒起一股難言的羞辱感,更多的卻是憤怒。那個高瘦的巨人在玩弄他,不讓他好活,不讓他死,操玩傀儡般“琢磨”著他的每一個舉動。納龍被突然的感想激得暴起強大的氣流,將四下吹出一股血潮。然而,一個血坑下的身影卻把即將失控的納龍拉了回來。納龍收起情緒,急速竄去。他把協欲丟到一邊,“雙手”小心的將悉瓦娜抱出,感到她平靜的呼吸后,才放松了下來。
銀月照在她血染的面龐上,那雙緊閉的眼瞳再也無法表達出堅強,美好容顏全作嬌弱的溫柔,納龍,卻止不住雙目的眼淚。這個類人生物,她此刻神態與母親何等相似。觸景生情,納龍竟把她的頭輕輕抱進懷里,口中喃喃不休。你要付出代價,代價……
極遠地,一座小山孤居處。銀月雙滿,木秀林美,山滌余靄,宇涼微霄。一切彷如不真切的夢幻,只有那不重不輕的腳步音,顯出現實的味道。布拉德身上已無一片完整的衣裳,大小深淺的傷口全身至面部均有,卻未流出鮮血,直給人一種破損牙雕的錯覺。他緩緩推開特質的高門,一個初具風華的絕美少女正帶著焦急神情立于門后。她手上捧著一簇細小紅焰,岌岌將熄。布拉德蹲跪地上,帶起溫柔的笑容撫摸她絲綢般的紅發,疲憊閉目的瞬間,淡白色血液爆涌而出。剎那間少女慌亂無比,被血液濺到臉上又清醒過來,繡眉一蹙,強大的念感洶涌而出,讓所有血液懸浮于空,又緩緩溢回布拉德體內。
時過一刻,尼娜渾身香汗淋漓,卻固執的修復起布拉德的傷處,連渺小的表皮傷亦不放過。許久,布拉德終于恢復了意識。他輕描淡寫的抹掉尼娜捧在手心的烈焰,柔和的道。
“死了,不好嗎?”
布拉德的話讓尼娜無法回答,她只懂抱起布拉德的頭,悲切難忍的痛哭起來。布拉德將她抱起,道。
“夜了,去歇吧!”
他將尼娜放于床上,替她蓋上錦被后,便毫不做作的轉身走出房門,將之輕輕掩帶,又一個大跳消失在林中。尼娜清晰的知道,今晚注定是殺戮之夜。協欲終于成長起來,布拉德亦從中獲得了力量。有些帳,不能再等了。她不知命運前方將是哪般景色,但只需是布拉德走過的路,她便會毫不猶豫的跟去。尼娜特殊的念感讓她知曉了布拉德的歷史,她懂得這個為仇恨而活的男人,他不僅拯救了自己,將自己撫養成人,更是自己的一切,生命的唯一意義。這一點,與納龍如此相似
,又完全不同。
枯月阿修羅中。
嘴角咸澀的味道讓悉瓦娜蘇醒過來,那淡淡的呼喚十分模糊,她只聽得出“母親”,“代價”。
童真未失的悉瓦娜對與此景象稍感錯愕,霎時間,又感受到他的眼淚與顫抖身軀。
“何其幸運,何其不幸……”悉瓦娜如是想,一時間默然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