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寶倉氏領著宗鹽、少務,又率領了五十位族中“青壯”,戰戰兢兢地走下高坡,來到了河泛邊的工地上。少務掃了一眼這些“青壯”勞力,還真夠可以的,幾乎全是老弱病殘,有人扛著工具走路還得互相摻扶著。
看來他們就是沖那每人十兩黃金的懸賞來的,雖然心中畏懼,但也做好了冒險的準備,哪怕自己跟著族長去送死了,也能給家人留下一筆重金。宗鹽瞟著少務偷著樂,顯然是在笑他發窘。少務則示意她不必多說,帶這些人來本就是做個樣子。
遠眺河泛之地,成片的湖澤一望無際,其中點綴著大大小小露出水面的島嶼濕地。這么看好像水并不深,但這就是河泛之地北部的特點,這一帶是黃土地質、溝壑縱橫,就算離得不遠的島嶼之間,水下也可能非常深,適合妖物潛伏。
山坡下有一條新開挖的長渠,就是寶倉部負責施工的大河新河道,其中有數里長的一段已被沖毀,到處是淤泥和積水。很顯然寶倉部就是想在這個地方掘通河泛,引洪水沿長渠泄入下游,結果遭到了妖物的襲擊。
一看這個架式,宗鹽便轉身對寶倉氏道:“你帶來的這些‘青壯’族人,就不用下去了,別一陣風吹來便散了架,都往回走,到高處找個地方好好站著,工具都拿手里。”然后又對少務道,“巴君也和他們待在一起吧,站遠點安全,一會兒打起來別捎著你。”
少務卻抽出一把通體雪白的寶劍道:“我也非易與之輩,和你一起去,就算幫不了大忙,給姑娘掠陣總是行的!”
這把寶劍就是去年所得的劍齒獸長牙所打造,由宗鹽以大法力祭煉而成,少務也曾幫著打下手,如今還配上了很漂亮的皮鞘。平日少務就將它懸在腰間,而宗鹽的腰間也佩著同樣的一把劍呢。
宗鹽倒也沒阻止,點頭道:“那巴君就一起吧,有危險及時閃,我會護著你的。”
少務原先的計劃,是讓民夫再度掘開連通河泛的水口,宗鹽潛伏在一旁關注遠方水中的動靜,若有水妖來犯,則及時阻止并最好將之擒獲。可是一看這里的地形,再看看寶倉部來的那些“青壯”,這個主意還是算了吧。
宗鹽已取出了長戟,她身形魁梧、動作矯健,步履卻很輕盈,踏過溝渠中的淤泥和積水,竟然沒有留下足跡,也沒有沾上泥土。她來到那被沖毀的水口處,揮起長戟奮力一斬。一道數丈寬的豁口便被劈了出來,混濁的積水迅速涌入了長渠。
長渠被沖毀的這一段有多處淤塞,宗鹽又橫著揮了一記,一道巨大的虛刃光影飛出,又在長渠的底部切出了一條深溝。然后她就背手持戟站在堤岸上望著水流滾滾,而少務就按劍與她并肩而立。
過了半天,涌入長渠的水越來越多、不斷向下游流去。遠處高坡上寶倉氏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以前可不是這樣啊,一打開水口就會出事,今日卻風平浪靜,不是顯得他昨日在撒謊嗎?
宗鹽和少務卻很有耐心,站在那里收攝神氣,看上去就像兩個普通人。寶倉部已經一個多月沒動工了,那想搞破壞的水妖也不可能天天就守在這里,估計離得比較遠,但隨著積水不斷被引走,對方肯定是能察覺到的。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日頭已經過了中午,遠方高坡上的寶倉部眾“青壯”都已經站累了,紛紛坐下來休息,只有寶倉氏還站在那里焦急不安地等待著。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望還是擔憂,難道真的希望有妖物來搗亂嗎?可是妖物如果不來,總歸是將來的隱患。
宗鹽突然以神念對少務道:“注意,有東西從水里過來了!”水渾濁,也看不清水中的東西,她是以神識發現的。話音未落,就見半里外的水面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圓形的東西。少務也感應清楚了,皺眉道:“像是一只大鱉!”
