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的二叔卓文韜和二嬸陳鳳嬌被“雙規”入獄。
小陶將這件事告訴楚江童時,已是滕倩云告訴他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楚江童什么也沒有說,一臉的平靜,本來嘛!
縣城里依然延續著原本的平靜與噪雜,車輛依然闖著紅燈,行人依然在馬路中間大搖大擺,小販的叫賣聲依然雜亂焦急,城管車依然在縣委街上拍照貼罰款單。
縣委、縣府大院里的幾個名牌保安,漲著紅撲撲的臉,機敏地盯著進出大門的1號車,2號車……然后再付諸不同的笑臉和手勢,車喇叭“嗯”地一聲,便穩穩地凜然而去。
華夏的文明極其深刻,一字多音,一字多義,車號不同,笑容和手勢也不同。文化層次高的人和文化層次低的人,卻一般不會混淆和用錯。可能,這便是文化的滲透與應用的絕妙契合吧。
縣委秘書長鐘兆國,一個電話將田之程從鎮長辦公室里喊來,與其說是上下層關系處理得好,不如說成是私交甚篤。
鐘兆國的辦公室與書記辦公室僅一墻之隔。
鐘兆國一般不抽煙,田之程干脆不會,若是鐘兆國有興趣抽一根,田之程便會也抽一根,夾著煙的手指實在有些笨拙,好像那是夾著一根雷管。
鐘兆國撣撣煙灰,田之程也會走向煙灰缸,鐘兆國的煙頭摁滅了,田之程當然也得將煙頭摁進煙灰缸里,這是學問。
他倆還有個共同一致點便是喝茶。
鐘兆國端著杯子,田之程必然隨后端起來,他掌握的時間和先后次序非常到位。這絕不是模仿秀,這才是學問。
鐘兆國這天有些疲倦,躺在辦公室沙發里,一會兒閉上眼睛,一會兒敲敲太陽穴。田之程將隨身帶來的上好綠茶為他沏上,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他年紀不大,43 歲,田之程比他大三歲。官場中的年齡,有句順口溜:
官位誠可貴 年齡價更高
五旬飛來到 心里亂糟糟
政協和人大 虛名受氣包
人老心不老 實惠最重要
變通占權位 斂財充腰包
田之程在來的路上想了一程,再就近察言觀色,便認為鐘兆國找自己來定是有事相告或是相商。
他更料到,鐘兆國今天會抽一根煙,他早準備好了,從灰色中款呢料上衣里摸出一盒進口的555香煙。這是外煙,雖國人抽不大習慣,但相對于沒有煙嗜好的鐘兆國,卻完全可以抽著玩。
果然,鐘兆國沒有拒絕,他望了一眼田之程:“你也來一根嘛!”
田之程點頭笑笑:“隨福隨福……”
鐘兆國淺淺地吸一口,然后再悠悠吐出,鼻孔里一點煙兒也沒有,他用純正的男中音說:“田鎮長啊,今天呢,我找你過來,有三件事情需要協調……”
他伸出三根指頭。
田之程急忙坐回沙發,扳正身子,認真聆聽著,左手托著右手,右手指間夾著煙,猛一看,好像右臂打著石膏一般。
鐘兆國接著說:“這個第一件事嘛,是關于你們袖子山鎮的精神文明建設和干群關系的處理,你作為一鎮之長,不僅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還要搞好干群關系,“老大”特別點過你們袖子山鎮的名,他說你們鎮仍有上訪現象,當然,他說的上訪,是網上和信件的形式,你們鎮上有個叫楚江童的小畫家?”
