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村里的田氏族系,無論男女老幼,還是童叟婦嫗,在第二天午后皆披白著孝,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于田家陵地。
這好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送殯隊伍。
一個個男女,全穿著白色孝衣,戴著白色孝帽,這是每家每戶既獨特又相同的服飾標準。
每戶每人,都不約而同的男在前女在后,小孩領在手里,沒有一絲異常的響聲,更沒有誰敢肆意喧嘩。
他們都被那張怪異的黃裱紙書寫的“邀請帖”給嚇懵了!
誰也不敢怠慢,誰也不敢得罪祖宗啊!
雖然,此時人口眾多,但各自內心的恐懼卻依然絲毫不減。
田地里,仿佛下了一場春雪,白花花一片。
村里的姜氏家族,楚姓家族,也有好多來看熱鬧的,站在附近的地堰上指手畫腳,議論紛紛。
楚江童和眉月兒則站在遠一些的空地上,為了彼此說話方便。楚江童有些納悶:那黃裱紙請帖真是鬼送的?會不會是有人搞得的惡作劇?
不管它是真還是假,看看接下來,田家陵地里還會發生什么怪異之事吧!
他的腦海里一直抹不去變壓器屋子的那只大大的鞋印。
此時,田家陵地里靜悄悄的,頂多也就傳來幾聲實在控制不住的咳嗽。
這種難得又難堪的秩序,讓人不禁聯想到:現在的人啊,只要牽涉到各自各家的吉兇禍福,都會表現得格外積極,格外聽話。
等待——等待——繼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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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在耐心地等待著,好像互相暗暗較著勁兒比試耐心,只要誰首先熬不住了,發怒的祖宗就會將兇運罩在他頭上。
這樣靜靜地站了約莫有兩個多小時,仍然不見有誰離開。
看熱鬧的外姓人也挺有耐心,這畢竟是現場啊,道聽途說來的傳聞,總是話過三人不成方圓哪!
正在這時,冷不丁地,在燃燒過壽衣的灰燼中有一張黃裱紙,依然疊得方方正正,規規矩矩,由此看得出,這個寫字者做事一絲不茍,非常仔細。
田喬林和田玉堂都看得真真切切,田玉堂是晚輩,哈腰撿起來,手指不自然地哆嗦著,雙手擎給田喬林。
在場的也有田喬林的長輩,他接過黃裱紙,向那個長輩走去。
長輩九十多歲了,耳背的厲害,說話聲音卻仿佛五十歲,他不認字,讓田喬林念一下。
田喬林依照囑托,朗聲念道:凡到現場的每一位田氏族系成員,皆脫孝服,聚堆燃之!
還沒等這位長輩念完呢,田玉堂早忽地脫下身上的孝服,疊把幾下,拍到灰燼處,好象是先占了個位子。
田喬林一看急了眼,慌忙急急脫下自己身上的孝衣,又低喝著命令老伴快些脫了孝服,好像怕誤了最佳時辰似的。
一時間,眾人騷亂不堪,憋不住了。
連撕帶扯,孩子被扯痛了,捂著嘴哭……
一件件孝服,頓時象一座小山一般堆起來。
田喬林摸出打火機遞給田玉堂,他恭恭敬敬點上。
一會兒,一股濃濃的布料味兒彌漫開來,眼看著白孝服化為灰燼,眾人這才低頭不語著回家。
楚江童和眉月兒最后離開。
“眉月兒,這件事并非如此簡單,那壽衣灰燼中的黃裱紙又是怎么回事?啊,這可能僅僅是個開頭吧!雖然,不關我們家族的事,但還是要弄出個究竟。”
眉月兒點點頭:“這件事不是哪個家族之間的事,應該,那個鬼魂已經復活,而且就在這附近,或許他注意到你在場,沒有輕舉妄動!”
“不,我倒是認為他看到一個修煉極高的同類在場,沒敢造次!只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讓眾人焚燒孝服?”
眉月兒也不理解,連猜測也沒有任何根據。
“難道,他是在向陽間要衣服?還是借此吸收陽氣?”
眉月兒聽了一怔:“對!極有可能!走,我們去找佳勃問問!”
“問她?她會知道?”楚江童邊走邊焦急地追問。
“我們問問她,是否聽說過陰世之中有關這個復活之鬼的信息!”
眉月兒知道佳勃所處的大體位置,那是一處自己搭建起來的簡陋小草房,后邊有一棵粗槐樹,門前有一條小溪。
來到小草房前,門鎖著,佳勃不在,看看鎖上的灰塵,可能好幾天不在家了。
“他們會去了哪里?”眉月兒無奈地在門前轉來轉去。
楚江童說:“這樣吧!我們去蟾藏崮,石龕下的山洞里,看看白衣鬼士商之岸是否還在,或許他有陰世的最新消息。”
眉月兒悵悵地,也只好如此了。
石龕洞內,清清靜靜,自從自己在這里救出老婆婆和小佳荒后,再沒進來過。
穿過鐘乳林,徑直向熔漿澗而去。
眉月兒第一次進入這里,被此地的神奇景觀給驚呆了!