來者確實是一頭修成氣候的大鱉,其原身還沒有完全露出水面,僅僅冒出來的背甲就有一丈方圓,看上去就像一口倒扣的大鍋,呈青黑的顏色。少務又朗聲喊道:“是哪位道友至此?此前數番起風浪沖毀河道之事,是否與你有關?”
宗鹽:“你和它廢什么話?它若過來搗亂,直接動手便是!”
少務小聲解釋道:“先問清楚怎么回事啊,誰知它與那作亂者是不是同一水族妖類?”
那大鱉卻沒有回答,只見它迅速地游近,水中傳來一聲沉悶的牛吼聲,一道渾濁的浪墻升起、越涌越高,撲向剛剛被劈開的水口。見此場面,便已經不用再問了。
宗鹽并沒有理會那浪墻將水口重新沖毀,只是奮力斬出早已蓄勢待發的一戟。她手中的神器長戟可是下界真仙庚辰特意留給伯禹的,有類似于斬空刃的神通妙用,仿佛能劈開空間、無堅不摧。
那大鱉完全失算了,它本以為對方就算有高手在,肯定也會竭力先阻擋大浪沖擊。而它盡全力施展神通卷起的浪墻,看似聲勢不大,蘊含的威力卻驚人,絕對是難以招架的。不料今日卻碰上了這樣一位愣頭青,根本就不理會它的突襲,直接一戟便斬過來了。
宗鹽當然不必理會,反正那巨浪也不是打向她和少務的,水口沖毀了還可以再挖開,而此刻長渠中也沒人,她無須顧忌什么。只要拿下了這作亂的妖孽,接下來什么事都好辦,這妖物一來便這樣動手,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啊?
宗鹽這一戟斬出,反倒成了猝不及防的偷襲。
那大鱉也知道厲害,突然間就沉了下去,無數泥水激射、迎向了這一斬,又瞬間被切開。感應其動靜應該是斬中了,那大鱉吃了不小的虧,從水底深處傳來一聲痛楚的悶哼,接著又化為憤怒的牛吼聲。
少務吃了一驚啊,他可很清楚宗鹽這一斬之威,就連一座山都能被劈成兩半,這一路上很多妖邪兇物都是這么死的,但那大鱉卻好像并沒有受太重的傷,因為它立刻就發起了反擊。看不見大鱉身在何處,只見水面上涌起巨大的漩渦,不斷有泥水凝成各種形狀飛射而來。
對方的神通法力甚為強悍,這泥水的威力強勁很難招架,假如被其打在身上,少務自忖都可能被其洞穿而過。少務發現自己幫不了大忙,連那大鱉的位置都鎖定不了,只能揮出雪亮的劍光為自己和宗鹽護身,而宗鹽則揮戟隔空相斗。
少務越斗越是心驚,因為他發現宗鹽一時間竟奈何不得那頭大鱉,不禁暗暗后悔沒有叫更多的幫手來了。假如善吒在這里,應能夠鎖定深水中大鱉的位置;敖廣入水相斗,應能將其拿下。
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過去了,這一片的水體幾乎化成了粘稠的沼澤,岸邊的很多淤泥都被卷入水中攪勻,遠處還有兩處露出水面的島嶼也被打塌消失。那大鱉的神通法力并不弱于宗鹽,而且它藏在深水中施法占了很大便宜,進攻方便又利于防守。
宗鹽也有自己的優勢,就是她手中的神器長戟實在太厲害了,壓制得那大鱉不敢露頭,只在深水中施展手段與之相持。而且剛開始的第一記偷襲,那大鱉就受了傷。
又是一柱香的功夫過去了,水邊泥浪翻滾、斗法愈加激烈,遠方的寶倉氏連同那五十名族人已經連滾帶爬退到了更高的地方,躲在了山石和樹木后面遠遠地觀望。宗鹽殺得興起,已經大踏步邁入了渾水泥沼之上,她要盡可能地靠近那大鱉相斗,才更能發揮神戟的威力。
渾濁的泥漿恰恰是那大鱉最好的防御手段,神戟沒一記斬出,雖能將其切開,但水面隨即又彌合于無形。每一斬都要耗費同樣的力氣,仿佛不斷在做無用之功。
少務見宗鹽獨自沖到前面去了,自己的劍光無法再為她護身,而宗鹽好像也不指望他,只得在后面喊道:“姑娘小心,若無萬全把握,切莫與之糾纏,可暫退回來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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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鹽則喊道:“你護好自己就行,今天我要殺個痛快!”
