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瀧藥寒說,“蒙恬已經被臣拖到王府了,臣只是來請示陛下,今日幫蒙恬告個假。”
“哦?”秦王這一聲出得不緊不慢,雖不帶感情,卻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你這可是先斬后奏?”
瀧藥寒頓時渾身凌然,倍覺得秋風瑟瑟,訕訕賠笑:“臣當真無計可施啊,聽笛可說了,要是再拖沓他做些無聊之事,就每天往臣身上下一種藥,將臣養成‘五毒獸’供他解悶!可是,臣真的把能想出來的逗趣之事都想了啊!”
說話間,有線人從側廳而來,扶涯請示后,退至側邊,聽那線人耳語。秦王余光撇了俄頃,漫不經心的問:“那蒙恬現下在做什么?”
一提到蒙恬,瀧藥寒就顯出些不甘的意味來,嘟囔道:“他倒是不用做什么,就是干坐在王府里看兵書,聽笛也能呆呆地看上幾個時辰……”
“那你就把他留下吧,讓那神醫把朕的大將軍供著。”秦王揮揮手,示意瀧藥寒下去。現下軍情迭報,湫洛又遠在燕境,秦王可沒心思再管這些事情。
打發了瀧藥寒,扶涯正好與線人默聲耳語罷。秦王端了茶盞,輕吹浮葉,問:“如何?”
扶涯近了幾步上前,低聲道:“陛下可記得,屠岸瀾在那次溫泉伏擊之后,一直遁走山中?方才據報,有線人指證,屠岸瀾今日正活動在秦燕邊境。”
“可是為了連橫之策?”秦王問。
“不錯,我軍吞并魏國之后,屠岸瀾的小股勢力一直在蓄積,上次偷襲不成,他便轉而去投靠他人。”
秦王冷笑道:“屠岸瀾能做的,無非就是拉攏殘余小國的貴族,以求聯盟御敵——怎么,他拉攏了誰?”
“還不清楚,這便是臣想請陛下忖度的地方,”扶涯在腦中理著思緒,盡量將之說得簡潔,“臣以為,燕國貴族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亡國之將。可屠岸瀾也不是有勇無謀之輩,斷不會做冒險求和而暴露自己的事情——要知道,燕王喜能以太子丹人頭求和,也能取了屠岸瀾的首級獻給陛下。”
秦王知道扶涯想說什么,卻也不道破,只是聽著扶涯繼續說:“除非,他有一個足以說服燕王的理由。這個理由雖然不能保證燕國戰勝我們,卻一定得足以牽制住我們——最起碼,牽制住陛下您。而普天下都知道,公子湫洛質子于秦,雖離經叛道,卻被屢次寬宥……”
扶涯話點到即止,覷眼窺伺秦王。秦王眼底早已風沙彌漫,原本就冷如鷹隼的寒眸,此時泛出嗜血的光色。
秦王沉聲道:“不,屠岸瀾不會有這個機會——只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湫洛如何,再與朕無關,那么湫洛便不再是屠岸瀾的籌碼。”
“陛下?”扶涯一愣,頓時明白了秦王的意思。只是秦王要怎么做,他卻猜不出。
“扶涯,”秦王沉聲道,“屠岸瀾會找誰還未可知,我們無法對他的目標動作,故而便將天下作為目標——傳令下去,將‘它’懸在城墻上,昭告天下!”
“這……”扶涯一愣,分外為難。陛下手段之無所不用其極,他是知道的,可這一招,委實陰厲了,猶豫道,“可那件事尚未查出緣由,此番掛出,不是打草驚蛇?”
“無妨。‘那件事’,朕自會查的水落石出。你只管去辦,朕相信,狐貍尾巴會露出來的。”
扶涯思忖了片刻,腦中飛速盤算了這樣的可行性。他發現,若為求立竿見影的效果,這個方法的確最見成效,遂拜道:“諾。”
言畢了眼前的要事,扶涯卻未立即離開,反是靜靜地看著秦王,道:“陛下對湫洛又起了執念。”
秦王微微蹙眉,他不喜歡被看穿。可眼前這個人,是從小便追隨自己的門客,亦是燕國的智者。沒有人比扶涯更了解他。
秦王緘默不語,亦只是眼瞼不動,將扶涯直視得無所遁形。縱是扶涯,也被這種目光看得如芒刺在背。扶涯素來不是喜歡故弄玄虛之人,就算偶爾沉默,也只是該沉默;而現在,他并不像與秦王玩揣度君心的游戲。
恭恭敬敬地拜了,扶涯道:“陛下應該知道,臣的一切立場都只是為了秦國。所以,無論陛下做出怎樣的選擇,臣只希望陛下以社稷為重——陛下在楚國戰線緊迫之時,發兵燕國擾亂邊,擅自點兵、深入敵營,委實不當。”
這話點到即止,扶涯沒有再說更多。一切盡在不言中,秦王明白,他也明白。
假扮樞去接近湫洛、不顧兵源出師燕國、被劫兵營后方反將敵帥放入帳中……般般行為,已經超越了君王綱常,這不是一個冷血的帝王該有的動作。
或許湫洛看不出來,但扶涯卻對此心知肚明——秦王太冒險了。
且不說潛入燕國太子宮很可能被發現,秦王擅自出兵,委實內憂外患。這段日子,若不是瀧藥寒在王都壓陣,將城池防守的固若金湯,敵人如何不乘虛而入?雖不至攻破,卻也可讓帝都大傷元氣。而朝中大臣早也對此頗有微詞,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若引得政權不穩,亦是內憂。
秦王為了見湫洛一眼,竟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江山做賭注!
一想到這里,扶涯就覺得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