尤其來到熔漿澗處,更是驚訝不已。
“楚江童,你的‘熔血靈悟’應該就是在這里修煉成的吧?啊!果然是一處天造地設的奇絕佳境!”
楚江童脫下衣服,只穿了短褲。
眉月兒羞羞地扭過臉去:“快穿上衣服,羞死人了!”
楚江童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會讓我把衣服燃燒了,光著身子在山里轉來轉去吧?你先替我拿著衣服,離這兒遠一些,我去對面找找白衣鬼士!”
說完,他光著腳踩上被澗下的巖漿灼烤的通紅晶亮的鐵索,如履平地,嗖嗖嗖……
楚江童去了山澗的另一邊,扭頭沖眉月兒做個鬼臉。
眉月兒抱著衣服,心里熱乎乎的,懷里的衣服,有種濃濃的男人香味兒,這種氣味兒,自己尤為熟悉,每當嗅到它,心里便無比踏實和慰貼。
望著他生龍活虎的健壯身影,如同欣賞一幅絕世杰作。
自己只知道他煉成了熔血靈悟,卻并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赤腳光膀走在通紅的鐵索之上,怪不得大戰變異火蛇時,那么熱的蛇身都傷不到他。
“小童,我真為你高興!但愿你不斷修煉,煉成極峰造詣!”眉月兒自言自語著。
楚江童在對面找了一會兒,便無奈地向這邊擺擺手。
眉月兒攏嘴喊道:“也許他不在這里,去了另一個地方,回來吧!”
楚江童也攏嘴喊起來:“好吧!眉月兒你不用擔心,我這就回去!”
說完,從容不迫地踩上鐵索,嗖嗖嗖……向這邊跑來。
熔漿澗里升騰著千度的巖漿,常年不息,烘烤的山澗兩邊,石塊皴裂,草本皆化為粉末。
不知這熔漿澗起于何年,因何這般旺盛活躍?
眉月兒就在楚江童即將躍上鐵索橋時,她本能地雙臂輕舒,雪白的裙袖飄然若飛,如兩只翩翩起舞的白***兒。
鐵索晃擺,發出嘩啦啦悅耳的響聲,澗氣蒸騰繚繞,深不見底。
就在楚江童抬起一條腿,另一條腿即將躍上時——
突然,腳腕被什么東西抓住,隨即猛地往下一扽!
啊!楚江童不由自主地大喊一聲,身子失去重心,咕咚一下,向下墜地。
楚江童情急之下,扭頭一看,腳腕確實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他急忙大喊一聲:“眉月兒——快離遠點——”
楚江童的身子飛速向下滑墜而去。
眉月兒頓時圓睜秀眸,飛手甩簪,銀簪桿兒刷地彈長。
金露之氣——
簪桿柔如軟繩,一下子探到楚江童的臉前,楚江童伸手一把抓住,但是身下的大手實在太重了,以上邊眉月兒的體重根本拽不過這沉墜的重力,況且這是慣性下墜啊!
楚江童只好手一松。
眉月兒被閃倒在澗邊。
她拼命的伏澗哭喊:楚江童——楚江童——
澗下恢復了平靜,唯有不斷升騰的高溫熱氣,澗谷回音,空寥而凄絕。
眉月兒抱著他的衣服,被剛才得一幕驚呆了!
心上人剛才的體溫尚存于這衣服間,只眨眼功夫,自己的心上人便不見了,啊!楚江童你去了哪里呀?為什么我們連一句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呢,你就不見了?
楚江童——
眉月兒喊起來,可是澗下沒有一點兒回應。
她痛苦地望著懷里的衣服,衣服上的溫度正在一點點退去。她知道,隨著時間,那僅存的溫度也會無情消失。
眉月兒絕望了,她沒有看清是什么東西將自己心愛的人兒拽入澗底。
楚江童——難道,今日就是你我永訣嗎?不!不!
這衣服,難道就是你留給我最后的相思之物嗎?
“楚江童,你為什么留下我自己在這里?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如果能聽見眉月兒的聲音,就給我一句回應好嗎?求你了!別丟下我自己!”
眉月兒的淚水一滴滴灑落,緊緊地抱緊了他的衣服。
這一切,太突然了,自己連一句話都未來得及說,心上人就走了,讓我自己留在這陽間,又有什么意義?
楚江童——
眉月兒凄絕地喊聲再次響起。
過了一會兒,眉月兒木然地立在澗邊,靜靜地,靜靜地,如同一尊肝腸寸斷的望夫石。