田之程連忙點點頭:“鐘大哥,不,鐘秘書長,是,是,是是,有個叫楚江童的,是我的本村,他不太聽話,總是對古城的開發持反對意見!……”
鐘兆國沉下臉來:“既然是同村,就應該協調好關系,你想想辦法,制止他的這種網上發帖的行為,他既然是使用實名發帖,就足以說明決心很大,啊,對了,他有什么后臺背景嗎?……”
“鐘秘書長,他僅僅是個小卒子,沒什么背景,我感到這個年輕人有些神經質,大學沒讀完就因打架斗毆被開除了,整日在社會上瞎胡混,我想想辦法……”
田之程見鐘兆國掐滅了還有大半截的煙,他也只好將自己的煙掐滅。
“記住,我們做干部的要是個雙面手,既要當雷鋒,又要當黃世仁,必要的時候,給他來點硬的,幸好,這段時間政府的網絡監督員不打盹兒,不然,這個楚江童的帖子會發的到處都是……”
田之程低下頭,期待著鐘兆國的第二個問題。
這第一個問題就夠他喝一壺的了,他真有點擔憂這第一個問題。
鐘兆國白嫩的胖小手果然在空中一揚,伸出兩根手指,指尖細柔如筍。
“這第二個問題嘛,就是你重新擬定一份,袖子山鎮的鄉村文化建設規劃意向申請書的詳細計劃和清單。當然,將重點還是落在古城遺址上,送過來后,我再上報審批撥款事宜,這件事你可以讓他們去做,但第一件事必須由你親自去做。他們,我實在是不太放心啊……”
田之程唯唯諾諾著,好像只有用這種語氣態度才更有工作的誠心和決心。
“第三年件事嘛, 不說你也明白,你們的姚書記查出的是什么病?確定是你前邊說的肝癌嗎?……”
田之程慌忙站起來,湊近鐘兆國,有些亢奮的說:“是是是肝癌,而且已到了晚期……”
鐘兆國攏了一下頭發,墜到沙發里,雙手交疊于腹部,倆眼望著天花板,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然后懶懶地說:“一個好干部啊!只可惜天不作福,讓他白辛苦了這么多年……”
田之程忙應和:“是啊是啊!他這樣假惺惺地做官,可能有個更大的目的呢!”
鐘兆國揮揮手說:“話不能這么說,照你說,我的清正廉潔也是有目的了?……”
田之程笑起來。
鐘兆國說:“過幾天,‘老大’從市里開會回來,就向你頒發代理袖子山鎮黨委書記的任命書,早做些準備吧!”
田之程終于打消了以往的顧慮:“鐘大哥,縣里不委派臨時代理書記了?”
鐘兆國望了一眼田之程旁邊的小手包,然后盯著他的臉:“我倒是覺得,不如派個臨時代理書記去主持黨務工作,那樣你也好說話……”
田之程想了想,嘆道:“姚書記雖說在袖子山干的時間長,但他應該沒什么大后臺,要是他還正常工作,我還真是很被動……”
田之程臨走時,拍拍身邊的黑色小手包,沒拿,就走向門邊。鐘兆國伸出食指點了他一下。倆人相視一笑,告別。
鐘兆國出去送了送他,田之程坐在駕駛員后邊,駕駛員早已恰到好處的降下玻璃,田之程雙手平伸,笑容蕩漾,車子駛出縣委大院。鐘兆國忙回辦公室,將黑色手包拉開,里邊有一張銀行卡,密碼則寫在一盒進口超薄檸檬味兒的安全套外包裝上。鐘兆國輕笑了一下:這鬼頭!