少務也想提劍沖過去,卻發現自己根本接近不了戰場,以他的五境修為若施展御形神通倒也可以腳踏水面而行,卻很難在此刻的水面上站穩。兩位高手相斗、法力激蕩,他也只能立足戰場的邊緣護住自身。
少務最擔心的就是宗鹽中計,被那大鱉引入河泛深處。假如潛入水中斗法,宗鹽肯定是會吃虧的,更何況戰場中的水體已經快化為爛泥澤,所以宗鹽只能站在水面上與深水中的大鱉隔空對招,這樣也很容易中對方的暗算,向河泛中走得越遠便越危險。
而且宗鹽還不會飛,若不慎被卷入水中則結果難測,也很難安然地脫身返回岸上。宗鹽已有七境修為,照說也可以御神器飛天,但她手中的長戟偏偏并非飛天神器。庚辰當然用不著這長戟另有飛天妙用,因為人家本來就會騰云駕霧,可是宗鹽不行啊。
宗鹽只是有窮部一個分支部族的首領,平日敲的是那樣一口破鐘,她上哪兒弄神器去?除非突破八境修為,才能自如飛天而行。少務跟宗鹽在一起這么久了,當然也弄了一件飛天神器送給宗鹽。宗鹽起初還不要呢,說是巴君想賄賂她、還問少務是否對她不懷好意?
少務只得說這飛天神器是暫借給她的,為了萬一遇事時方便,什么時候不想用了再還他便是,宗鹽這才收下。可是以宗鹽的修為,只能以御器之法操控一件法器,此刻用的是神戟,所以斗法時依然不便御神器飛天。
少務忍不住又高喝道:“宗鹽,你不要被對方引入河泛深處!……若遇危險,就收起神戟,御器飛上高空。”他這番提醒未免有些多余,難道宗鹽自己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嗎?
少務這邊為宗鹽擔心,那水中的大鱉也有點挺不住了。在深水中操控越來越粘稠而沉重的泥水頗耗神氣法力,而且它此前已經受了傷,更兼宗鹽的攻擊是越來越猛,仿佛絲毫不覺得累,那神戟發出的破空之刃一道緊接著一道。
大鱉已然怯戰,它打算逃了,只要逃到河泛深處,宗鹽便很難再奈何得了它。只見宗鹽的立足之處水面突然隆起,就像憑空出現了一座山包,然后這座渾濁的泥水之山陡然爆開,無數飛流濺射。這是大鱉拼了命發出的最強一擊,也是欺負宗鹽腳踏水面的位置不利。
宗鹽縱身躍向空中,避開了大鱉攻擊,已收起神戟祭出了一支銀梭狀的法寶,化為一道光芒將周身包裹。這就是少務“借”給她的飛天神器,她已察覺到那大鱉發出這一擊后,便在水中向著河泛深處疾遁而去,這妖孽要逃!
可是大鱉并沒有逃走,接下來的突發狀況也讓宗鹽大吃一驚。潛在深水中剛剛全速欲脫離戰場的大鱉,又突然被一股力量拋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