田之程在回鎮上的途中,腦海里一直閃現著鐘兆國伸出的三根手指。第一根手指是最令他頭疼的。這個楚江童,一只臭鞋子壞了滿鍋湯。
冬季的夜來得早,刺骨的寒風中,隱隱嗅到了爐煙的嗆味兒,還有煮熟的肉香。這肉香,楚江童在很小的時候曾記憶深刻,但再深刻似乎也沒有爸爸和爺爺更深刻。
楚江童提著一雙皮鞋出了門,他就像履行一個職責一般,徑直去了田喬林家。田家大院在村里仍然獨樹一幟,門楣不僅高,而且上邊的字也與眾不同:寫著“田府”二字。楚江童輕輕放下那雙黑色皮鞋,還故意去拍了兩聲門,這才嘿嘿笑著離開。
他隨后去看了一眼爺爺奶奶,奶奶商量他再吃點飯,楚江童拍拍肚子:奶奶,你們這才吃飯,我都吃過了。楚江童還是接過爺爺遞來的一個烤紅薯,稀稀拉拉著吃完。
“走了,爺爺奶奶,這是俺媽讓我送來的三百塊錢——看來是賭資吧,嘿嘿。”奶奶張著沒牙的嘴說:“可別這么說你媽!”爺爺卻硬是不要,說有錢。
楚江童漫步于冬日寒冷的風中,想到爺爺被公安局抓去時的情景。
他開上車便去了鎮里,已經盯了那家伙兩天了,這個點,他應該正在鎮政府前邊的廣場上打籃球,他是田鎮長的司機。每天晚飯后便來打一會兒籃球,有是田鎮長也來拍會兒。
這天晚上張司機很興奮,連續投中了兩個線外球。嘭噔嘭噔的籃球響聲,更讓楚江童堅定了多日前的決定。
楚江童將車停在遠處,然后徒步走過來。
一個過路人仔細瞅著他,自言自語起來:“這老者,身材和腿腳真利索。”
楚江童雙手抱拳:“多謝夸獎,老衲今年85歲了,你看像不像?”
過路人搖搖頭說:“頭發胡子是像,只是你的腰板和腿腳不像,像個壯小伙子。”
楚江童來到籃板下,一把接住從籃板上滾下來的球。
張司機一愣:“嘿,人老腿不老,投兩個?我正好歇歇。”
楚江童心里好笑,自己這個假發套真是挺起作用。
籃球徑直向著毫無防備的張司機的臉上飛去,嘭——擊中鼻梁。
張司機一下子火了:“我日你孫女的,你他媽的往哪兒投哪?”
楚江童飛速揀過球,又一下,擊中他的后腦勺。
張司機晃晃身子,這才鬧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這老不死的是來踢場子啊。
還沒等他找準對手站在哪兒,臉上又連續挨了三十多球,鼻血流得一臉模糊。
楚江童照他雙腿猛踢一腳:“聽清楚點,如果再張狂,老子下次不是用球打你,而是……把你的腦袋當球踢……”
楚江童揚長而去,張司機蹲在地上,好長時間才緩過神來,連球都沒揀,就奔回家屬樓了。
楚江童坐在車里,頭仰在靠背上:“瘦彈簧,你的雙胞胎臉型被我塑造出來了,老子總算出了這口氣……”
楚江童還沒到家,瘦彈簧便打來電話。楚江童一驚:“這么巧?”
瘦彈簧說:“楚兄,我那天的事想起來了,就是被鬼捉去了,真的!”
楚江童哈哈笑起來:“凈扯蛋!”
瘦彈簧喋喋不休個沒完。楚江童便掛了手機,回到家,爸爸不在家。媽媽正在玩撲克,滿屋子的煙味兒。媽媽居然也學會抽煙了,瞇著眼,任憑煙兒鉆入眼睛也不躲閃,專注而專業的牌技,讓她賭場得意,飛黃騰達,眾牌友驚嘆她是仙姑下凡,運通四海。
楚江童問:“俺爸呢?”
wWW◆тт kān◆¢ o 媽媽一邊抽牌一邊回答:“被田鎮長請去喝酒了,人家行啊,都被鎮長請去了……”
楚江童沒再問,便去了畫室,不禁疑惑起來:田鎮長請爸爸,田鎮長請爸爸……楚江童無意間打開網絡,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噢,原來如此,田鎮長對自己動手了。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田鎮長有什么花招。
楚江童隨即給爸爸發了條短信:老爸,別喝太多酒,早些回來!爸爸后來回了條短信:回談!
楚江童料到爸爸一定明白田鎮長的意思,平日里又沒多少交往,一個鎮長,平白無故地請一個老百姓吃飯,可謂是包藏禍心。
夜里,爸爸很晚才回來,雖說喝的酒不多,卻能感覺得出來,他走路和說話都有點走形。
楚江童望著爸爸,爸爸的眼神總是不敢與他對視,隱隱地,楚江童嗅到爸爸的身上有股香水的味兒。
楚江童雙手插進衣兜里,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